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之后,世间便不存在什么白发怪物,以后他也许仍能够像从前一样再回到京上,只不过,不再是国师,也不再是江b辞。
陆婉儿点点头,笑道:“三弟果然聪明过人。”
“那是!”
慕诺毫不谦虚,一脸自豪,随即又有些丧气道:“可是,他与小殿下,便是再也没有可能在一起了,哎,今后恐怕连见面都难了……”
他不知回不回得来,也不知何时还能够再回来,今后即便真的再回到京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身份,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而小殿下作为大北的公主,要再与之成亲,已是不可能。
陆婉儿敛去脸上的笑容,轻声道:“这是殿下的选择。”
让他活着,哪怕再也不能相见,再也不能相爱。
只要他活着。
第222章 她不能将他抛弃
火祭之后,满城风雪果真慢慢褪去,积雪渐渐融化,冰河也缓缓消融。
泱肆站在廊下,看外面,枝头和檐角,雪花变成水珠一点一滴落下,汇成一场细雨。
空气湿冷,天空阴白无云,融化的雪花将这世界裹在潮湿之中,明明轻飘飘,却无处不在,缠得人喘不了气。
雪停了,他走了。
这是在她的认知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离开,他要去到那个他以前无数个春天都会离开去往的地方。
泱肆忽然在想,她当初是不是不该把他留下来。
如果这样,他还是那个人人敬仰的国师,谁见了都要行礼喊一声大人,即便是帝王也要敬上三分。
可因为她的自私,因为她所谓的爱,让他在对他而言如此危险的季节,还甘心留下来,只为了奔赴她口中所说的未来。
他曾说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却为了她,愿意徒手撕开阴霾,企图站在她的未来里,到头来却发现都是一场空。
他不仅没能和她一起拥有未来,还失去了自已,变成人人喊打的妖怪。
落染来时,便见自家殿下站在那里,望着廊外,泪如雨下。
她轻轻走上前去,想安慰,却只能轻喊一声:“殿下……”
泱肆没有回头,倒是跟着落染而来的白玉跑到了她脚下,用脑袋去拱蹭她的脚,泱肆蹲下身来,伸手去抱它。
向来躲避她的白玉今日变得异常乖顺,把前爪搭在她腿上,用舌头去舔她的手心。
泱肆跪坐在地,抱着它无声落泪。
太苦了。
无可宣泄的苦楚,压在胸腔里,将她重重碾碎。
为了不制造恐慌,帝王下了死令,不得将国师是怪物一事传出京城。
如今宫中便只剩下魏嘉煜一位皇子,他再次得到了朝臣重视,也被帝王重新看见,经常被召到养心殿去,由帝王亲自教导。
边疆传来了驻防将军徐鸿光的消息。
那批流入西凉的火药对方已经尽数归还,并交出了自已国家与大北通敌的罪臣。
西凉公主也安然回国,徐鸿光将军命亲信押送军火回京,供朝廷深入探查,同时,他还送信来,说林崇已自杀而亡。
夏季真正的到来了,每一日都天气晴朗,温暖的阳光将所有的严寒驱散,将所有的雪水蒸发,大家都脱下了厚重的棉袍重新换上单薄的衣裳,让人觉得前段时间的风雪都像是一场幻梦。
好像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变。
长公主比之前更加冷漠淡然了,整日如霜冻一般的脸,看人的眼神夹着利刃,站在工部大门前,厉声问工部尚书在何处。
尚书战战兢兢出来接待,自从查出无故多出一批火药之后,工部就没闲下来过,每日都在整改,还要迎接丞相和慕二公子的调查,只是没想到,今日连公主殿下都亲自来了。
他把所有的工本记录都交给长公主查看,也带着她前往库房清点核对,最后才小心翼翼禀报之前已经上报了无数次的结果:工部没有缺漏,那批火药并非从工部流出。
泱肆冷着脸,“你们只知从自已身上查,为何不向外查,是不是有人背着你们工部私造火药?这难道不也是你们的职责?”
尚书的腰弯得愈来愈低:“是是,殿下说的是,臣立即派人去查。”
那长公主把手中的记录册扔进他怀里,已经转过了身。
“过几日火药便运回京城了,好好查查,到底是不是你们造的,如果是,工部全员治罪!”
尚书吓得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只是双手合十向上天祈祷,一定别是工部纰漏,否则他的脑袋可就不保。
接下来,她又去了吏部,吏部尚书和侍郎纷纷落网,吏部几乎整个大换血,而这些都是眼前这个长公主做的,新上任的官员见到泱肆便是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听闻她在其他部门好一顿训斥,发现一点儿问题几乎就将那几位老臣训得跪地求饶。
这位长公主,比传闻中还难缠。
最后,泱肆又去了天牢,狱卒见到她,赶紧下跪。
“国师之前关在哪间?”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
“我怕他与旁人有所勾结,来看看可有线索。”
闻言,狱卒不敢耽搁,连忙领着她前往其中一间牢房。
泱肆踏进去,这是一间普通的牢房,阴暗潮湿,什么也没有,唯一的席草铺地便是床。
她在那席草上坐下来,想象他被关在这里的那五日,是如何度过的。
那几日雪那么大,这里连床被褥也没有,他会不会很冷。
想到是她亲口下令把他关在这里,他会不会伤透了心。
他那么无辜,她甚至都不问他一句为什么,都不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坚定地站在他那一边,告诉他,别怕,她会还他清白。
可是,说别怕的那个人,是他。
明明他们是要相守一生的,她却将他送上了祭坛。
她把自已最爱的人,亲手推了下去。
他才不是怪物,他从来不伤害任何人,他宁愿在每一个春夏让自已一人立身无边的寒冷,也不愿给这个世界带来风雪。
可这世界却要将他驱逐。
不行,哪怕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她不能。
泱肆站起身来,往外走,冷冷道:“没什么线索。”
狱卒跟上去,泱肆又问道:“之前吏部王侍郎怎么死的?”
“回殿下,夜里突发心悸,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晚守夜的狱卒没有发现异常?”
“并无,天牢守备森严,无人敢潜进来。”
泱肆思索片刻,道:“把所有人都叫出来。”
天牢外,所有人都排列整齐站队,泱肆一个一个看过去,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目光凌厉,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待得所有人都看了一遍之后,那长公主只是挥了挥手,“去忙吧。”
而后就离开了天牢。
回到宫中,她叫来锦衣卫首领,让他把所有锦衣卫都召集出来。
她再次一个个挨着观察过去,并没有得到自已想要的结果。
于是,她重新回到队伍前方。
“锦衣卫的职责,是随时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防止贼人潜入,防止意外发生,可立夏前一日,你们擅离职守,没有保护好太子,令其被人刺杀,你们该当何罪?”
首领连忙跪下来,后面的锦衣卫也瞬间跪倒一片。
“殿下,当日乾清宫正在举行宴会,我等便把半数人都调去那边,没想会出此不测……”
首领立刻认错:“是臣失职,还望殿下降罪。”
以往宫中举办宫宴时,因为帝王嫔妃,以及太后等都会集中到乾清宫,所以锦衣卫确实会把半数人都调过来,而其他地方,便不免有所空缺。
这是有人掌握此事而早就有所预谋。
宫里的人,泱肆思来想去,便只可能是那个眉心带痣之人。
可她这几日把朝中宫中都跑遍了,天牢和锦衣卫也都查看过了,并没有见到这样一个人。
第223章 她被遗弃了
再见到凛寒,是泱肆未曾想到的事情。
此时正是夜里,白日里伪装得太累了,只有现在,她才敢趁着夜色,悄然离开皇宫,进入国师府。
国师府里被装得满当当,一样都不缺,红绸还挂在柱子上,门上的红喜被霜雪打下来,一张不知所踪,一张只剩一个角还顽强地黏在上面,屋内的烛火早已燃尽,凝结的蜡烛在烛台上凝固流淌的形状。
明明什么都有了,却又空荡荡。
她在府里慢慢地走,看那人为了迎接她而如何精心布置这一切。
她走到秋千下坐下来,想起成亲前三日跑来见他时,他正专注地贴着喜字。
如果早知那时是他们最后一次能够好好相处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或者她才不要遵守什么不能相见的习俗,她要天天跑来找他,和他说话,多看看他。
满是遗憾,满是不甘。
凛寒踏进院落时,就瞧见了坐在秋千上出神的人。
听见声响,她警惕地抬眼去望,然后皱着眉站起来。
“你怎么在这?”
他不应该跟着江b辞一起离开了吗?
说着,她便快速走上前去,语气控制不住的激动:“你来了,那他呢?没人跟他在一块?”
在搞什么,不是说他很虚弱吗,为什么没人陪着他,没人照顾他。
凛寒已经知晓是这人暗地里配合他们救走了江b辞,因此只是后撤一步。
他也想保护主上,护送他直到极寒之地,可是刚到北疆,他和连清就被主上赶回来了。
“主上让我来,向殿下传达一件事。”
泱肆的心提了起来,“他说什么了?”
“主上说,殿下要小心宫里的一个人。”
泱肆带着阿烈去了寻春院的地牢,她站在外面,让阿烈独自一人进去。
“我只要他不死就行,其余随你。”
云山受王琪众人欺辱一事,泱肆要她自已把那些吃过的苦头讨回来。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教导阿烈的,她从不把阿烈当成一个女子来看待,若不是这一次的事情,泱肆连自已都快要混淆。
半个时辰之后,阿烈从地牢里出来,还是同进去时没什么两样,若不是泱肆听见里面持续的惨叫声,都要怀疑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走进地牢,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是奄奄一息,身上没有一块好肉,浑身布满血痕,源源不断的血液在他身下几乎汇流成河。
看见泱肆,他嘴角嗫嚅了一下,“你们……杀了我吧……”
泱肆避开鲜血,在他面前蹲下来。
“你爹已经死了,你如果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
这段日子,王琪在这地牢之中过的真的如泱肆当初所言一般生不如死,那些肉体上的折磨压迫他的精神,让他崩溃发疯,几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却又被人再次拉回来,然后再遭受无尽的折磨。
死很容易,活着却很难。
他真的疯了,他宁愿立刻当场死亡,也不要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好啊,我告诉你,那批火药并非来自工部,而是――”
王琪突然扯着嘴角笑起来,鲜血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
“皇宫!”
……
从地牢出来,泱肆便沉默着,阿烈跟在她身后,也同样沉默不语。
直到走出一段路,阿烈才唤她。
“殿下。”
泱肆转过头,“何事?”
阿烈看着她,向来坚毅的眼里裂出了碎痕。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了,但衣袍遮挡之下,全是数不清的疤痕,眼角的疤也挡不住,横亘在那里,昭示它的不堪。
“殿下,您可以像对待王琪那样,把属下也关起来,严刑拷打。”
泱肆静默着望了她一眼,“如果那对你有用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
阿烈是她教出来的,她什么脾性,泱肆最清楚。
“您也可以干脆杀了属下。”
泱肆正式转过身与她面对面,“杀了你能解决问题吗?”
杀了一个阿烈,还会有无数个阿烈出现在她的身边,阿烈不是根源。
阿烈却又紧接着道:“那您……您也可以把属下赶走……”
只是不要像现在这样,明知自已对她有二心,还是把她留在了身边,因为她受难而暴怒,气得差点掀了云山。
泱肆望着她的眼睛,意识到她有话想说。
“把你赶走,你还能活吗?”
完不成任务的杀手,是要被反杀的。
阿烈脸上的神情有些崩溃,就像是含着血泪在心中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巍然壮阔的,将她埋进黑暗谷底。
从此,再也不见天光。
泱肆观着她的神情,走上前来,低声问:“怎么了,你想跟我说什么?”
“殿下,您婚礼的前一日,国师来寻春院找过属下。”
江b辞去找过阿烈?
泱肆问道:“然后呢?”
阿烈的眼里溢出水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问属下,敢不敢为自已而活。”
不是想不想,而是敢不敢。
敢不敢遵从自已的内心,做自已想做的事情。
泱肆有些意外,“所以呢,你敢吗?”
是要永久懦弱,如行尸走肉的躯壳,如粗制滥造的木偶,还是鲜亮地活一回,哪怕结果并不如愿。
阿烈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问道:“殿下,其实您已经猜到了对吗?”
是,泱肆猜到了。
魏清诀死的那一刻,她就有了猜测。
只是,她在找,找一个直接的指向,她怕是自已无端且荒唐的猜测,让她再失去一个亲人。
没想到,江b辞比她更早有了猜测。
所以,他去找了阿烈。
而阿烈此时这番话,让她几乎就要盖棺定论。
她,被遗弃了。
第224章 普通人
泱肆去了寿康宫。
太后见到她,有些诧异,侧躺在贵妃榻上,不怒自威:“听说你近日把宫中朝中跑了个遍,也把官员们训了个遍,誓要查明真相,怎么,查到哀家头上来了?”
泱肆跪坐在下方,眉眼低垂,语气却不见半分唯唯诺诺。
“不敢,只是这段时间孙儿的此番经历,让我生出许多怅惘,想找个人排解,但这宫中,已没有了我可以说话之人。”
太后睨着她,大抵是觉得她这言行略显荒唐:“你觉得,哀家是能和你畅谈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