“是。”
……
消息同样也传到秦淮舟耳中。
“……连同屈靖扬在内,全部葬身火海,还有,监察御史靳贤听到消息即刻赶过去,如今还在屈府门外放声大哭,听说是因为他妻子也葬身火海了。”
“他妻子?”秦淮舟本是在看之前何璞一案的口供,闻言一愣。
尹唯:“嗯,靳贤娶的是屈家女儿,屈靖扬是他丈人,昨日屈靖扬过寿,屈家女儿和靳贤一道回府给父亲祝寿,当晚屈家女儿留宿屈府,靳贤是独自回的府。”
秦淮舟将这些话又在心中思量一遍。
太巧了。
昨日他才去过屈靖扬的书房,发现书房内的机关,今日屈府就突遭大火,屈府上下全部被烧死。
会是什么人察觉到这一点,干脆下手抹杀所有可能的证据?
这是不是也说明,他所查方向是对的,屈靖扬身上的确有疑团。
跟着问道,“万年县那边,是什么反应?”
屈府在崇义坊,崇义坊在万年县衙的辖区内,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又涉及到朝廷命官,万年县令娄非自是不敢懈怠。
“因命案涉及到朝廷命官,娄县令不敢耽搁,已经火速报到刑部,适才刑部已派了人前去交接。”
事情到了刑部,之后还要上报宫里,如无意外的话,这桩悬案会被发往大理寺。
但秦淮舟并未因此感到放松。
他总觉得,在京师这片迷雾之中,有一只手还在搅动风云。
屈靖扬的死,未必就是结束。
正思量间,外面有人来报,“侯爷,宫中派了人来,说是来请侯爷过目婚服。”
秦淮舟看一眼窗外天色,时候已然不早,明日,便是他和……她的婚期。
……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布政坊内装饰一新,到处都挂上花灯,一片喜气洋洋景象。
坊间孩童听说今日有新人成婚,一传十,十传百,全聚集在街边,唱着各种贺喜童谣,讨要各种喜糖喜果子。
也有稍大些的孩童好奇的围在布政坊南街处的宅邸附近,试着找机会瞧瞧,今日的新妇子长什么模样。
阆国府周围也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有消息灵通的说,今日的新妇子,会借阆国府的院子出来,上花车绕着布政坊走一圈,再回到阆国府隔壁的新宅邸――苏府。
苏露青一大早就在内侍省一众人的陪同下进入阆国府。
阆国府内还挂着各种彩绸花灯,是前几日阆国公的小孙女刚刚成亲,这些都是当时留下来未拆的,如今苏露青借用这里,也算是物尽其用。
屋子也借用的阆国公小孙女之前住的屋子。
院门上还挂着花环,花环底端坠着莲花型风铃,风一吹,风铃就叮铃铃的响。
身边的宫人一边走一边叹,苏露青却没有心思观赏眼前装饰,一心想的依然是昨日的屈府失火案。
当时出事以后,万年县令娄非立即将此案上报刑部;
刑部跟着核查结果,但要上书宫中,恐怕最快也要明日。
这中间空出这么长的时间,即使屈府如今已经有官兵把守,现场的一些线索,怕是已经被下手之人清理一空了。
一直等到晌午,梁眠和林丛才终于来到阆国府暂借给她的小院,回禀他们查到的结果。
“……屈府几乎被大火夷为平地,两边的府邸也被烧掉了半边墙,现在那几座府邸都在动工修墙,我们是混入工匠里面,从隔壁的府邸悄悄进去查看的。”
“是,所有的屋子都被烧了个彻底。……这两日风大,也助长了火势,不过我等在里面都闻到了火油的味道,可以确定,这场火是人为。”
“屈靖扬书房的位置我们去找过,只有外墙有砖石,没有发现暗道。……青石花盆还在,只是被大火熏黑了,花盆里的土我们查过,都是普通的土,里面没有东西。”
苏露青垂眸沉思,余光里瞥见一抹青色,她下意识转头看一眼,原来是挂在衣桁上的喜服。
“把守的人呢,有多少?”
梁眠回忆道,“早上添了一队人,不过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又撤走很多,如今似乎只剩下大门附近还象征性的守着两个人。”
突然多了人,又突然撤走,也许是为了掩盖里面来不及清理的线索,又或许是故设障眼法,引人入瓮。
但无论是哪种……
她都想亲身去看看。
“苏探事,时辰差不多了,要开始梳妆了。”
女官凌然带着几名宫人进来,每个人的手中都捧着一只托盘,里面放着各种物什。
苏露青看着凌然,若有所思。
凌然是皇后身边的大女官,奉命出宫为她梳妆,是皇后给她的无上恩典;
但同时也意味着,有凌然在,她的很多行动,都会受到限制。
梁眠等人被凌然不着痕迹的“请”到屋外,关上门,隔绝屋内屋外的视线。
苏露青在心中算了算时辰,坐到梳妆台边,抬手扇了扇风,跟着道,“有些热,再开一扇窗吧。”
屋内地龙烧得极旺,多开一扇窗子也无碍,凌然示意宫人,开了远处的一扇窗。
长发简单绾在脑后,有宫人上前,将浸过温水的细线抻住,为她绞去面上绒毛,是为开脸。
苏露青皱起眉。
“苏探事再忍忍吧,开脸就是这样的。”凌然在一旁劝。
苏露青点点头,下意识躲避那条细线。
目光则不动声色观察镜中角度,看到镜子里晃过的影子以后,她顺手拿起妆奁里的一根发簪,几不可查的打了个手势。
开脸过后,便是修眉。
剃掉杂乱的眉毛,再顺着本来的眉心细细修理……
所有人都在忙着各自负责的事情,于是也没有人注意到,窗子被悄悄关上,又有几缕不属于屋内金狻猊香炉吐出的青烟,正缭绕着被吹进来。
“秦侯那边差不多已经开始出发了,等会儿催妆,苏探事可准备了什么刁难人的规矩……”
凌然的声音越来越低,勉强着说完这一句话,便伏在案头,陷入昏迷。
屋内的其它宫人也跟着一个个东倒西歪,渐渐不省人事。
苏露青掩住口鼻,将凌然等宫人扶到一旁,开门走了出去。
“苏探事,就这么把她们都迷晕了,不能有事吧?”
梁眠有些惊魂未定,毕竟这些都是皇后殿下身边的人,动了她们,那也相当于对皇后殿下不敬。
苏露青只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怕什么?东西都备齐了?”
梁眠一指旁边厢房,“都在里面。”
苏露青再从厢房里出来时,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极为平常的劲装。
“苏探事,这种日子,这种时候……你真要这么出去啊?”梁眠还是不太放心。
“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苏露青回身朝虚掩着门的房内看,“这里的事,你们盯住,别让阆国府的人看出异常。”
林丛点点头,“苏探事放心。”
“如果吉时之前我还没有赶回来,你们就按计划,刁难他,拖住他,等我回来。”
说完,她闪身出了院子,避开阆国府众人,赶往屈府。
……
屈府门前的确只有两名官兵守着。
苏露青看着不远处那空落落的一片断垣焦土,不禁咋舌。
虽然她知道屈府被大火烧得什么也不剩,但看到眼前直接被夷为平地的“屈府”,她还是有些愕然。
从旁边动工修墙的宅邸混进去,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当她循着记忆,走到屈靖扬书房处,找到那只大青石花盆时,夜色几乎是一瞬间漫上来。
冬天黑得早,如今算算时辰,也不过酉时。
钦天监算出的婚事吉时是戌时三刻,满打满算,她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花盆处的确没有丝毫异样,但她总觉得,她要找的东西,一定还在屈府内。
不知不觉间,她找到了一口井。
朝井中扔了块石头,听到的并不是石块落水后的“通”的一声,而是好像砸在了枯枝败叶上,有很闷的一声闷响。
是一口枯井。
她小心扶着井沿儿,将烛火探进井下,跳跃的火光里,她隐约看到井下似乎还有一处空间……
像密室。
这样想着,她当机立断,挂上绳索,顺着绳索滑入枯井之下。
……
戌时正,秦淮舟的迎亲队伍抵达阆国府大门前。
除开几名族亲,傧相队伍里赫然出现了冯D。
阆国府大门好进,众人几乎没怎么费事,只走了一遍流程就被请进府中,
再由府中管事带着,前去苏露青所在的小院。
院门紧闭,里面的人蓄势待发。
秦淮舟站在院门前,毫不意外的吃了一记闭门羹。
“这门得叫到啥时候去,秦侯啊,我看这样吧,冯某带着弟兄先跳进去,给你从里面把门栓拉开!”
冯D说着,撸胳膊挽袖子,点了几个千牛卫属下,就要往门上扑。
这时候,里面传来一道声音,“侯爷,苏探事说了,你要是敢不讲武德,直接跳墙进来,她就敢放箭。”
秦淮舟深吸一口气,将冯D几人护到身后去,等着门里的人出题。
与此同时,梁眠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不住的问林丛,“还没信儿吗?还没回来吗?”
“苏探事不是说了吗,她回来之前,让我们一定要拖住大理卿,”林丛一个头两个大,“先去堵门吧。”
门内的要求一个一个往外递,秦淮舟见招拆招,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两刻钟。
里面始终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秦淮舟就是再不想起疑,这时候也不得不怀疑了。
在听到门内之人底气不太足的说出新一道难题时,他活动活动手腕,目测一番院墙高度,直接跃上院墙,跳了进去。
倏地一道红影从天而降,端的是写意洒脱。
秦淮舟稳住身形,不顾瞠目结舌的梁眠,径直往里面走。
“吉时快过了,她到底在不在里面?”
第28章 第28章
“侯爷!不可啊――”
梁眠急声上前去拦,“这不合规矩!”
“规矩?”恐怕不合规矩的另有其人。
秦淮舟睨他一眼,这一眼,让梁眠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间。
他步子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前面不远就是灯火通明的屋子,这种时候,最是人来人往,但他可没看见任何映在窗上的人影。
快走到门前时,林丛终于抢到他前面,拦在门口,“……敢问侯爷,可是准备好了催妆诗?”
“催妆诗,我有三首。”
秦淮舟说着,先回头看一眼身后仍然紧闭的院门。院门口还在僵持着,没有开门放人进来,礼官也正被挡在门外。
梁眠和林丛听到这话,互相对视一眼。
三首催妆诗,就算一个字一个字拖着念,也撑不过一刻钟……
“三首诗,撑不过一刻钟,”果然,秦淮舟已经接着逼问道,“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是屈府么?”
言外之意,坦白从宽,他可以一起想办法。
梁眠咬咬牙,“侯爷这说的哪里话,今日大喜,苏探事正在屋内梳妆呢。”
“梳妆?”
秦淮舟漫不经心一抬眼,扫向窗边。
尽管窗内漫出灯火光晕,但极静,听不到任何人声,也看不出任何有人在梳妆的阵仗。
说她在屋里,骗谁呢?
视线再扫回拦在身前的这两个亲事官,虽然看上去镇静自若,身形举动也还算稳,唬别人绰绰有余,但唬不了他。
观此二人神情,眼神飘忽,呼吸急促,嘴唇发干,不看他的时候一切如常,视线只要稍稍和他相对,立刻噤若寒蝉,心中了然。
倒也不再逼问,只缓步走到门口,轻撩衣摆登上台阶,气定神闲站定。
仿佛他当真如寻常新郎官一样,站在新婚妻子门前,满怀憧憬的进行催妆之礼。
“既是还在梳妆,那么,秦某便要诵第一首催妆诗了。”
如击玉般的嗓音在充满焦灼的院内响起,催妆诗都是他亲笔所做,单听内容,是欣喜,是期盼,是迫不及待;
然而诵诗人的神色一次比一次冷,到第三首时,他款款走到门边,最后一个字说完,手已经挨上门板。
就要推门。
梁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正要阻拦,忽听门内传出一道女声。
“这么着急?”
几个人提起的心同时一松。
“我还想再听一首呢。”
和之前一样的清冷,漠然,还有讥诮,总之,听不出任何与新妇子沾边的语气。
秦淮舟手上动作一顿,睫羽轻颤了颤,压下眸中情愫。
他有些嘲弄的勾勾唇角,后撤一步,开口回道,“只有三首。”
“真小气。”
屋内,苏露青坐在梳妆台边,从镜中看着宫人紧张飞速的为她梳好最后一绺头发,插上簪环,“我头发乱了,还没梳好,你要是没有催妆诗了,就多等等吧。”
门外沉默了片刻,接着,她听到了第四首催妆诗。
与前面三首不同,第四首看似也是催妆,实则拐弯抹角的试探她,甚至还把她在屈府时曾对他说过的“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也化用了进去。
她听得撇一撇嘴。
不过是让他多等了几刻钟,这人怎么一改平日那副谦和矜贵的样子,变得睚眦必报的?
果然表里不一。
正想着,凌然提醒她,时辰到了。
她拿起手边团扇。
刚要往门口走,凌然忽地碰了碰她的手臂,让她将手臂向上再抬起一些。
同时轻声低语,“苏探事的额角破了,敷粉不能完全遮住,还是拿团扇再多挡一挡吧。”
听到凌然提醒,苏露青才忽觉,额角之前被撞的那处,隐隐约约的刺痛,好像比方才更厉害了。
走到门口时,她将团扇举得高了些,又跟着凌然的指引,将团扇稍稍偏过去一点,团扇边缘这才堪堪遮住额角,她不免在心里又叹一声,这团扇如果再做得大些就好了。
好在她知道,秦淮舟是一定不会盯着她看的,这点意外,多少还能遮掩过去。
门一开,透过团扇扇面,她看到端然静立在门外的红色身影。
那身喜服红的有点刺眼,她在迈出门之前,先在心中默念三声:权当他被贬官现在穿的是绯色官服。
心里那点不快才算消退,大步流星朝前走。
秦淮舟也没说话,呵出一口气,与她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