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陆闻声便取出那只盒子,递到了容潋手里。
“前辈可曾见过此物?”陆闻声询问。
晏青棠的禁制不防容潋,他顺利的挑开盖子,目光落在那只虫蜕上,诡艳的花纹映入眼底,他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
“这似乎是……蛊?”
晏青棠几人均是一愣。
数千年前,修真界的确有宗门以“蛊”立足,宗中不乏有大能存在,只可惜后来此门走了邪道,竟四处捕猎修士,妄图以人为温床,豢养邪蛊,事情败露后便遭到了当时诸宗的清算,门徒皆被废去修为,四散奔逃,蛊术也早已失传。
可今日,竟重现于世间。
叶眠秋面色凝重了几分,忽然出声:“还有魔气。”
晏青棠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就听叶眠秋解释:“鬼市上那个刀客,我曾探查过他的躯体,那时他体内分明有股魔气。而在这之后,云州城的其余受害者,包括杜星原在内,在他们身上均未再察觉到过那股力量。”
“这看上去似乎刀客只是个偶然事件,但你们还记得吗――我们将那刀客带回苍山之后,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体内盘踞的魔气便就散去了大半,几近于无。”
“所以你是怀疑杜星原体内也有魔气,只不过是我们去的迟了,那丝魔气已经散了?”时岁蹙眉,思量片刻赞同道,“似乎也有道理。”
毕竟刀客是唯一一个在他们眼前便失去理智的人,探查及时,才没叫线索湮灭。
按叶眠秋的猜测来看,那只蛊,大概率和魔族有关。
“难不成正是魔族在背后助推一切?又或者说,那魔气本就是那蛊所自带的,没有沁于人的本身,所以才散的那么快。”苏群玉摸着下巴,觉得这好像是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毕竟三百年前魔族还妄图侵占修真界,如今贼心不死,倒也说得过去。
唯独晏青棠敛眉未语。
她总觉得事情可能不像他们猜测的这般简单。
若背后是魔族在搅弄风云,连亭又算什么?
闲来无事以身试蛊?
还是以身犯险孤身卧底魔族,结果不幸混成了老大?
怎么想都怎么离谱。
但规则的束缚下,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
说话间,一行人正巧到了云州狱前:“我们寻回了与肖先生接触最多的云晋,此时正暂押在里面。”
众人踏进狱中,便瞧见云晋半死不活的垂着头,哪还有刚下狱之时那般生龙活虎,到处骂人的模样。
晏青棠抬手挥开禁制,落于监牢四周的阵纹瞬间消散,连亭几步走进去,将云晋揪了出来。
容潋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眼前的这群孩子。
他们帮着收拾了半天烧毁的房屋,身上多多少少蹭了些许黑灰,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但脊梁却挺的笔直。
这就是他们修真界的未来。
容潋神色不禁舒展几分,和蔼道:“此次,辛苦诸位小友了。”
此事事关重大,容潋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趁夜便带着云晋和虫蜕离城而去。
此事要尽早向五宗一境通个气,修真界藏着如此毒瘤,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早一刻查明真相,便可能少一个人遇害。
仙光消弭在夜空之中,再不见一点踪影,晏青棠这才伸了个懒腰。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少年人们迈开步子,一同踏碎了满目黑暗。
却见明禅忽的停住了脚步。
“诸位。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秀气的眉头蹙起,一时怔愣在原地,“‘蛊’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第一次见到那只虫蜕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只能将满腹狐疑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容潋提起“蛊”,这才有此刻迟来的灵光一闪。
“蛊在三百多年前就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当时魔族入侵,诸宗忙于对抗魔族,这件事便显得有些不起眼。但确确实实是有这件事――据我佛宗宗史载,此事还在西域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宗史这种东西也只入门时要看一看,如今过去这么些年,写了什么他早就记不清楚她,若要他逐一复述一遍,实在有些为难。
众人目光撞在一处。
三百年前。
这个时间确实是有些敏感。
按容潋临走嘱咐,他们当是要先回宗门报个平安,可眼见又冒出来一个线索,几人却又踟蹰了。
去还是不去?
其实按照晏青棠往日里的作风,她是能躺着绝不会站着,能不办事就绝不会为自己找事。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想到了杜星原,想到了更多无声无息死去的凡人。
没有人会为他们申冤吗?
――不。
不该如此。
“我还从未出过中土。”她忽然抬眸,目光望向极西之地,“倒真想去看看。”
叶眠秋敛眉轻笑:“早就听闻西域盛景,不知明道友愿不愿做东,引我等一游?”
陆闻声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西行而已,走一趟也无妨。”
他们的目光扫过一遭,昨天还一片狼藉的云州城却已经重新变得整洁干净。
人总是最顽强的,不论遭受了何种不公,身处怎样的境地,是家园倾覆又或是生死别离,总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
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
就如同此刻城中的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溶于夜色之中,饭菜的香气交织弥漫,晏青棠偏过头,看向身侧并肩而行的同伴。
“肚子饿了。”她笑开,眉眼应和着皎白月光,意外显出了几分柔和,她拉长调子,“可我不想吃辟谷丹――”
未尽之言淹没在齿间,却没人不懂她的意思。
也对。
既来人间走一遭,当尝一尝人间烟火才是。
一群人闹闹轰轰地你挤我我挤你,簇拥着满口不食五谷、想要逃跑的陆闻声回了客栈,把他摁在了桌前。
菜品一道道的上,烈酒斟满杯盏。
酒香浮动,对酌尽欢言。
苏群玉打了个酒嗝,晕晕乎乎的挂在陆闻声身上,大着舌头指指点点:“我跟你说,你们剑修都是假正经,喝个酒都磨磨唧唧的――给我重喝!”
他举着酒坛子扒着陆闻声的嘴就是一通硬灌,陆闻声也是喝呆了,迷迷瞪瞪的坐在原地,竟任由苏群玉作妖,泼了自己满身满脸。
滴落的酒液溅到醉倒在一边的时岁身上,他垂死病中惊坐起,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丹炉的叶眠秋大惊失色。
“你干什么!”他一蹿而起,护住向晚的狗头,“狗贼!你休想套我师妹麻袋!”
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的叶眠秋也不生气,她拎着丹炉晕头转向的转了一圈,对着柱子道:“阿棠,你以后想吃什么口味的辟谷丹?”
柱子没说话,喝趴了的晏青棠倒是爬了起来,激情扬手:“草莓啵啵味的――”
她胡乱挥舞的手抽到了连亭头上,连亭被打歪了发髻,有些无奈的拢住她的胳膊。
“草莓啵啵?”或许是喝了些酒,他今日难得话多了些,清俊的面上露出些微疑惑,“这是何物?”
晏青棠被连亭半圈在怀里,老实的蹬了个腿,险些踹翻桌。
她被按着手,仿佛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一般躺的笔直:“你把桌上的草莓拿给我。”
殷红的草莓被咬掉了最甜的尖尖,晏青棠含糊不清的说:“这是草莓。”
在连亭怔愣不解的神色中,她猛地扑过去,笑眯眯道:“这是啵啵。”
温热的唇落在他面颊之上,清浅的冷香扑入鼻尖,混合着香甜的草莓味,冲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胸腔猛烈的震荡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呆滞的垂下头,几乎错不开眼的,一瞬不瞬的看向晏青棠。
酒意正盛,她白皙的面上尽是红晕,红润的唇微微抿着,晕晕乎乎的闭上了眼。
他忍不住勾了勾晏青棠的指尖。
喝到桌底下的明禅忽然冒出了头,吓得连亭顿时收回了手。
好在明禅喝的头晕眼花,啥也没看见,只是扭着身子跟个蛆一样从桌子底下蛄蛹了出来。
他抓起一只鸡腿,怼到连亭面前:“干――干杯!”
群魔乱舞中,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那个……亲吻。
连亭眉目不禁柔和了几许,轻柔的抱起睡着的晏青棠。
她很轻,轻的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他下意识的用了些力气,拢紧了些,一路稳稳当当的将她送进了房间。
他理顺了她凌乱的发丝,动了动唇,近乎呢喃的低低唤了一句:
“阿棠。”
第54章 “你是天生剑骨。”
阿棠。
这两个字仿佛沁满了蜜一般,只唤了一声,便一路甜到了心间。
他勾着她的指尖,一动不动的伏在床边。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睡的格外的沉,满头青丝随意的铺开,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要不是是楼下那六个猴子窜天窜地,险些掀翻了人家客栈,连亭根本不愿意动弹。
他听着楼下噼里啪啦的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下楼,拎沙袋一样挨个把人丢回各自的房间。
苏群玉还老大不愿意的扒着连亭嘟囔道:“凭什么晏青棠就能吃到各种口味的辟谷丹,换成是我就只能吃到各个角度的拳打脚踢――我还是不是你亲师弟!”
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一时涕泗横流,仿佛在哭这世道的不公。
连亭:“……”
人真的会被这群酒鬼整无语。
酒鬼们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睁眼就把自己做的丢人事忘了个干净,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由人到猴,抱着柱子直喊芜湖的了。
晏青棠也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
房门忽的被敲响,随后连亭端着汤盅踏了进来,见到晏青棠的那刻,他的脚步滞了滞,耳廓瞬间泛起了红晕。
晏青棠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瞪着眼想了半天,记忆却只停留在杯盏相撞,酒液入喉的那瞬间。
她喝断片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连亭眉目稍稍一动,琥珀色的眼黯淡了一瞬,竟有些许失望。
昨夜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面颊之上,可记得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连亭独自吞下这从未有过的奇异情绪,看不出异样的上前几步:“师姐昨夜宿醉,喝些粥会舒服许多。”
汤盅被打开,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晏青棠的肚子适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她接过汤匙,小抿一口。
甜粥被炖得软糯,温度也刚刚好,几口下去胃里都暖融融起来,晏青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几乎想就地躺下再睡个回笼觉。
她这觉最终也没能睡成,毕竟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依照昨夜的商定,今日他们便要出发西行。
至于容潋嘱咐的让她和连亭不要乱跑赶紧回宗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回青山宗是不能回的,只能去佛宗溜达一圈这个样子。
然而等一行八人出了城,便又犯了难。
佛宗地处极西之域,路途遥远,怎么去还真是个大问题。
晏青棠偏头问苏群玉:“你这么有钱,那能买艘云舟吗?”
苏群玉:“?”
一艘云舟大几百万灵石,别说他兜里没揣这么多灵石,就算他有,那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吧?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与其问我能不能买云舟,你不如问问那边那俩沧渊宗的能不能就地锻上一艘。”*
时岁和向晚:“?”
咋的,今天不是苏群玉穷死就是他俩锻云舟累死?
云舟为何如此昂贵,不就是因为锻造时极耗心血灵气?
时岁谴责道:“你们这是想要我的老命。”
一艘云舟的锻造动辄十数几十人,单凭他和向晚二人的话,先不提云舟那庞大的舟身,光说其上覆盖的阵法护盾,便要不眠不休的锻上半个多月。
有这个时间,他们都快到佛宗了。
苏群玉不信邪:“那你之前当着肖先生的面,不是说的很轻松吗?”
时岁看苏群玉跟傻子一样。
“那是我在糊弄他!”
不然如何让他投鼠忌器?
这俩人吵吵嚷嚷,一边的晏青棠顿时头都大了。
“……我们不会要御剑去吧?”
西域佛宗万里之遥,若御剑过去,人都会累死吧?
她哀愁的抓头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五宗之间不能建一个传送阵呢?”
她的痛苦哀嚎传到了明禅耳中,明禅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我们五宗关系并不太好吧。”
虽然见了面都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但实际上恨不得把对面的头都敲掉。
大比结束后,他就亲眼看见青山宗的某段姓长老不讲武德的搞偷袭,把玄剑宗长老的胡子都薅秃了一块,一边看热闹的沧渊宗长老还因为笑的太大声,吵到了碧华宗的殷长老,被追着跑了三个山头,差点被锤扁。
要不是他们佛宗的长老没有头发,怕是也逃脱不了被扯头发的命运。
这个答案顿时让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既然五宗之间关系如此紧张,”她深沉的发出疑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
“……”
“……”
可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一群人该勾肩搭背就勾肩搭背,该对骂时照样毫不嘴软,打打闹闹的西行而去。
一路跨过山川烟雨,累到半死不活之际,终于看见了匍匐在天与地尽头处的一线长河,怒涛声穿过百丈之远,落入一行人的耳中。
这就是黑河。
打眼望去,河面宽近数千丈,划分中土与西域,过了河便是佛宗的地界了。
大家一路上御剑而行,都没怎么休息,此刻体内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明禅便道:“河岸有渡船,借风而行速度也极快,不若我们便上船过河,也好借机休整一下。”
众人毫无疑议,吊着最后一口仙气飞速赶往河岸。
远看之时,这渡口不过一个小黑点儿,离近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样的繁华,不比云州城差。
修士与凡人们交织往来,路边小摊上是新鲜钓上来的鱼,片成薄薄的鱼片,烧红的铁板上一放,撒上酱料,鲜香便传了满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