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相看两厌——沈知眉【完结】
时间:2024-12-03 14:52:08

  指印,手令。
  若用手令,自然就不能再提赌约;
  否则,就是平白浪费追查人证的时机。
  啧。
  她抬手,越过他的手,去拿刚刚被他放在一旁的酒杯。
  宽幅衣袖自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收回时,袖口刮在他指上,虽未言明,但从态度上可见一斑。
  秦淮舟略微侧过头,看她饮酒的动作。
  在空酒杯放下去的同时,他听到她半是慨叹的说,“说我抢时机,你又何尝不是?”
  苏露青说着话,看一眼庭中施施然抱着琵琶起身行礼的裴昭,因是刚刚弹过一支激昂的曲子,收弦时还有些气息浮动。
  她隐约听到旁边的坐席上有人在说,裴昭有昔年裴相之风。
  不由得一哂。
  跟着继续道,“这两个人在你那里,该知道的,想必你都已经知道了吧?”
  她微微侧身看向秦淮舟,眼中满是了然,“所以,我可以不要人,跟着你的人往下查,你能保证,防得住么?”
  秦淮舟大概是没想过这种做派,神色微征。
  这时候,龙案处的元俭正示意元康健,带裴昭到近前回话,那边的话刚好传到下边,暂时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你这把琵琶,看起来像是旧物。”
  元俭目光里有追忆,看着琵琶上泛出古旧颜色的琴板。
  上面的每一处痕迹都藏着旧年时光,而在外侧靠近子弦的琴板处,绘着一朵已经随着年月暗淡的,殷红的梅花。
  裴昭躬身行礼,“陛下说得是,这琴原是祖父旧物,祖父又在小女幼年时转赠,上面的梅花也是那年祖父亲手所画。小女不敢有失,无论在何处,都小心看护。”
  席间的苏露青听到这番回答,以手支头,又开始随手拨弄酒杯,似乎格外不耐烦。
  酒杯在食案上时不时的发出一些声响,虽不明显,但在此刻的两仪殿内,仍是不容忽视。
  秦淮舟注意到她的举动,不动声色伸手到她这边,按住酒杯。
  也顺势按住她还想再动的手。
  干燥的热意覆上手背,指掌拢上去,将她整只手都包住,手指跟着轻抬几下,有安抚的意思。
  她似是忽然回过神,恢复了一惯的神色,从他掌下抽出手,转而拿起一只橘子,动作自然的剥开。
  龙案那边,元俭又夸赞裴昭几句,孟殊也跟着赞一声,随后赐给裴昭一斛明珠,并四十束上等蚕丝弦。
  之后席间仍是一派热闹庆贺景象。
  苏露青看着裴昭远去的背影,回想刚刚其与帝后的对话,忽觉先前某个迷雾笼罩处,茅塞顿开。
  想通这个节点,她目光落在面前果盘上,从中拣出一只形状甚好的橘子。
  三两下剥好橘子,她先掰出一瓣来尝了尝,酸的汁水在舌尖蔓延开,令她神色微凝。
  跟着手上一翻,缺了一瓣的橘子肉托在掌中,被她送到秦淮舟眼前。
  “这橘子味道不错,大理卿尝尝?”
  橘子的清香自空气里散开,让秦淮舟蓦地想起那晚燃过的紫苏橙香。
  随后拿起橘子,将信将疑的仔细看看,在她的注视里,缓声道,“既是苏都知亲手剥的橘子,秦某就却之不恭了。”
  她十分期待,笑意比之前更盛。
  秦淮舟也掰开一瓣,送入口中。
  毫无防备的一咬。
  “唔……”
  她目光坦然的看他。
  啊,被酸到了。
  橘子极酸,他毫无准备,立刻就被冲天的酸意击中。
  眉头下意识皱起,面上表情倒是控制得极好,只深吸着气,慢慢将橘子咽尽。
  只是剩下的橘子,却怎么也不肯再动了。
  她心情很好的解说,“这可是宫中专门种的,橘树从淮南来,种到如今才结果,内廷司想图个喜气,专门盖了暖棚,让这橘子抢在皇后殿下的生辰前结出果子,一共结了一百五十个,全都用在这场筵席了。”
  秦淮舟端起饮子,淡去这层酸意,“原来如此。”
  然后他重新把那被掰去两瓣的橘子还给她,“原来苏都知喜欢这样的。”
  “看大理卿的意思,是不喜欢吗?”
  她似是遗憾,“到底也是一份心意,大理卿就这么推拒,实在令人伤心呀。”
  推过来的动作一滞,秦淮舟似是叹了口气,“苏都知的心意,就是这样吗?”
  “那,大理卿打算接受的,是哪种心意?”
  她屈起食指,抵在那只浅碟边缘,推回去一点。
  浅碟盛着酸橘,缓慢的在食案上移动,原本简单的捉弄,正悄然变成意有所指的试探。
  秦淮舟最后端走这只浅碟,放到一旁,“桔生江北而为枳,秦某以为,心意胜在自然,太过刻意,反倒生疑。”
  她看着几乎放到边缘一角的橘子,浅叹一声,“与秦侯做对手……”
  忽又顿住。
  秦淮舟略抿了下唇,问出一声,“如何?”
  “其乐无穷。”
  听到这话,秦淮舟目中闪过一缕异色,追问,“苏都知的对手很多么?”
  苏露青笑而不答,目光不再落在他身上,转而望向庭中。
  今晚这场筵席十分顺利,散席时,众人恭送过帝后,自行出宫回府。
  快走到永安门时,一名亲事官候在附近,似是等待许久。
  秦淮舟脚步一顿,“你还要回乌衣巷?”
  “是啊,”苏露青叹出一声,故意道,“大理寺扣了我的人,没办法,只能多出些力,绕个弯子查了。”
  “你可以――”
  “时候不早,我就不送了。”她几乎是同时说的话,然后径直往前走去。
  在经过那亲事官身边时,秦淮舟看到她似是听了句什么话,突然顿住步子,回头剜了他一眼。
  “……他的住处已经空了,看情形,是在他刚被抓住以后,就有人去了他住的地方,带走了全部东西。”
  亲事官在路上将查到的结果说完,“至于灵妙观那位都管,这段时间他一直没出过院子,一日三餐都由座下弟子送去,他除了在屋子里清修,就是到院中打几套拳。”
  苏露青听着这些话,快步回到乌衣巷,示意他自去做事,自己则去往乌衣巷的文书室,翻找旧时卷宗。
  正巧梁眠也往这边来,进门看到她正在翻找什么,连忙问道,“苏都知,你要找什么?”
  苏露青听到动静看向他,想到什么,抬手点了点他,“你来得正好,永嘉元年时候的文书,都收在什么地方?”
  “永嘉元年……”
  梁眠眨眨眼,那是永嘉帝刚登基的那一年。
  皇帝刚继位就出了一桩大案子,不过那时候乌衣巷还未被设立,是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的。
  后来乌衣巷的前身――内侍省探事司设立,所有永嘉年间审理的大案要案都会再备份一份收入探事司。
  之后这个规定一直延续至今,乌衣巷也因此设有一间专门的文书室,用来存放这些卷宗文书。
  梁眠在密密麻麻的柜子里辨了辨方向,走向角落的一只柜子,搬来梯子打开最上面的柜门。
  沉封多年的柜门再次被打开,里面滚出积年的灰尘。
  他拿衣袖挥开眼前的浮灰,露出里面塞得满满的卷宗,“苏都知,应该都在这里了。”
  一柜子的卷宗文书全部送进苏露青的书房,梁眠站在一旁,问,“苏都知,你要查什么?”
  苏露青随手拿起堆在最上面的卷宗,看卷外封口处的钤印。
  这是当初御史台送来的,里面记录的是永嘉元年中书省一名起居舍人的供词。
  她走到灯下,将这份供词大致看过一遍。
  是关于先皇立下遗诏的事,起居舍人负责录制诰之音,那日也是他在场,目睹了立遗诏的全过程。
  这是永嘉元年最轰动的案子,那年也只声势浩大的审理过这一桩案子――
  先皇驾崩,因其在位时不曾立过太子,只在遗诏中言明新皇人选,就是如今的永嘉帝,元俭。
  新皇继位,依例宣读遗诏,但核对遗诏时,却出了大差错。
  据说当时只有中书令裴衡手中持有一份遗诏,备份在宫中御库的另一份遗诏不翼而飞,元俭的正统之位当即摇摇欲坠。
  裴衡被指有矫诏之嫌,幸亏有朝中元老苏况领头核对遗诏笔迹,断定是真迹无疑,也变相肯定了元俭的正统地位。
  元俭这才得以成功继位,但手握遗诏的中书令裴衡,却因此事被打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案子审了一年,御库遗失的那份遗诏始终不见踪迹,而审理的结果既不能证明裴衡全然无故,也不能证明他不曾包藏祸心谋害皇帝,最终仍维持原判,打上谋反罪名,当街处斩。
  裴府上下,男子判流刑,终生不得回原籍,女子则充入掖庭。
  后来宫中也曾酌情放出过不少掖庭宫人,里面或许有裴府女眷,但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最近一个进京寻亲的裴昭,其他人全都杳无音信。
  她又拿起几份卷宗看了看,再次道,“掖庭那段时间新进的人员名册,可能尽快找来?”
  裴相的案子,看似动如雷霆,到最后牵连甚少,但也有几家实在洗脱不清,府中女眷同样被充入掖庭。
  这些新进掖庭的人,会被重新登记造册,将来放出宫去,也会比照当初的名册,核对无误才会放人。
  梁眠想了想,“这些名册肯定都收在掖庭,存放在内侍省,属下这就去一趟内侍省。”
  听说是乌衣巷要的,内侍省很快将当年名册找出,亲自送过来。
  几本厚厚的册子,同样积了灰,尽管送来时已经拍打过那些灰尘,翻开仍有藏在纸页间的灰尘飞舞。
  纸页泛黄,墨迹也发暗,有些地方还被老鼠啃过,看着参差不齐。
  她带领梁眠等人仔细翻阅名册,找出几处同姓之人集中的位置,单独记录下来,然后再将卷宗内涉及的几家整理一番,与名册上的名字核对过一遍,做完这些,天也已经大亮。
  她先让梁眠等人回去歇息,自己再重新看一遍整理出来的名单,凭经验筛选符合的人选。
  这样又筛查过一遍以后,太阳已经落山,她手上的这份名单却始终没有进展。
  她看着手边空白一片的纸张,陷入沉思。
  难道,方向还是错了?
  回府就看到秦淮舟伏案写着什么,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他搁下笔,抬眼看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她顺势往他手边扫去一眼,嗯,看着像是在书上做注解。
  秦淮舟缓声开口,“乌衣巷那位长礼探事十分尽责,已然确认,襄王一众那么巧的同时自尽在牢中,是因为当日的饭食多添了盐,有人在通过味道传递信号。”
  这事白日里她听长礼回禀过,只点点头,“长礼善于追踪,对于此人背后的指使者,想来不日就能揪出。”
  “主使易找,但能令其甘愿的原因,恐怕还是成迷。”
  她浅浅打了个呵欠,“怎么?大理寺对此事没有进展,又想故技重施,端乌衣巷的碗?”
  秦淮舟摇摇头,“此案既是两边协查,除了结果,总还要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动机。”
  “动机?”
  她折身走过去,望进他看不清深浅的眼眸里,忽地冷笑一声,“你敢摸着良心说,事到如今,大理寺当真毫无进展?”
  秦淮舟坦然摇头,“与此案相关的,的确没有。”
  “看来是锁定人选了,”她在一旁坐下来,抬手撑在脸侧,眼皮儿有些发沉,但仍坚持开口,“你不好挑这个头,所以想引我先行一步,我猜你一定在想,反正乌衣巷一直在做恶人,这次也不例外?”
  秦淮舟斟酌着语句,说,“当初靳贤以相同情形自尽牢中,宫中令三方同查,刑部围绕的重点,始终在靳贤究竟是不是自愿自尽上,如今襄王一案与当初的靳贤相似,只看表象,似是也在往同样的方向上引。”
  “……哦,”她稍稍拖长些声音,“原来你还在怀疑他。”
  “他明面上不曾涉足任何案子,但每一处细思下来,都有嫌疑。如此暧昧不明,即使锁定人选,也还是不够,何况敌暗我明,如果等大理寺拿到证物,此人或许就如灵妙观那两人一样,会平白错过时机――”
  他轻咳一声,目光不自然的瞟向别处,“你既然如此在意那两人,想来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话虽说完,秦淮舟却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应。
  转头看回来才发现,身旁的人已经不知何时闭上眼睛,勉强撑着自己的头,睡得摇摇欲坠。
  这么困倦?
  难道这段时间在乌衣巷里,一直没有好好歇息过?
  说到一半的话题被迫中止,他走到她身侧,一手揽住她,另一手穿过她膝弯,把人从桌边抱起来,小心的放进床帐里。
  要松手起身时,衣袖处忽地传来阻力,扯得他猛然失了重心,仓促间撑回她身侧。
  低头看才发现,她将他的袖口也当做枕头的一部分,牢牢抓着。
  他就着弯身的姿态,小心的往外抽衣袖。
  恍惚听见她似是对他说了句什么。
  “什么?”他凑近一些。
  “……尤其提防大理寺。”
  秦淮舟看着呓语过后再次陷入沉睡的人,眼中神色变了又变。
  静室里跟着传出极重的一下呵气声。
  ……果然啊,连梦话都是防他的。
第87章 第87章
  这夜睡得格外安稳。
  将醒未醒时,苏露青觉得身边始终贴着一种暖意。
  睁眼就看到自己仿佛紧紧抱着什么,细看去发觉那是秦淮舟的胳膊。
  她松开手,慢慢撑身坐起,揉着额角。
  身侧的人察觉到动静,也跟着起身,但不像以往那样起身去梳洗,而是就坐在外侧,缓慢而连续的活动手臂。
  看情形,是被她枕麻了。
  还当着她的面,做无声的提醒。
  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只听得窗外阵阵鸟鸣。
  帐边帷幔还拉着,外面天光透过帷幔隐约照进来,将里面照得愈发朦胧。
  秦淮舟缓解好了酸麻的手臂,拉开帷幔,清晨的光亮洒进内室。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到她的衣袖随着她按揉额角的动作,自然的滑落下去,露出小臂上痕迹明显的疤痕。
  目光跟着显出沉思来。
  苏露青似有察觉,睁眼瞥他一眼,不着痕迹往上拽了拽衣袖,当先起身下地。
  随着梳洗的水声响起,她捋清昨天说了一半的事,接着道,“你想让乌衣巷出手,揪他个措手不及,既能顺理成章结案,还能顺势扯出你更想知道的内情,这番想法、之后的效果,都会不错,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