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尽是在宫外吃了些小吃,因此她晚上并未用膳。
泱肆望着她唇角若有似无的笑,和眉宇下清冷的眼,竟鬼使神差地点头道:“天这么冷,能喝碗热粥自是极好的。”
两人在梅阁临窗赏梅,都没有说话。
泱肆小口喝着碗里带着丝丝清甜和花香的热粥,思绪飘得很远。
梅妃自南方民间而来,也算得是背井离乡,在这深宫中一待就是十年,从一个二八年华的美少女,慢慢成长为成熟有韵的美人。
她在这后宫里,可以说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的心智同任何一位其他妃子都不一样,正如那梅花一般,她不卑不亢,不争不抢,独自绽放,也独自美丽。
因此泱肆最后也没想明白,这样一个人,如何会亲手将自已年轻的生命,结束在这深宫之中,在那怒放的梅林之下。
“殿下今日出宫了?”
梅妃的声音让泱肆的思绪渐渐回拢,她回头,“娘娘如何得知?”
“殿下的袖口沾上了些糖葫芦的糖霜。”梅妃嘴角的笑淡得令人辨不清。
泱肆抬起两只袖子一看,果不其然在右手的袖口上,有一小块红红的糖渍。
她还未说什么,梅妃又轻声问道:“宫外的梅花也开了吗?”
泱肆重新看向她,却见她的目光又投向窗外,投向那片雪中的梅林。
才恍然想起来,不论是那日游湖在黎塘,还是今早的未央宫,都没有梅妃的身影。
这样浅淡的落寞,让她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江b辞的身影,和那句简单的“习惯了”。
“开了。”泱肆说,“但不及这里的好看。”
“呵呵。”梅妃低笑一声,“殿下比这梅花还温柔。”
温柔……
活了这么多年,听得最多的都是些容貌上的夸赞,和战场上英勇无畏而得的敬佩,倒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形容她。
“娘娘说笑了,阿肆何曾温柔过。”
梅妃声音有些缥缈:“粥好喝吗?”
“娘娘手艺极佳。”
“殿下若是喜欢可以常――罢了,”
她顿了顿,还是道:“多谢殿下喜欢。”
第26章 您不觉得您对皇兄不公平吗?
听落染说,昨日夜里竟又下起了大雪,她被狂风的声音惊醒,前来泱肆的寝殿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了,壁炉里的火是否还燃着。
风雪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退去。
因此早晨泱肆醒来时,只看到了满院的落雪。
可能是她昨夜睡得很沉,也可能是门窗真的被落染关得很死,她夜里什么动静也没听到,一觉睡到了天亮。
泱肆看着外面的雪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又听得落染有些担忧地说:“也不知烈侍卫昨夜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昨日让他多带些御寒的衣物,对方只道南疆没有京上冷,便只带了些盘缠就上了路,可是昨夜下过雪,今日空气又更冷了一些,他应当没有走出多远,所以还是会很冷的。
落染心道:烈侍卫怎么像殿下一般总是不听劝,让她像个老母亲一样左担心右担心。
不过殿下比烈侍卫好多了,至少殿下是真的很怕冷,会自已保护好自已的身体,不让她操太多心。
退早朝后,魏明正来未央宫看望泱肆。
父女俩坐在榻上对弈。
魏明正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问道:“阿肆昨日出宫去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您。”
泱肆撇嘴,“父皇不让阿肆去华清宫找皇兄,阿肆只好自已偷偷出宫去玩了。”
“朕又没说什么,又没拦着你或是派人跟着你。”魏明正宠溺道:“只是担心你身子未好全,跑出去怕又病得更重。况且你刚遇过刺,朕怕你在外面不安全。”
泱肆托着下巴,盯着棋盘,思索着落下一枚白子。
“阿肆能保护好自已,父皇无需担心。”
“朕自是知晓你从小行事便自有分寸。”
魏明正很欣慰,也很放心。
“推迟立后大典,阿肆可满意了?”
闻言,泱肆脸色一正,未言。
“还是不想立后?”
魏明正见状,轻声问,又有些无可奈何道:“你呀,真以为朕看不出来?自你从寿康宫回来后就转变了态度,以前倔强得从不肯示弱的一个人,如今竟躺在床上拿病痛来博取朕的心软?”
从她妥协同意去参加游湖会,去寿康宫给太后认错开始,他就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只不过换了个方式。
泱肆也知晓,毕竟是做了二十余年的帝王,这些小动作他怎么可能识不破,只不过是真的疼爱她,也是因为对她和母后有些亏欠,便也就顺着了。
“父皇,儿臣不是不同意立后。”
当她将自称从阿肆变为儿臣,便就是要认真谈论某一个问题。
泱肆直起身,看向他的眼神很较真,“儿臣知您让后位空置了近十载,已经足以证明您对母后的爱,和对儿臣的包容。儿臣并非不懂事,立新后儿臣也能欣然接受。”
她并非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公主,前世此时的自已确实是带着更多的私心在反对立后,但也是因为一眼就看透了立林淑妃为后的目的,也是知林淑妃那样的人并不适合做皇后,才会一味地去对抗,去阻止。
“儿臣从不愿意同父皇拐弯抹角,所以父皇,您真的认为林淑妃是新皇后的最佳人选吗?您立她为后,不就是因为她膝下有一个小皇子吗?”
作为一个女子妄议政事,若是换作其他人说出这些话,皇帝早就发怒了,偏这人是魏泱肆,是徐音书的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
“阿肆,朕承认你说的没错,”
魏明正叹了一口气,“朕已经老了,自是要为储君之位着想,宫中除了你和你皇兄,也就嘉煜是朕的子嗣了。”
后宫里的妃子大多是大臣们塞进来的,皇帝心在朝政和家国,根本无心后宫佳丽,这么多年来能诞下龙种的更是几乎没有。
在华妃和徐皇后之后,就只有林淑妃了。
泱肆一听他的话,心里不乐意了,面上也是明显的不愉快。
“您也记得儿臣还有个皇兄?您爱儿臣,宠儿臣,儿臣反对立后在寿康宫闹得那般烈,您一句责怪也没有,还关心儿臣,顺着儿臣罚了淑妃娘娘。您把小皇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默认了他的储君之位。可大皇子呢?动不动就罚禁足抄经书,您从未真正关心过他,父皇不觉得您这样对皇兄太不公平了吗?难道就因为所有人都说他活不过弱冠之年,您便要放弃他了吗?”
泱肆第一次同魏明正说如此重话,若是传给朝中大臣听了去,定要在心中唏嘘不已。
可是她就是得说出来,活了两次,她一直知道魏明正是一个合格的皇帝,她也在心底由衷地敬佩他。可作为一个父亲,他对于她而言是最好的,而对于魏清诀,却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
她有时候总在想,为什么魏明正对他们兄妹二人的态度如此截然不同,明明都是他亲生的。
所以前世,魏清诀离世后,泱肆心里其实对魏明正是有些怨的。
怨他的父爱,从未分给过魏清诀,也怨他像其他所有人一样,放弃了他的皇子。
她的话句句带刺,魏明正脸上难言,渐渐显出一抹痛色,然后是懊恼。
“朕哪曾放弃过你皇兄?这么多年为他请的各路大夫不计其数,给他用的也是最名贵的药材,可是眼见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朕有何办法?朕罚他禁足,不过是希望他不要再为这些事情操心,希望他在自已宫中好好养病,好好――”
他突然停了下来,泱肆看着他紧紧皱起来的眉头,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哀伤,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好好度过剩下的日子。
“若是儿臣能找到医好皇兄的法子呢?”
“你说什么?”他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一局棋早就已经没有人再往棋盘上落子,泱肆望着魏明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皇兄平安度过了明年春天,父皇要答应儿臣,给他一个和小皇子一样平等的机会。”
大抵是被今日与以往不太一样的魏泱肆所震惊,也或许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和眼底的固执,魏明正怔怔地同她对视了许久。
上一次泱肆这样认真而较劲地同他对峙,还是去年,西疆骚乱,刚刚及笄待嫁的少女却穿上了一身战甲,在金銮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学着那些将土们右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响彻整个大殿:“父皇,儿臣请命亲自领兵西征。”
那时候他在想,他的宝贝公主,终究还是长大了啊。
魏明正低下头去望向那棋盘,随即大笑一声,道:“哈哈哈,朕输给阿肆了!”
第27章 哪家公子入了殿下的眼
魏明正走后,泱肆坐在未央宫里发呆,落染进来,将棋盘上黑白棋子一枚一枚分装进两个檀木盒里。
“殿下可是和皇上谈论了什么深重的话题,怎的脸色这么沉重?”
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他们父女俩谈话的内容,“总之无论殿下做什么,落染都是会支持您的,虽然奴婢不能像烈侍卫那般永远在您身边保护着您,但奴婢会一直待在未央宫,只要殿下一回家,就能看到奴婢在这里等着您。”
落染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
泱肆有意不让她跟着自已在外面吃苦,一直让她留在未央宫,因此她始终保持着少女的纯真。前世后来她们主仆两人见面的时间很少,但是落染每次都会在未央宫门口等着她回来,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不知道又是担心得落了多少泪。
“傻丫头,”泱肆歪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你将来可是要嫁人的。”
哪能一直陪着她。
落染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要,奴婢才不要嫁人!”
“怎么可以不嫁人?再过几年等你变成了一个老女人,本宫也不要你了,看你怎么办?”
“殿下!”
落染自然是能听出她故意说话吓唬她,但还是摸了摸自已的脸,有些不确定道:“殿下真的会嫌奴婢老吗?”
“会啊。”
泱肆表情严肃,“到时候本宫就把你赶出宫去,又没有男人肯娶老女人,你只能躲进山洞里,过着见不得人的生活。”
她愈说愈吓人,落染大惊失色,抱着她的腿,都快哭了:“求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
“好了好了,不赶不赶。”
泱肆拍拍她的背,“本宫就是逗你玩的,怎么舍得赶你走?”
落染听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羞愤地抬起头来,嗔怪地瞪她一眼,道:“殿下就会拿奴婢寻开心!”
可是看到对方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时,又想,算了,如果这样能让殿下开心,她怎么吓唬自已都可以。
泱肆自是能将这小姑娘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扬了扬嘴角,“落染有没有看上哪家小郎君,本宫去替你说媒?”
一听这话,落染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张脸,俊俏清秀,翩翩如玉。
只是性格太直板了些,不懂得表达,同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落染姑娘”和“多谢”,还不懂得爱护身体,也不爱喝药。
正在自已陷入了无尽的幻象当中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娇美脸庞,泱肆紧紧盯着她的脸,戏谑着说:“想谁呢脸都红了。”
落染连忙躲开,再一次摸向自已的脸,果然有些发烫。
说话也是明显的心虚:“没、没有……”
“本宫不为难你,待你何时想嫁人了,本宫再去给你说媒去。”
泱肆一副“我都理解”的表情,“咱未央宫的人,一定会是风风光的出嫁!”
正在落染又无比感动之时,自家殿下突然没头没脑地道:“话说回来,你会不会编同心结手环,教教本宫?”
泱肆从小活得粗糙,最精通的是打仗作战,对于女儿家的细致活什么都不会,还做的不好。
因此一整个下午,落染不知道教了她多少遍,她就是没法把一条看似简单的手链编出来。
有些气恼地拿着自已的同落染编的做对比,一个精美漂亮,一个丑得连自已都看不下去。
“不行不行!重来,这也太难看了!”
她三两下拆了那手链,重新起头再来。
一旁的落染很想说既然她实在学不会,就用自已给她编的。
可是又不对,殿下要的是同心结手链,还得自已亲自编,又想到上次她非要学绣香囊。
她仿佛陷入了逻辑怪圈,弯弯绕绕了许久,才得出了结论,小心翼翼开口问:“殿下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泱肆正在同手心里的一团红线做斗争,闻言头也不抬,“你才看出来?”
“真的?”
落染却是不敢相信,从未发现自家殿下同那个男子走得近,为何突然之间就有心上人了?
“是不是这几日殿下偷偷出宫去见的那个人?”
“是啊。”
还真是,难怪她每次出宫前都要认真梳洗打扮一番。
落染又追问:“是哪家公子?怎会入了殿下的眼?”
她家殿下,这么清心寡欲的一个人,竟为了一个男子做起了女红!
要是说出去,整个京上怕是无一人肯信。
这时,屋外宫女来报:“殿下,慕家三公子求见。”
泱肆收起了那红线,让落染拿下去,“让他进来。”
落染抱着手里装着红线的篮子,心里讶异不已,难道殿下看上的人,是慕家三公子?
“小殿下!”
慕诺人未到声先到,踏进来之后,毫不生疏地径自寻了个靠近泱肆的位置坐下来。
“小殿下的病可好全了?”
不用想,泱肆也知他是来寻自已履行约定了。
刚好也可光明正大出宫去了。
“好了,三公子可是有好事寻本宫?”
慕诺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对啊,今日就想着能否有机会同小殿下去清平坊喝壶好酒!”
泱肆站起身来,没有任何思考,“那就走呗。”
刚好,她好久没有痛痛快快喝一杯了,今日去清平坊拜见拜见那个怪老头。
长公主进出宫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无人阻拦,也无人过问。
慕诺自已坐了马车来,因此泱肆便与他同乘。
两人一路顺利地出了宫,坐上马车往清平坊去。
“小殿下可查到了那日的刺客是何人所为?”
那日在金銮殿,林淑妃只承认了推长公主下水的是自已的丫鬟所为,却并未提及刺客之事,那丫鬟也说了,自已就是趁有人行刺才出的手,意思不就是刺客与她无关,与婉心殿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