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经确认,这具尸身正是当日仪仗队里举华盖的宫人之一,那夜天降流火,砸中的也是他所举的华盖。
  “苏都知,从尸僵上来看,应该已经超过两日了。”
  元康健曾说,尸身是在掖庭一带的枯井中发现的,可见此人是在回宫以后,在被送往禁苑的途中脱离众人,又在掖庭一带藏身几日,只是不知何故,最终还是被灭口。
  想到这里,苏露青揭开尸体的衣服,在其前胸位置发现一片烫痕。
  是不太规则的圆形,两端边缘各有一道深痕,看上去要比其它位置烫得更狠。
  烫痕处的皮肉有部分脱落,看上去没有经过及时处理,依然化脓溃烂,因此这一处腐烂的速度也比别处更快。
  “难道他当时也被那块流火假石头烫了?”梁眠看着那片烫伤痕迹,回想阆国府事发时候的情形。
  “如果是那时候烫的,这两处的痕迹,怎么解释?”苏露青指向两侧边缘极为明显的痕迹。
  “难道是……回宫以后,他曾被人用刑?”
  梁眠把类似的刑罚与尸身上的痕迹做比对,最后又摇摇头,“还是不对,宫中动刑不会流于表面。”
  “如果是这样呢?”苏露青拎起尸体刚刚被拽开的腰带,悬在前胸的烫痕处,“他事先绑缚一样东西,在进入阆国府以后,趁着众人的注意都被天降流火吸引,他快速取出这件东西,留在现场。”
  “现场除了被烧坏的华盖,就只有那块假石头……”
  梁眠想着想着,目光一亮,“也就是说,那假石头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一早就被他藏在衣服里,趁乱放在华盖上的?”
  “再看看他的手。”苏露青将腰带放回原处,示意梁眠到另一边检查尸体的手。
  “手上似乎也是烫伤,”梁眠看着尸体的右手,“掌心的烫伤和别处不太一样,好像是曾抓在手里藏过什么东西。”
  左右两只手做比对,左手的烫伤痕迹少一些,右手像是在烫过一次以后,又经过了第二次烫伤,第二次的痕迹要小很多,几乎集中在掌心,从残留的形状来推测……
  “箭簇!”梁眠兴奋的看着她,急急求证,“应该是箭簇!”
  见苏露青没有反驳,梁眠顺势往下分析,“如果是箭簇的话,这东西应该和千秋宴那次一样,不需要投石车,只需弓弩就能射出。或者距离再近一点儿,只需像弹弓一样把它打出去,这样就可以完全将目标锁定在布政坊内。那晚的流火并不太明显,稍微在高处……或者干脆就在院墙附近,就能将箭簇打出,让它落在华盖上。”
  说到这里,他不太肯定的看向苏露青,“苏都知,要是这么说的话……阆国府,就脱不开干系了。”
  阆国公宁苡奉是大齐声望极高的老臣,同时他又兼任太常寺卿,掌祭祀社稷之事,门下虽不能说学生无数,但也颇有人望。
  乌衣巷虽能探查天下事,兼有检察百官之职,仅凭这一点“证据”就对宁公下手,光是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整个乌衣巷给淹了。
  与梁眠的忧虑相比,苏露青反倒不以为意,“案子查到现在,多少不可能被认作主使的人,最后都进了乌衣巷的牢房,如果真是阆国公,倒也能解释襄王为什么会自尽了。”
  梁眠一惊,“苏都知,你的意思是……襄王一众在大理寺牢房里集体自尽,是受阆国公指使?”
  其实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襄王谋反事关重大,他又在绛州大肆通过灵药三清丹敛财,以此为基础,私铸兵器,私养兵马,同时染指绛州州学,此间几年已不知暗中培养了多少亲信。
  这些亲信在朝中接触政要,指点他们的自然也是德高望重之人,如此才能让他们在两地传达朝中动向。
  宁苡奉做这个推手,再合适不过。
  “但是……动机呢?”
  梁眠想不通,“宁公是颇有威望的老臣,他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就算以后什么也不干,将来史官写史,也会留有他的篇幅,他何必搭上自己的一世清名,做这种自毁根基的事?”
  “光这么想,你就算想到明年去,也想不出来,”苏露青摘下羊肠手套,已经往外走去,“动机是什么,究竟是不是他做的,去查不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一名亲事官匆匆回来禀道,“苏都知,我们在灵妙观外盯住的人,被大理寺扣下了。”
  她诧异,“什么叫被大理寺扣下了?你们盯住的人,怎会被大理寺抢了先?”
  如果不是得了专门的指令,大理寺的人不会下手的这么快,甚至还专门抢在亲事官动手之前。
  “那人是黑市的卖家,也曾在香案账簿处出现过,他离开以后,账簿也跟着消失,我等推测应该就是此人拿走了账簿,便一直紧密关注他的行迹。
  今早他似与人约好,在灵妙观接头,我等盯着他们交易过灵药,便兵分两路,准备同时抓获他们。
  但属下大意,不曾察觉身后一直尾随的大理寺之人,他们一路跟踪我们到动手之前,暗算我们,当着我们的面把买卖双方全部截走了……”
  “没留下话?”她心中一沉。
  这个时间压得很巧。
  今日的重头戏,原本应该在大理寺牢房。
  襄王之事由乌衣巷接手协查,而乌衣巷的行事作风,定是要仔细查看其中可能隐藏的种种端倪的;
  至于秦淮舟,他未必会在这种事上亲力亲为,她的安排也是等查看过宫人斜的尸体情形以后,再去大理寺找他商议案子。
  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分心到别处。
  没想到,他竟然还是察觉到异样,与她玩了一招黄雀在后。
  事情已成事实,再如何急也无用。
  她交代好后续事宜,径直去了大理寺。
  对于她不经通传就闯进书房的举动,秦淮舟并未表示意外,只挥手让紧跟进来的官员下去,人仍是坐在书案边,动作不紧不慢但十分果决的,收起刚刚在看的卷宗。
  “苏都知是为襄王一案来的吧。”
  苏露青有些好笑,她看着书案后的人装模作样的神情,迈步走过去,两手撑在书案边缘,是一个压迫感十足的架势,俯身低头看他。
  “我为什么而来,大理卿不知道?”
  秦淮舟迎向她的目光,温声道,“还请苏都知明示。”
  说着话,他又从容起身,从茶盘中拿起一只杯子,替她倒了一杯茶。
  “一直忙着公务,还没顾上这些茶,好在还是热的,苏都知先尝尝,润润喉吧。”
  苏露青往摆在面前的茶杯看去一眼。
  倒出的茶汤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煮好不久,专门备着来等她的。
  她也没客气,坐下以后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然后直接皱眉贬道,“难喝,换一杯。”
  指骨分明的手稳稳伸过来,拿走杯子,放到一旁,随即当真自三彩柜内另取来几罐茶,在她眼前一字排开。
  “苏都知想喝哪一种,选好以后,我来重新煮。”
  她的目光在茶罐与他身上反复折返几回,旋即冷笑一声,“大理卿还真是好兴致。”
  “仙崖石花?”秦淮舟没接她的挖苦,先行替她选出一罐,“若是用泉水,味道更佳,只是大理寺内只有寻常井水,委屈苏都知暂时将就些。”
  说着话,他便要去拿装有仙崖石花的茶罐。
  他的手指刚刚触及茶罐,上方便又按下来另一只手,“慢。”
  苏露青随意的按住他的手背,秦淮舟果然不再动作,任由她,等她的安排。
  掌心与手背接触,掌心下的触感如玉,隐约能感觉到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在她掌下蜿蜒如川流,同时传递给她一种独有的干燥暖意。
  手上使力,抓着他的手,因为用力,拇指自然的搭在他虎口上,随着抓起的动作,指腹偶尔会落在虎口边缘,于是被抓着的那只手从最初的自然弯曲,逐渐变得有些紧绷。
  而后被动的由她带着,落向另一只茶罐。
  她看一眼被他的手盖住的茶罐。
  茶罐外侧漏出的一角纸笺上,露出半个“羡”字。
  她于是点点头,“那就,阳羡茶吧。”
  说着松开手,就着她坐下的位置,顺势支在下颌。
  是一个不经意等待的姿态。
  屋内的气氛因此变得稍稍和缓一些,只听得一阵瓷器茶匙和着水声,在煮茶的过程中,交替碰撞的声音。
  秦淮舟煮茶的动作格外从容写意,仿佛写意工笔于留白处的寥寥几笔。
  茶叶被碾碎,倒入茶釜中,再注入清冽井水,然后他拿起茶夹,从另外几只瓷罐里,分别夹取出桃仁、薄荷叶、桂圆等物,再依次添进茶釜内,与茶一同熬煮。
  一直到看着他放进最后一味佐料,她才冷不丁开口,声音像是与煮水声融在一起,“人被你藏在哪儿了?”
  停留在茶釜处的视线忽地落过来,跟着目光里浮起一层疑惑,“苏都知说的是什么人?”
  “少和我装糊涂,”她直接拆穿他的伪装,抬手点向他自然的放在桌上一侧的手,“大理寺刚刚带回来的人,也就是你们抢在我们动手之前,跳出来,截走的人。”
  她指尖落下的力道不轻,停顿时,指甲锉在手背上,印上几滴急促的触感。
  “原来是这件事,”秦淮舟看着她还悬在自己手背上的指尖,而后抬眼,向她看过来,“大理寺正常办案,难道这么巧,乌衣巷盯着的,也是同一批人?”
  “正常办案?”
  她微眯起眼,目光开始变得凌厉,“既然是正常办案,那大理卿可否解释一下,为何竟跟踪我的人,还出手暗算?”
  “这……”
  秦淮舟神色微动,趁她察觉之前,面露沉思,“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无论如何,大理寺应该不会暗算才对。”
  他跟着收回目光,看向茶釜,茶釜内茶汤翻涌,是快要煮好的迹象。
  “茶快煮好了,苏都知这次再尝尝,看可还合意?”
  苏露青没被这话岔开,接着说道,“这么说,大理卿对此事,拒不承认了?”
  “若当真如此,秦某替他们向苏都知赔罪。”秦淮舟说着,舀出一杯茶,双手递向她。
  青瓷茶盏,里面漾起的茶汤色泽浓郁,茶烟袅袅腾起,是馥郁清香。
  她接了茶盏,没有马上去尝,而是问,“你打算如何赔罪?”
  “不知亲事官们可有人因此受伤,大理寺会准备最好的伤药――”
  “伤药,乌衣巷有得是。”她直接打断他的话。
  “在外探查,彼此并不相熟,大概也是因此才出了误会,若是苏都知愿意,大家不妨坐下来,杯酒泯恩仇。”
  她放下茶盏,玩味看着他,“大理卿什么时候也爱用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接着,她盯住秦淮舟,不给他绕弯子的机会,“我就直说了,人是我们在盯,也是我们部署抓捕,你们出手暗算,截走嫌犯,那这供词么,是不是也该有我们一份。”
  秦淮舟垂下目光,睫羽眨动,遮住深藏眸中的一点理亏,“苏都知此举,有些强人所难。”
  “秦淮舟!”
  她直接拍了桌子。
  杯盏被震动带着惊起一瞬声响,盏中茶汤急速荡漾。
  秦淮舟小心的将茶盏稳了稳,往门外望去一眼,缓声道,“苏都知消消火,衙署的录事差不多这个时辰要来送卷宗。”
  她还怕被什么录事看到?
  苏露青怒视对面的人,然而目光与他的接触,看到他眸中的沉静,她反倒也冷静下来,暂时压下心中那股火气。
  两边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哪次不是相互提防,相互抢先机。
  如今她的人失手,她又能说什么呢?
  本就是各自为营,此番一时失察,只能怪自己算漏一步,棋差一招。
  道理虽如此,目光仍凌厉。
  她勉强笑了笑,语气冷冷,“大理卿还真是箭无虚发,令人佩服。”
  秦淮舟一派坦然,对她的挖苦全盘接受,“苏都知过奖。”
  自大理寺无功而返,她重新做下部署。
  这时候梁眠另送来一个消息,那片衣料的来处,有眉目了。
  “料子是宗室惯用的,染色却是在外面。而且这种料子,宗室里时常会流出一部分到民间,要追查来源并不容易。还有,城内染坊虽多,但能接下这种料子的,不足三家,属下带人去核查过,近期只有颁政坊内的染坊,用这种料子染过一次深青色。”
  “是谁送去的?”她问。
  “染坊坊主只说,应是大户人家的仆从,因是生面孔,具体是哪一家,她便不知了。”
  梁眠接着道,“这料子从送来染色,到取走,都是那仆从来做的,属下已经命人根据那人的样貌,先在颁政坊内排查。”
  ……
  苏露青今日回府得早,进门时发现秦淮舟也已经回来了。
  她目光往他身上一溜,眼风如刀,凉飕飕的刮过去。
  秦淮舟似乎并未察觉,他难得空闲,正从容制香。
  手边几只浅碟内,盛放着各种香料原料,三足重莲小香炉放在一旁,盖子敞开,里面已经打好了香灰,平整的如一张新裁的云母熟宣。
  她远远看了一眼,干脆也走到桌边,坐在他对面,盯着他的动作看。
  小盅里盛着调制好的荷叶汁,他正将其与广霍、紫苏等物调制在一起,搓成香丸,仔细放进扎好的橙皮上,搁进香炉之内。
  浅淡醒脑的烟气袅娜而出,糅杂着作为基底的橙皮香气,她的视线从烟气转到秦淮舟身上,意有所指,“秦侯好兴致。”
  “伏案久了,此香可以解乏提神,苏都知若是喜欢,秦某下次再多做些。”
  “这香当真这么好?”
  她拿起桌上剩余的一块橙皮,随意看了看,指尖跟着沾染一些橙香。
  跟着又道,“倒要请教阁下,若是公事烦心,又因旁人阻碍,进展不明,只闻这香,能解么?”
  她这话明显意有所指。
  秦淮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样样整齐搁进提盒里,叹出一声,“苏都知这话,倒有些难为这香了。”
  “那,秦侯呢?”
  秦淮舟手上动作略顿,“苏都知曾说过,若查案碰巧查到同一处线索,为表示尊重,最好的方式,便是全力以赴。”
  “好个全力以赴。”
  她忽然起身,绕向他身后,从背后接近他。
  秦淮舟坐在桌边,没有动。
  未几,影子从背后漫上来,她的气息随即接近,在新调制好的烟气里,仿佛晨雾清泉。
  他略略侧过头,看到纤长素手自肩上攀来,逐渐滑向交s处。
  “真是好奇呀……”
  苏露青自背后伏于他肩头,指尖自衣上逐渐往颈边迢递。
  热意紧贴住指腹,她顺着颈项向下,挑开领口,肆无忌惮滑进衣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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