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染拿了药膏,有些不放心道:“殿下,小皇子那边……”
“本宫有分寸,你先带它回宫去。”
等落染红着眼眶把白玉抱着回了未央宫,三人也继续前往御书房。
泱肆虽然火气平息了些,但还是一路上都不说话。
宫中播散流言的速度不容小觑,长公主摔死婉心殿的黑猫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自然也是传到了皇帝耳朵里。
而且比他们先一步到的,是魏嘉煜。
泱肆进去时,就见他跪在下方,哭得抽抽嗒嗒。
“魏嘉煜,朕可曾教过你男儿有泪不轻弹?”
他哽咽着回答:“教、教过……”
“那你再给朕哭一个试试?”
魏明正脸上不悦,抬眼看过来时,正好看见了泱肆他们。
他脸色松动一些,招手:“阿肆,过来。”
泱肆上前去,停在魏嘉煜身侧,也跪下来。
“父皇。”
即便是跪着,她依然脊背挺直,一身傲骨不曾褪却。
她这一跪,魏清诀也跪下来。
跟在身后进来的萧暮也跟着一同跪下来。
泱肆拽了拽魏清诀的衣袖,低声道:“皇兄,你赶紧起来!”
他的身子哪容许他这样跪着。
魏清诀只是摇了摇头,拍拍她的手背。
魏明正看向泱肆,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疼惜:“不是还病着?跪着作甚?”
她身旁的魏嘉煜,努力止住哭泣,听了这话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似的,从喉咙里低低发出一声呜咽。
他很委屈吧,自已的猫死了,被关心的却不是他。
从小到大,他只能从身旁这个人那里分得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父爱。
“儿臣听凭父皇问责。”
泱肆轻低下头,望着膝下暗红色的地衣,金丝绣着的龙纹,在云间盘旋飞腾。
案桌前的人,穿着明黄的龙袍,沉默良久,道:“阿肆,你可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
黑狸不止是一只猫那么简单。
它代表着的是婉心殿,是即将立为新后的林淑妃,是她背后的势力。
泱肆老实回答:“未曾。”
“那你可知后果是什么?”
“儿臣知道。”
她仍是低着头,语气和气势却是一点也不曾低下半分。
“可白玉不是野狐狸,它是别人送给儿臣的礼物,是儿臣的爱宠。”
莫辞送给她的东西,她自已再怎么嫌弃都可以,但就是不容许别人动一下。
别的猫也不行。
“那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到底是舍不得她一直跪下去,这几日在外那么辛苦,听闻昨日回来时还发了高热,魏明正站起身来,扶她起身,对其他人道:“你们也平身吧。”
将泱肆带到椅子上坐下,他自已也才坐下来,“阿肆,其他事朕可以不管不问,可是这件事,你要朕怎么办才好?临近圣祈,各国使者皆前来大北朝圣,这个时候朕不可能还要处理后宫之事不是?”
泱肆喉间隐隐有些痛,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儿臣听凭父皇处置,但儿臣决不认错。”
听凭处置,是因为她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与小皇子结怨,甚至再一次下了林淑妃的面子。
她本也想两方相安,等到阿烈回来,等到她治好皇兄的病,再慢慢同林淑妃斗。
毕竟没有什么比让皇兄康复更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错。
别家的猫尊贵,她的狐狸怎么就不尊贵了?
看她这副倔强的模样,魏明正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候在外面的李公公躬身进来。
“陛下,夜郎国世子和使者已达宫外。”
“移驾金銮殿。”
魏明正起身,恢复了一派肃然,“魏嘉煜,整个婉心殿都在禁足整顿之中,你今日擅自出宫,冲撞了皇姐,先回婉心殿去领罚。”
第46章 夜郎世子纪越
这几日京上的连绵大雪停下来,加上泱肆带人扫雪开山,因此夜郎国的来访者比前世提早几日抵达了京上。
泱肆和魏清诀都换上了厚重的礼服,坐在皇帝下方。
太监在外传唤:“夜郎国世子到!”
众人皆闻声望过去,礼部尚书陆大人领着人进了金銮殿,只见来人一袭鸦绒黑袍,手里握着一把墨黑的檀木折扇,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浓密的眉上扬,连带着眼尾也沾了些张扬之气。
他在大殿之中停下来,弯腰作揖的幅度极小:“夜郎国世子纪越,拜见大北皇帝,皇子,公主。”
魏明正虽然面上带着笑,但大国皇帝威严不减:“恭迎世子,来人,赐坐。”
纪越坐下来,正好在兄妹俩对面。
泱肆感受到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来。
她假装并未察觉,从这个人进来便没有看过他。
一旁的魏清诀冲他礼貌颔首。
对方也回了个微笑,余光看向泱肆时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而后转头,向魏明正道:“我此次从夜郎前来贵国拜访,特地备了些薄礼,请北皇笑纳。”
一群人从外面抬了几个大箱子进来打开,都是些夜郎珍稀特产。
跟在箱子后面的,是三个明艳动人的异域美人,不知冷一般,雪披下穿着的是薄衫轻纱,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魏明正顿了一下,随即笑道:“世子有心了,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朕已吩咐人准备了寝殿,世子可先去休息整顿,晚间朕安排宫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纪越起身,轻俯身道:“多谢北皇。”
魏明正转头向魏清诀道:“由大皇子送世子前去休息。”
“我也去。”泱肆微微抬起头,却仍是不看纪越,“怎么说也是世子殿下,我同皇兄一起。”
三人由宫人引着,泱肆走在魏清诀后侧。
“听闻大皇子身体抱恙,不知近来可好?”
纪越同魏清诀一般高,一黑一白两道身影走在前面,像极了这世间的两极。
“有劳世子挂心,清诀这毛病早已成了习惯,谈不上好与不好。”
纪越嘴角勾起一抹笑,邪肆一闪而过:“大皇子应当放宽心好生养病,毕竟凡事还有靖安殿下撑着不是?”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云淡风轻,并未回头看过来,就好像所提之人并不在身后。
只是这话里的份量,并没有那么轻。
泱肆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轻拢了一下。
魏清诀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贯温和的笑容,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满是温柔,“是啊,有这么一个妹妹,是清诀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纪越右边眉尾轻挑,余光瞟过来。
在众人传闻里那个叱咤风云、奋勇杀敌的护国公主,回到皇宫脱去战袍之后,敛去了周身的戾气,低眉顺目,安静走在她皇兄的身后。
倒是挺有趣。
“G你们听说了吗?今日午间时长公主摔死了淑妃娘娘的猫!”
忽听几个洒扫的小宫女偷了闲,在花坛外小声议论起今日的事情起来。
“是吗?这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啊,是小皇子带着那黑猫出来玩,却和一只狐狸咬起来了,大家都在急着把黑狸救出来怕它受伤,没想到长公主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二话不说就把那黑猫一把揪起来摔在那假山上,当即就死了,血流了满地呢!刚刚才叫人把那儿清扫干净。”
“真的吗?可是长公主不是向来不与小皇子打交道,今日怎的不由分说就下此重手?况且长公主反对立后一事才刚刚平息,又如此行事,岂不是更与淑妃娘娘合不来?”
“可不是嘛!不过你猜怎么着?小皇子被吓坏了,去御书房找皇上诉苦,可是长公主也去了,并且说了,那狐狸是别人刚送给她的爱宠!结果却被黑猫咬伤了……G我跟你说啊,皇上果然还是宠着长公主,竟也不论此事的后果,只罚了小皇子!”
“啧啧啧,所以即便是立了后,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动的。”
“所以咱得罪谁也不能得罪长公主啊!”
“……”
几人谈论得热火朝天,并未注意到话题的中心人物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听了个全。
纪越将手中的折扇在掌心敲了敲,轻笑道:“没曾想大北竟也有这样爱议论是非的宫女。”
魏清诀从始至终都在观察泱肆的脸色,但是后者只是静下来认真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他朝纪越拱手,“宫女不识规矩,让世子笑话了。”
对方扬了扬折扇,笑笑未言,魏清诀正要上前去训诫那几个宫女,却见得有人先从对面走过来,出声喝止了她们:“放肆!本侯倒是不知你们胆子如此之大,连公主殿下也敢妄议?”
几个宫女脸色一变,慌乱趴在地上:“侯爷恕罪!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男人疾言厉色:“类似的闲言碎语别让本侯再听见第二次,否则本侯亦非罚你们不得!”
几个宫女如蒙大赦,连忙应着是,提着洒扫的工具匆匆退下了。
三人的位置在花坛另一面,男人并未看到他们,走了另一个方向离开。
纪越看着这一幕,“这位便是前年一举拿下武状元并封为定南侯的小侯爷萧暮?”
“正是。”
魏清诀眼神示意一旁的宫人,后者意会,在众人未留意的情况下默默退下去跟上那几个离开的宫女。
“世子请随我来。”
……
白玉的小窝就在寝殿外的长廊尽头,那一方天地被圈起来,用石块砌成小房子,里面铺上轻柔暖和的毛绒,温暖得很。
泱肆回来时,落染正蹲在白玉的小窝前,一只手轻抚它的脑袋,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待她走近了,才听清:
“白玉,都是我不好,忙着做事把你忘记了,害你受了伤害……”
“你是不知道那黑狸可凶着呢,听闻别的宫里好些宫女太监都被它抓伤咬伤过,可是没人敢吭声,谁让它的主子是淑妃娘娘呢……”
“今日真的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殿下已经替你报仇了,那黑狸……它不会再伤到你了,只是你刚来,可能还不知,殿下同淑妃娘娘不合,也不知这次会挑起多大的事,更不知外边的人如何议论殿下……”
说着说着,落染的语气慢慢轻快起来:“不过我们要相信,殿下一定能够处理好这件事的,毕竟她可是靖安呢!”
第47章 要怎么才能跟他在一起
宫宴设在了乾清宫,泱肆待落染为自已梳洗打扮过后,故意拖到了最后才缓缓步行前往。
于是她在乾清宫外,遇见了同样姗姗来迟的江b辞。
泱肆微怔,她分明记得前世的宫宴,这个人是并未出席的。
不止是宫宴,可以说是无论什么场合,都几乎不可能看见国师的身影。
除了圣祈这个盛大的仪式之外,也只有皇帝特召能让他出现在皇宫了。
也正是如此,在过去的十余年里,泱肆见到这个人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对面的男人,微凉的目光在触及到她的脸庞之后,又缓缓下移,颔首行礼,淡声道:“殿下。”
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和语气,似乎没有什么能穿过他冰冷的皮囊,抵达他的内心。
可泱肆就是相信,他的心一定是炙热而滚烫的。
半晌未听到回应,江b辞复又重新掀起眼帘,却见小姑娘眨巴着一双水眸望着自已,嘴角下耷,连带着整张小脸都拉下来。
模样委屈得很。
今日之事早已听说,他还是出声问道:“殿下何故如此看着臣?”
小姑娘三两步上前来,也不管这周围全是宫人,不管身后落染惊诧的目光,在他面前堪堪停下来:“莫辞,我没有照顾好白玉,让它受委屈了……都是我不好……”
话是这么说,那语气却比小狐狸还要委屈。
就好像受伤的是她,而当场摔死那只黑猫的又并非她本人。
江b辞下意识抬起手,欲要扶一把这个冒失鬼,好在后者尚能控制住自已并未撞上来,他的手在伸出之时不再往前,虚握成拳停在胸前,声音没什么变化:“殿下只需照顾好自已便可。”
也不知道是什么哄住了面前这小姑娘,原本委屈巴巴的嘴角慢慢上扬,溢出笑容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那你等会儿宫宴散后要同我一起去未央宫看看它吗?几日不见,它应当是很想你的。”
这人总是前后不一。х
觉得白玉太黏着他要把它带走的人是她,说白玉会想他让他去看看的人也是她。
他垂眸,想说那是她的宫殿,他进去不妥。
有一道声音自前方传来:“阿肆?”
江b辞越过她的肩头看过去,是大皇子从里面走出来,大抵是宫宴快开始了,来寻泱肆的。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再看两人之间的距离,面上疑惑:“国师大人也在此?”
面前的人闻声回身望去,那缕清香从跟前散开,小姑娘的身影急切走向身后的男人,扶住他的手肘,“皇兄,外面这么凉,你怎么出来了?”
魏清诀冲她微微一笑,嗓音一贯温和:“我看宫宴都快开始了,还没见着你人,就想着出来瞧瞧。”
小姑娘嗔怪道:“你就不要到处乱跑了,我又不会走丢的。”
“你还说呢,不就是怕你走丢?”
魏清诀笑得宠溺,真把她当个孩子一般,随后又望向一旁的江b辞,道:“阿肆怎和国师大人在此?”
被暂时遗忘的男人脸上神情浅淡,听得被问到的小姑娘回道:“皇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白玉就是国师赠与我的!”
一直默默立在一旁的落染心中恍然大悟,也更加确信了自家殿下是真心喜欢国师没错。
因为殿下不是冲动之人,绝不会意气用事又一次公开与林淑妃作对。
而同样听到这话的魏清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原样,教人难以看清。
“原来如此。”他向江b辞拱手道:“听闻前些日子是国师大人在黎塘救了阿肆,清诀还未亲自谢过国师。”
江b辞眸中的神色辨不清:“不过是举手之劳,大皇子无需挂心。”
“国师哪里话,阿肆是清诀最疼爱的妹妹,若不是国师及时出手相救,只怕阿肆会病得更厉害。”魏清诀道:“看来因着当日一事阿肆同国师大人结成了好友,清诀心里甚是高兴。”
江b辞微微侧眸望向他身旁的泱肆,道:“大皇子言重。”
多一个字也不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