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修为毫无保留的渡向幻域,倾力维持住它的形状,域中的陆闻声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丝变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方。
此策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是肖先生主动退避,可现在来看,他不禁没退,反而迎难而上了。
雷光道道下落,整个幻域都在震颤,壁障被劈开一道缝隙,可下一瞬便又合上,天劫渐渐到了尾声,苏群玉忍不住问候了肖先生的亲戚朋友,视死如归的大喊:“快来啊――”
他这一声没头没尾,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肖先生有一瞬的茫然。
什么?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陆闻声忽然跃起,大大咧咧的窜进了苏群玉和向晚的雷劫范围之中,翻滚的黑云一顿,顷刻间天雷威力迅速攀升。
最后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重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铁索支撑不住的断开,剑光宝器横飞,数道符紧随其后,直直的挡向那道劫雷。防御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阵纹闪烁几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挡下了部分雷光。
却仍有水桶粗的雷霆轰然落下,撞碎道道符宝器,狠狠的劈在了苏群玉向晚身上。
肩背处炸开点点血花,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剧烈的痛楚随之袭来。
但很值得。
苏群玉喘着粗气,抬头望天,幻域再也支撑不住的碎裂开来。
天光大亮。
失了控制的青金傀儡沉默的矗立着,往日繁华的云州城也陷入了别样的冷寂之中。
但这不影响几人劫后余生的心情,他们重重的松了口气,余光督见了不远处晏青棠和连亭的身影,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旁人,对着连亭动手动脚的晏青棠,以及长衫破碎紧闭着眼的连亭。
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以至于睡梦中依旧不安。
几人面色逐渐诡异。
“我靠!”苏群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震惊的落在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身上,发出赞叹,“这么生猛?”
时岁面色一言难尽,下意识的捂住师妹的眼,以防她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他憋了又憋,决定尊重祝福:“……你们继续。”
正在替连亭拢起外衫,试图保住他清白的晏青棠:“?”
这群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顶着那六人的目光,晏青棠一阵头大。
她唰的一下收回手,觉得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
晏青棠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于是她便不辩,选择为难肖先生,低声喝了一句:“别让那姓肖的狗贼跑了!”
幻域被雷劫击破,肖先生必定也受了不轻的伤,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这大好的时机,众人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们果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不知所踪的肖先生身上,叶眠秋和苏群玉同时放出神识,正见他踉跄御剑的身影。
苏群玉立刻弯腰背上杜星原,时岁也紧跟着接过连亭,一行人各施手段,立刻跟了上去,灼灼流光划破天际。
晏青棠踩着不知春,抽空要回了自己的重剑,剑身经由雷光淬炼,竟隐隐呈现出金玉般的质感。
她来不及细看,指诀一变,重剑在她的催动下腾空而去,宽大的剑身撞碎长风,破开云雾,直落在肖先生头顶。
肖先生不得不反手还击。
耽误的这点时间中,陆闻声剑光已至,拒霜剑气如虹,直将他打落在地,青金傀儡再次被祭出,阻住肖先生的退路。
晏青棠见状,抬手抓出见君,天地灵气蜂拥而来,笔尖轻点之下,符纹瞬成。她远远结印,庞大的符阵便悍然落下,将肖先生困在原地。
杀一个化神很困难,但只困住他便容易了许多。
按时间来算,碧波宗人已近在眼前,援兵至的那刻,便是肖先生的陌路。
眼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也就在这时,肖先生的身体忽然一震,仿佛充了气般浮肿起来。
下一瞬――
他炸了。
横飞的血肉染红了地面,浓郁的血腥气霎时散开,冲进鼻间。
“自爆了?”向晚干呕了一声,懵然眨眼。
叶眠秋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晏青棠垂手静立,脑海中反复回荡起自爆的那一瞬间,肖先生眼底浮现出的茫然。
他绝非是主动寻死。
可是“自爆”,也会被人所控制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
晏青棠忍着恶心,目光扫过一片肖先生的所在地,企图寻到些蛛丝马迹。满目血色中,她忽的看见了一个盒子。
盒身漆黑,蔓延着赤色纹路。
它静静的跌落在地,沾染了一片猩红。
第52章 谁家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啊
晏青棠记得这个盒子。
跌入幻域之前,肖先生曾祭出它,那时这盒子仿若活物一般,赤色纹路蠕动着吞噬了满城怨气,是让她、让陆闻声都感到极度危险的东西。
而此刻,它就静静的躺在一滩血污中,纹路黯淡,仿佛“死了”一般。
那股让人心悸的气息已然不见,但众人却丝毫不敢大意。
陆闻声谨慎的上前几步,晏青棠见状抬手掐诀,道道符纹围绕在陆闻声身边,随时能化阵回护住他。
拒霜探出,剑刃划开锁扣,挑开盖子。
入目空空荡荡,唯有铺开的白色的绒缎上沾染了大片黑色污渍。
陆闻声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一道净尘诀下去,先洗去了盒身上的肖先生,这才抬剑将盒子送于众人眼前。
靠近的一瞬间,古怪的腥臭的味扑鼻而来,像是发酵了三十年的臭豆腐拌死鱼烂虾。
这味道太过提神醒脑,一行人忍不住后退几步,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苏群玉紧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他蹙着眉头扫过那些残痕。
污渍呈喷射状绽开,和地上肖先生的形状十分相像。
看上去皆是“被自爆”的模样。
“这是在毁尸灭迹啊。”时岁眯了眯眼,啧了一声,“看来是十分不想让肖先生和这盒子落在我们手中。”
这是怕他们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东西?
可这幕后之人太急迫了些,反而落了破绽,叫他们知道了这东西的重要性。
一行人凝神细察,生怕看漏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也屏息凑了过去,目光落在盒中,一寸一寸的扫过,某一刻,眸光忽的一凝。
“你们看那!”她扬声。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指节大小的一层空壳,藏在绸垫与盒身的缝隙中不甚明显,不仔细看甚至会忽略过去。
陆闻声是个狠人,也不嫌脏的直接伸手去捡,他拧着眉头拈起那薄如蝉翼的“壳”,感受着指尖奇异的触感,举起了手。
阳光下,它闪烁着微光,隐约可见其上绮丽的纹路纠缠着,勾出了一张怪诞的脸。
晏青棠蓦地睁大了眼。
“这――”她的声音与陆闻声重合在一起,“这是――虫蜕?”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青棠的目光扫过仍旧未醒的连亭,又落在了杜星原身上。
他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裸露出来的手背脖颈上皆是撕裂的伤痕,泛着惨白,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晏青棠大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试图去扒杜星原的衣裳。
陆闻声眼皮一跳,他动了动唇,话在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苏群玉就没他这么好的素质了,他跳起来,制止晏青棠当街耍流氓的行为:“你这扒错人了吧?你师弟在那边躺着呢――”
晏青棠手一抖,哽住半晌,她试图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像个女流氓。
“你们有没有想过,肖先生是怎么将灵根取出来的?”
众人闻言一愣。
是了。
从发现杜星原的灵根被挖到现在,他们一直处于各种险境之中,根本没时间去细思,此刻被晏青棠一提醒,才骤然想起――
灵根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物什,它更像是天地大道投射而来的一股虚幻的力量。
只单纯去“挖”,是绝对无法触碰到它的。
陆闻声眉头微蹙,几步走过去,拉开了晏青棠:“我来。”
他说着话,扯开了杜星原的衣裳。
入目是少年胸膛之上横亘着的一道伤。
边缘整齐外翻,和其他伤口并不相像。
这绝不是撕裂出来的痕迹。
陆闻声凝神打量片刻,笃定道:“是利器割伤。”
他常年和人打架,对这样的伤痕再熟悉不过。
晏青棠冷冷垂眸。
――果然不出她所料。
在连亭的身上,相同的位置,也有这样的痕迹,她曾亲眼看着那只虫子自伤口钻入,撑起一小片肌肤。
但这话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晏青棠凑近了些,细细打量着那伤口。
果然,泛白的伤口上,一点红痕赫然映入眼帘,微微刺目。
她指尖虚虚一点:“虫蜕。”
陆闻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虫蜕对准那点红痕,比较之下竟分毫不差。
众人面色顿时一肃。
晏青棠微微支起身子,沉声道:“看来这就是元凶了。”
“可是单这么一只小虫子,就能侵入人体取出灵根?”苏群玉惊道,“这是什么邪诡的东西?”
他问了等于白问,大家都两眼一抹黑,没人回答他,唯有明禅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又咽下了满肚子的话。
空气安静了一霎。
陆闻声沉默的整理好杜星原的衣裳,顺手将那虫蜕放入那只盒子中,再由晏青棠加了几道禁制,确定封好后,才仔细的收入芥子戒中。
这东西大概是他们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也是能找到肖先生背后之人的重要线索。
马虎不得。
晏青棠最后看了杜星原一眼,微微叹息。
她仰头,目光似乎看了很远。
“他们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天空中划过数道仙光,碧波宗人姗姗来迟。
杜星原于宗中的留下的精血小像碎裂的那刻,碧波宗人对于他的死讯就早有了预感。
他们沉默的接回了师弟,却尚不能带他回家。
云州城经此劫难,不知死伤多少凡人,倾倒多少屋舍,他们又怎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碧波宗弟子散入千家万户之时,晏青棠一行人寻了间未被波及到的客栈,暂时将昏迷的连亭安置在内,她不放心的布了一道阵法,一行七人这才翻身退出屋去。
他们还有件事情要去做。
肖先生已死,眼下的路看似已经走到了绝处。
可云晋还活着。
他是云州城主,是跟在肖先生身边的狗腿子,也是将云州城推入*火海的帮凶。
寻到他,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
如今云州城民有碧波宗弟子照拂,性命暂时无忧,一行人便也放下心来,毫不迟疑的纵身跃入长街,直入城主府之中。
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那把火波及到的地方,城主府外是满目废墟焦黑一片,城主府内依旧是雕梁画栋,流水亭台。
乍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了人活动的迹象,偌大的城主府中空空荡荡,晏青棠神识扫过,随即踏过碧池青荷,自假山缝隙中揪出一人。
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副侍卫打扮,被强拽出来的那一瞬间,怀间包裹瞬间掉在地上,落下一堆金银玉石。
他面色大骇,几乎站不住身子的跪倒在地上,惊声道:“别杀我――”
晏青棠上下打量他几眼,剑柄抵在了他胸口之上。
“我可以不杀你,”她冷声道,“告诉我,云晋在哪?”
那人脸色一苦,怯懦道:“我就是个侍卫……城主行踪,我又如何知晓?”
晏青棠也没说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拎起那人的衣领:“带我们去他的卧寝。”
那侍卫本是想趁乱盗些金银出去快活,未曾想被晏青棠抓了个正着,金银掉了不说,还被抓了壮丁,但他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的带着晏青棠一行人在府中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除院落外。
“就是这里。”他道。
院中一片寂静,毫无生人气息,陆闻声抬脚踹开院门,当先跨了进去,他转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看。
“他逃了。”
屋中值钱的物件皆已不见,桌椅凌乱的倾倒,书卷纸张散落满地,看得出逃离时很是匆忙。
这倒也在晏青棠的预料之中,她不急不迫的抬手。
“那也要看他逃不逃掉。”
追魂符再次现于指尖,符纹闪烁间化成一只蝴蝶,煽动着翅膀熟悉了下云晋的气息,稍顷,直飞出窗子,向着城外而去。
晏青棠等人立刻跟上。
云州城依山而建,夜里看着仿佛匍匐着的巨兽,可白天群山却意外的秀美,踏进山间的那一瞬间,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又有鸟鸣流水声传入耳间。
蝴蝶穿过密林,一路向上,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晏青棠见状,停下脚步:“应当就在这附近。”
众人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横档在身前的石壁上,上下扫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陆闻声微微蹙眉,下一刻,拒霜出鞘,剑光炸开整道石壁,晏青棠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来不及闪避,被震了满头满脸的灰。
苏群玉捂着嗡鸣的耳朵,咳出一嘴土,陷入沉思。
“果然。”他深沉道,“你们剑修都这么莽。”
被误伤的半个剑修晏青棠:“……”
“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
苏群玉克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告诉我――谁家的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
二人来回怼了两句,炸开的灰尘也逐渐散开,露出了幽深的甬道。
晏青棠抬手,火符开路,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大片黑暗,一路撞到了尽头,映照到了云晋身上。
他正用力拍打着地面,整个人几近癫狂,晏青棠垂眸扫去,映入眼帘的是勾刻在大地上密密麻麻的阵纹,散乱的灵石毫无章法的铺陈在法阵之上。
“传送阵。”苏群玉低声道。
云晋这是想用灵石驱动阵法,逃离此地,可他看不懂阵,空有灵石却不得其法,晏青棠抱臂没动,其余人便也跟着她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云晋从崩溃哀嚎到心如死灰,最后颓然的垂下头。
“冷静了?”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那我们就来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