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云晋脸颊上的肉抽动几下,黯淡下来的眼乍然泛起亮光,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你们想知道肖先生的来历。”云晋语气笃定,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冷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前提是……”
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痛呼声中,晏青棠一脚将他踹飞三丈,剧烈的疼痛之下,云晋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冷汗如瀑沾湿了衣袍。
他伏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但陆闻声几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他和肖先生狼狈为奸,将云州城百姓推向屠刀的那刻,他就不值得去同情了。
晏青棠这一脚还是有分寸的,会让他疼,却不会真的伤到他的性命,她垂眸冷嗤:“前提什么?前提是放了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向我们提条件?”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她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否则――我也不介意现在就请你上路。”
她说着话,陆闻声便随之上前,拒霜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云晋的脖颈之上,他面色霎时一变,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刀剑不长眼,一个不小心叫他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他未曾想到这群人年纪不大,但行事竟如此硬气,讲条件的心思一下子歇了下来,迎着晏青棠冷淡的目光,怯懦半晌,才咬牙开口:“我确实不知道肖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
陆闻声顿时沉目,手上微微用力,顷刻间便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泅湿了他的衣领。
刺痛感袭来,云晋面色一白,连忙出声:“我说的是真的!”
“方才只不过是想哄骗你们送我离开,无奈之下才说出了那番话。”他惊惶解释,“我其实就是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根本不讲我放在眼中,许多事情自是不会告诉我。”
叶眠秋并不信他:“他既如此折辱你,你又为何还跟在他身边?”
却见云晋沉默了一瞬。
“我是个凡人,毫无修行天赋的凡人。”他忽然出声。
“可谁又甘于只做一个凡人,我也想飞天遁地,得悟大道,求得长生。”他蓦地昂起头,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不甘的眼,“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需要一个灵根,只有肖先生可以帮我。”
可真是好不屈不挠的一番话,听上去他们反倒是成了阻碍他为梦想奋斗的绊脚石。
晏青棠嘴角霎时牵起一抹冷笑,眼底晕开一片晦暗:“你可知他应给你的‘灵根’,是怎么得来的?”
云晋一时语塞,但面上神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他还是愿意用他人性命,去换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坦途,毫不心愧,甚至是……乐在其中。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从不知道疼,晏青棠看见他,就像是窥见了此事背后的千万“买家”。
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想再同这种人多费口舌。
“你既说不出有用的东西,那留着你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她淡声道,“云城主,一路好走。”
陆闻声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拒霜剑光沉沉压下,方才还满腔义愤填膺的云晋顿时大脑空白,连呼吸短促了几分:“他还有一个同伴!”
剑光稳稳地停在他额间,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他再也不敢废话的将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肖先生对他很是恭敬,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云晋绞尽脑汁的回忆,“他们交谈时,我还听他们提到过‘尊主’两个字――对了!肖先生曾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时带回了一只玉匣,听他言外之意,那正是给那位‘尊主’的贺礼!”
“这里是肖先生的秘府,那玉匣定在此地!”
众人目光撞在一起,交换了个眼神,向晚便祭出缚仙绳,将云晋捆了个严严实实,丢在了角落里,转头开始翻找。
晏青棠逛了两圈一无所获,便俯身蹲在了那道阵法前。
或许是怕外来人通过传送阵法搜寻到他们的老巢,眼前这道阵只是简单的单向阵法,虽落点不定,却危机时用来逃命也足够了。
这应当是肖先生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可惜这条路他没能用上,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眼见着阵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便支起身子,准备继续翻箱倒柜,刚回头就看见苏群玉一蹦三尺高。
“在这里!”他惊喜道。
隐秘的暗格中,白玉雕成的匣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苏群玉欲伸手去拿,叶眠秋连忙拉住了自家蠢师弟。
时岁仔细打量了一遭,一时也不确定这上面有没有什么机关,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角落里装蘑菇的云晋身上。
“你过来。”时岁大手一挥,找了个替死鬼,“你把它拿出来,打开。”
云晋:“?”
身上勒紧的缚仙绳霎时一松,他愣在原地,在时岁威胁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迈动脚步,颤颤巍巍的将玉匣抱了出来。
入手是别样的冰凉,冰得云晋一个激灵,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手将匣子放在石桌上,拨开了卡扣。
玉匣被打开的一瞬间,数道剑光赫然炸开,速度极快的向着云晋面门袭去,那一瞬间,云晋几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却有佛光缠于他身,又有如玉般的重剑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柄重剑经由天劫一遍又一遍的淬炼,坚硬程度不言而喻,剑光落在重剑之上,发出沉闷的金铁相击声,却始终**的矗立着,未曾折断。
死里逃生的云晋双腿一软,霎时瘫倒在地,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这还没死呢,就吓成这样?”苏群玉冷哼,“真是被拳头揍了才知道疼。”
他一把拖起碍事的云晋丢到了一边。
几人这才凑成一圈,略带好奇的打量那盒中之物。
这似乎是什么东西的果实,拳头大小,其上凝结着一层细霜,果肉晶莹剔透,浓郁的灵气凝结在表面,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雾气,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清香。
晏青棠偏过头,问一边见多识广的狗大户:“这是什么?”
苏群玉被问的哽住:“……不知道。”
他见过的各色灵果不在少数,却是头一次见到眼前这般奇异的,只嗅着香气,便觉得背后隐隐作痛的天劫之伤有所缓解。
不过想来也是,这可是送予那位“尊主”的贺礼,自然不会是等闲之物。
他托着下巴,绞尽脑汁的回想着以往看过的典籍,试图和眼前的果实对上号,不期间忽然听见明禅一声惊叫。
“这是――菩提果?”他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声,音几乎破音。
闻言,晏青棠也错愕的抬起眉头。
菩提果。
虽然她未曾见过实物,却也听过它的传闻。
生于极西之域,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又三千年才能长成,乃是世间至宝。食一颗菩提果便能轻易破一个小境界,更有传言说它可以起死回生。
今日这一见,或许“起死回生”有些夸大其词,但它的疗愈效果绝对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它身上那浓郁的生气可做不得假。
明禅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那匣子上了。
“九枚――九枚!”他说话都磕巴了几分,“传闻中菩提果便是合九之数,这姓肖的是把一棵树全薅光了吧!”
一行人被天降横财砸的头晕眼花,凑在一起激情分赃。
九枚菩提果,算上客栈里的连亭,一人一枚还剩下了一个。
它孤零零的躺在玉匣里,谁也没拿。
晏青棠看看他们,轻叹了口气:“那就给碧波宗吧。”
虽和杜星原交集不深,可终归是同行了一段路,也算伙伴。
没道理分赃不带他。
众人没什么意见,陆闻声便收起多出来的那枚菩提果,打算回城之后送到碧波宗的驻地。
这个地方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再留下去也没多大的意义,一行人便拎起昏迷的云晋,提溜着他一路回城。
他是唯一和肖先生有过接触的人,吓唬吓唬他可以,但暂时还是要留着他的性命。
仙光划破云雾,稍顷,便重新落在了云州城中。
陆闻声等人去往碧波宗,晏青棠便先行回了客栈。
她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入目,是少年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脊背。
第53章 “阿棠。”
连亭方褪下撑的破破烂烂的外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后房门忽然被推开,他惊愕的偏过头,就看见晏青棠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
他脑子顿时炸开,思维仿佛都停滞了一息,呆立了半晌,才蓦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抓起了那件破衣裳,重新披在了身上。
可那衣服早就被撑得稀碎,完全挡不住他的身形,穿在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块破布一般,露出劲瘦的腰身,有风吹过,垂坠着的破布条还被卷翻。
嗯……若隐若现。
晏青棠看的呆住,只觉得一阵热意攀涌上脸颊,在她冷白的面上染了一抹微红,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
裤子没脱,清白还在。
晏青棠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脱裤子还是不希望他脱,愣在原地和连亭大眼瞪小眼。
他做少年时身形乍看上去略显单薄,但却绝不瘦弱,身姿颀长,腰身匀称有力,弓身时是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平时穿着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什么,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拳能把她打飞的样子。
晏青棠咽了咽口水,蓦地回过了神,左脚绊右脚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连亭,绞尽脑汁的解释:“我,我们方才去抓云晋,意外得了几枚菩提果,我是想着这菩提果或许对你有用,才急了些。”
这声音落在连亭耳朵里,他乱七八糟的思绪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抓错了衣裳。
他尴尬的丢掉那块破布,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自己,轻咳了一声:“菩提果?”
“对。”身后的悉悉索索声逐渐归于寂静,晏青棠这才敢回过头去。
他流畅的身形重新被包裹住,可四目相对的那刻,晏青棠还是不自觉的眼神四处飘忽。
也就错过了连亭红的滴血的耳根与揪着衣袖的、无处安放的局促的双手。
她蹭了过去,摸出属于连亭的那枚菩提果,塞到了他的手里。
“听明禅把这果子夸的天上地下,说不定对你灵根的恢复有些用处。”
连亭垂眸。
晶莹剔透的果子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浓郁的生气逸散而出,浸润着他的躯壳,先前与肖先生动手时留下的伤竟有了几分痊愈的迹象。
不愧是传闻中能生肌续骨、起死回生的至宝。
可惜。
“我用不上。”他却道。
幻境中所见到的一切,幽暗的地牢、冲入鼻间的腐败的血腥气以及那张石床,肩胛骨被贯穿的滋味,刀锋划破躯体的痛楚,他全都没忘,犹在眼前。
连亭的神色有些复杂。
幻境当然困不住他,只是他自己想沉溺于其中而已。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所以他任由幻域带着他一路沉沦。
然而当空白的记忆中终于被填上了残缺的一角,留给他的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反而叫他看见了血淋淋的一幕。
“父亲”。
他记不起黑袍人的具体模样,可这两个字在齿间转过一遭,留给他的就只有升腾起来的厌恶与刺入骨血的寒冷。
如坠冰窖。
连亭隐于袖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可他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抬眸望向晏青棠时仍是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唯有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一丝情绪。
“它帮不了我。”连亭平静的说,“灵根是我自己毁的,我知道它再没恢复之机。”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将那枚果子重新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师姐未来仙途还长,留着总有用处。”
晏青棠一怔。
她想起连亭自爆灵根时的决绝模样。
天资卓绝的少年一夕之间跌入低谷,堪堪只保住了筑基修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晏青棠轻轻叹息。
“……你都还记得。”但随即她的心便猛的一跳,试探的问了句,“你想起了什么吗?”
连亭没注意到晏青棠奇怪的态度,又或者说他从不对她设防,闻声也只是垂下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的正对着她。
“未曾。”
他也只是依稀看见了自己的来路,却也没来得及去看后来的归处,便被她牵绊住了脚步,带着他一步步的走出了黑暗。
回家。
这两个字在连亭唇齿间翻来覆去的念过几遭,他绷直的唇隐秘的弯了弯,情不自禁的染上了一丝笑痕。
……
……
容潋是第二天的傍晚赶到这里的,彼时晏青棠和连亭正一人拖着一条烧毁的圆木,蹭了满身黑灰,木屑飞的满头满身,脏是脏了点,但面色红润,一看就健康的很。
自接到晏青棠的传讯后,他就马不停蹄的下了山,可青山宗和云州城一南一北,路途实在遥远,紧赶慢赶也耽误了数日时间。
好在她们没出什么大问题。
容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出声唤了句:“阿棠阿朝――”
痛苦搬砖的晏青棠霎时抬头。
“师父!”她惊喜的一跃三尺高,冲过去蹭了容潋一身黑。
容潋蓦地变成了脏脏包二号。
他顿时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苏群玉看的啧啧称奇。
“早就听闻容剑君性子温吞脾气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要是他师尊被他搞得如此狼狈,爱的大逼斗早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一边的时岁毫不客气的吐槽:“性子不好又怎么受得了晏青棠那脑子有包的狗东西?”
确实,晏青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主意真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苏群玉顿时觉得:“……你说得对。”
被背后骂了一顿的晏青棠忽然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苏群玉几人便已站在了她身边,人模狗样的抬手施礼:“见过容剑君。”
容潋轻轻颔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重复了一遍此次遭遇,末了总结道:“我们怀疑背后可能有一股势力在盗挖灵根自用或者贩卖以牟暴利,以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被挖去灵根后人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甚至鬼市上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受害者之一,挖取灵根的工具应该是……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