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佑揭开车上的篷布,里面确实全是柴木。
锦衣卫看过之后,道:“那我让人给搬下去。”
“不用了,祭坛这块交给我们守着,你们去皇陵前方,后日便要下葬,不得疏忽。”
锦衣卫离开后,沐佑吩咐众人把木柴都运到祭坛下方,而后一起守在周围。
远处,一名戴着银色面具的人藏在暗处看着这一幕,而后悄悄离去。
“九七,里面什么情况?”
凛寒领着鬼市众人来到这里,大家皆戴着面具,上面刻着数字。
“殿下要火祭,他们已经在祭坛下方铺满了干柴。”
打探情况的九七来到凛寒身边,低声道:“不过锦衣卫都走了,只剩下十一个侍卫在那守着,要想潜进去,很简单。”
凛寒挥手下令:“你们随我潜进去。”
一行人乘着夜色,绕开锦衣卫,从皇陵后方潜入,进了祭坛。
仅仅十一个侍卫,不可能把偌大的祭坛护得水泄不通,他们很快找到死角,进入了下方地池。
地池里堆满了木柴,撒上了火粉,一旦点燃,轻易便可将人烧成灰。
众人在里面四处查看,九七突然喊道:“这里!”
凛寒上前去,九七敲了敲面前的砖墙。
“空的,后面可以通出去。”
……
皇陵里的长明灯燃着,周遭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泱肆跪在棺材前烧纸,烛火映红她的脸。
“皇兄,我在外面找了一个好位置,你既然不想被关在陵园里,我就把你埋在外面,然后在你的坟前种一棵桃树,每年春天,我都会来看你。”
她一张一张往火盆里扔纸,轻声言语,在空旷的地宫里回响。
“皇兄,对不起,阿肆不是一个好妹妹。”
第220章 她是个罪人
太子下葬这日,几乎整个京上城的人都围到了皇陵。
他们都要亲眼目睹今日的祭礼,看那个给大北带来灾难之人如何被处置。
献祭可谓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将祸乱滔天的妖物献给上苍,以平息神怒,还大北晴天。
泱肆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微微垂眸,便可俯视那些,来见证这所谓伟大仪式的人。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似用满腔怒火与仁义,来评判一个人是否该死。
泱肆转过身,敛下眸子,眼中不见一丝情绪。
巫祝在祭坛前起舞祷告,从祭桌上的酒坛里倒下一碗酒,走到泱肆面前,示意她伸出手来,然后用银针在她的食指上扎了一个孔,挤出三滴血在酒里,端着酒碗回到祭桌前,双手奉至额前,跪下来伏拜。
然后走向祭坛,将碗中的酒倒下地池。
“五岳朝宗,万古尊崇,伸天寰宇,神明护佑。”
巫祝举着手中神杖,声音如自深渊而来,充斥着整个祭坛。
“万灵启示,以离火为引,开诚献之路,烈焰之下,魑魅尽散,魍魉无魂,破万里之风雪,还昭昭之日月!”
泱肆站在原地,望见有人将那牢狱之中关押多日之人带上来。
他看起来很虚弱,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一头银发显得他更加苍白羸弱,被人从身后押着,一步一步驱赶着踏上台阶,走上祭坛。
下面的人群喧闹起来。
“你们看他一头白发!他果然是怪物!”
“快烧死他!招寒的妖怪就要用火驱逐!要不然死了也会阴魂不散,变成恶鬼!”
“烧了他!烧了他!”
那么多吵闹的声音,他却只是掀起眼帘看向她,静静地看着她。
像她没有靠近他,没有去爱他,没有对他好时那样,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将所有的心绪藏于心中,任由大雪掩埋冰封。
好吵。
泱肆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走向那站在祭坛边缘的人。
她垂下眼,不看他,在一片“烧死他”的哄闹声中,抬起手来向他伸过去,却停在了半空,指尖有些颤。
“泱泱。”
他轻轻唤她,声音好轻好远,像穿过了无尽的长风才停驻她的耳畔。
“别怕。”
这个时候,要被献祭的明明是他,可他却在告诉她不要怕。
泱肆闭了闭眼,一咬牙,张开手掌推向他的胸膛,稍稍一用力,他便向后倒去,栽进了地池。
接过巫祝递来的火把,她扔下去,火舌舔过火粉,顿时便将下面的木柴点燃。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熊熊火焰便如喷发一般,从地池里席卷而上,火光冲天,焰火如柱,即便是如此大雪,也不能将其熄灭。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泱肆离开了祭坛。
她命人将魏清诀埋在了皇陵旁的一块空地,这里更为幽静,处在山头,可以看见远山的风景。
泱肆独自一人,用铁锹挖坑,把桃树苗放进去,填土压实。
而后蹲在地上,架起支杆加固树根,以防被大风吹倒。
沐佑来到这里,停在她身后。
“殿下,他们走了。”
泱肆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犹豫片刻,沐佑道:“殿下,您要追上去看看吗?”
蹲在地上的人没回应,专注于手中的事情。
许久,才道:“你先回去吧。”
沐佑走后,泱肆跪在墓碑前,远处,是被大雪覆盖的山峰。
她没有撑伞,雪花洋洋洒洒落下,堆在她的发顶和肩头。
她在赎罪。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魏清诀确实死于江b辞之手,那是她亲眼所见。
她无法原谅江b辞杀了她的皇兄,可她更没办法原谅自已。
因为,她已经失去了皇兄,她不能再失去莫辞。
所以即便是皇兄前一刻刚死在她的怀里,她下一刻站起来,却是以押入大牢之名,把江b辞保护了起来。
一直到现在,她都在谋算着,要怎样才能让他全身而退。
她是个罪人,既对不起皇兄,也对不起莫辞。
凛寒领着一行人潜伏在地池,从火海里将江b辞救出后,快速逃离了皇陵。
一辆马车停在外面,陆婉儿掀开车帷喊他们:“这里!快上来!”
马车疾驰飞奔,其余众人骑着马紧随其后,顶着风雪一路北上,来到北门。
守城的守卫已经不知去向,大门敞开。
凛寒挥动长鞭驾马,冲出城门,离开京城。
马车内,连清为躺在矮榻上陷入昏迷的人把脉,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陆婉儿忙问:“怎么样了?”
“他被人下了迷幻药。”
连清打开自已带来的药箱,找到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塞进江b辞嘴里。
“很强的药性,这么多日了还在他的体内残留,这估计就是他当时杀人的原因。”
又找来银针,抬起他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在他指尖的穴位施针,挤出黑血。
陆婉儿连忙找来帕子,擦去那黑血,却摸到他冰凉的体温,凉得堪比外面的霜雪。
她一惊:“那他现在还好吗?”
“离死不远了。”
连清收起银针,“能够在牢狱之中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外头时刻注意着马车内的凛寒大声道:“那你快想想办法救他啊!”
连清喊回去:“办法就在京城,你刚刚从她手里把人救回来,要不你现在去把她抓来?”
“吁――”
凛寒拉动牵绳把马车停下来,“你们在这等我,我这就去把她绑过来!”
连清被他这直脑子弄得顿时语塞,“你小子是不是没脑子?敢抢公主,真是不怕被人发现我们把人救走了!”
矮榻上传来几声轻咳,连清转头去看,江b辞已悠悠转醒。
“凛寒,不要胡闹。”
在连清的搀扶下,他慢慢撑起身子坐起来,靠着车壁,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散发着虚弱的气息。
连清皱着眉问他:“醒了?到底怎么回事,谁给你下的药?”
江b辞慢慢闭上眼,让人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
然后他摇了摇头,“你们都回去吧,我一人北上便可。”
“不行!”
连清刚要开口,外面的凛寒就掀开车帷探进一个脑袋,“主上,我们要护送你!”
“主上,让凛寒和连清跟着您去吧,其余人我带回京上。”
陆婉儿也劝,语气真诚:“我们会守着鬼市等您回来。”
她下了马车,凛寒重新挥动马鞭,驾着马车离去,九七下马走上前来,站到她身边。
“我们不跟上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另一个人走上来,是七一,他语气柔和平静:“现在在整个大北眼里,主上已经死在了皇陵的祭坛之中。”
没有人会追赶而来,况且北上也没有其他城镇。
马车消失在雪地里,陆婉儿转身,“回去吧。”
“季宗主。”
两人跟上来,九七凑到她身边:“你说,主上到底是哪路神仙?这满城风雪真是因他而来?”
陆婉儿看他一眼,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时,看到了不远处撑伞站着的人。
于是她挥了挥手,“你们俩带着大家先回城,不要被官兵发现异样。”
九七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和对方对视了一眼,同七一一起跨上马背,一面走,一面回头看还站在雪地里的两人。
“七一,那个就是季宗主的丈夫?怎么看着凶神恶煞的。”
被问及之人摇了摇头,语气无奈:“你真是跟六八一样马虎。”
他刚刚离季宗主那样近,哪家丈夫看了不生气。
说起六八,九七又道:“那小子上哪去了?营救主上这么重大的任务怎么不见他来?”
第221章 只要他活着
雪花飞扬中,陆婉儿走进了慕蔺伞下,抬起头,她对他微微一笑。
“二哥,谢谢你。”
慕蔺凝着她的眼,许久没搭话。
守城的护卫,以及一路上可能遇到的官兵,都是他解决的,要不然,他们不会那么顺利逃出皇城。
有些事不必说破,陆婉儿道:“虽然不是劫天牢,但我说话算话。”
廉狱驾着马车停在远处,两人撑伞一齐走过去。
身旁的人终于还是开口:“你为了救一个男人,愿意放弃为全族人复仇的机会?”
陆婉儿低笑出声:“骗你的,二哥。”
慕蔺没明白,她这样笑着说这句话,骗他的是什么,她并没有真的要既往不咎,她还是要进行到底?
“我只是骗你帮忙而已,在我向你要休书那一天,我就已经决定放弃了。”
放弃寻仇,所以问他要休书,好离开这里,去自已想去的地方。
也许是回到桃疆,也许是浪迹天涯。
慕蔺并不知,她的选择是何处。
总之,不会是公子府。
他的声音冷下来:“这就是你的骨气?你处心积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复仇?这么轻易就放弃了,看来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陆婉儿仍是笑,语气轻松:“所以,你就让人抽我鞭子,罚我跪在雪地里,还把我当仆人吩咐我做苦力?”
慕蔺愣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用力,一时竟无言以对。
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是那样做的。
“二哥总归是掌管十四阁的阁主,防备心强很正常。”
她的声音没什么变化,“只是二哥,我若是坚持要复仇,与你便是不死不休,你确定吗?”
仍是没有回音,雪花轻轻落在伞面,静谧得只有风声。
“二哥真奇怪,既不想要我放弃复仇,又不愿被我纠缠至死,莫不成,二哥真的喜欢我了?”
自从拿到那把钥匙之后,她同他说话好像一直都是半开着玩笑似的,没人能够辨清她的语句里究竟隐藏着多少真情实意。
慕蔺目视前方,语气淡漠:“我只是想查清楚,你们季家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能让老阁主从桃疆来到皇城,还遣散了所有老成员。”
如今的十四阁,与最初的十四阁,完全是不一样的,老阁主死后,便没有一个最初的元老在。
“查清楚了然后呢?这件事不揭出,十四阁永远都是江湖上最厉害的组织,而一旦被翻出来,不用我复仇,十四阁也会迎来灭顶之灾。二哥,你作为阁主,真的要这么做吗?”
又来了,她和那些回阁的老成员一样的说辞,都说这个秘密足以让十四阁毁灭。
到底谁才是掌权者,怎么所有人都要隐瞒他。
这个秘密究竟有多么惊人,能让眼前这个本一心要复仇之人,也甘愿放弃所有的努力,退其次而求全。
“那是十四阁的事,怎么,你面对敌人如此心软?”
陆婉儿看着地面,道:“我虽然恨你们,但十四阁不是我真正的敌人。”
上了马车,廉狱驾着马回皇城。
慕诺这两日被丞相看得严,超过一个时辰见不到他的踪影就要发火,因此他只能在公子府焦急地等待。
一见到马车回来,他连忙迎上去。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救出来了吗。”
陆婉儿点点头,道:“先进去再说。”
公子府内才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可以肆无忌惮地讨论。
慕诺仍是不敢相信:“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小殿下那么聪明的人,一定知道国师大人被救走了。”
陆婉儿抿抿嘴没说话,慕蔺喝了一口茶,淡声道:“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计划的。”
“什么意思?”
慕诺没明白:“营救大人不是我们计划的吗……等等,她是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拿国师献祭的?”
他虽然反应慢,但也渐渐领悟过来:“所以她把去东宫的人通通轰出来,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相信,她是真的很恨,要杀死国师来给自已的皇兄偿命,甚至连我和凛寒都驱赶,就是逼我们想办法救国师,那样就不会有任何破绽,也不会有人发现是她偷偷放走了国师!小殿下真是……我差点儿就信了!”
说着,他又看向沉默听着他分析的二人,“你们俩从头到尾这么淡定,不会一开始就猜到了吧?”
陆婉儿无声笑了笑,道:“你分析得很好,但不够全面。”
慕诺皱眉思考了一下:“还有什么?”
陆婉儿笑着,看了眼慕蔺,后者缓缓道:“在百姓看来,国师已经成了怪物,只有先让他死,他才能活。”
“先死了才能活?”
慕诺重复一遍这个说法,而后顿悟:“他在所有人面前变成了白发银瞳的异类,即便他杀死太子另有原因,百姓也会因惶恐与害怕而不肯放过他,所以,小殿下只能当着所有百姓的面将他献祭,才能平息民愤,让大家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