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重新去寻一只新的杯子,余光仍然看着这位公主殿下,她没有得到回应,仍然自顾自地凑过去,看一眼江b辞手里的杯子,好奇道:“莫辞,你怎么只喝水?”
江b辞只默默放下茶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接着不停地继续往下道:“是因为水比较好喝吗?”
“……”
本来要倒酒的连清又自觉地转而去从那水壶里倒了杯热水,放在泱肆面前。
对方冲他扬起一个微笑:“谢谢老先生!”
连清赶紧道:“喂哟,殿下哪需同老头子我客气。”
泱肆两只手捧着茶杯,细细吹着喝下一口,很新奇一般笑意盈盈道:“果然还是水比较甜哎莫辞!”
江b辞稍稍往一旁侧过去一点,不去看她笑得弯起来的眼。
“殿下怎么又出宫来了?”
泱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说我猜到你会在这里,所以特地来寻你的你相信吗?”
江b辞:“……”
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正经回答。
一旁的连清倒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心里却是隐隐有些担忧。
就知道他不会信,泱肆放下杯子,从袖袋里摸出一根红绳编织而成的手环,拉过江b辞的手腕就要给他系上。
“我没骗你,我真的打算等会儿去国师府寻你的,只不过没想到在这里先遇到了你,你说这是不是说明咱们有缘分?”
江b辞轻垂下眼眸,看着她的动作,下意识便将自已的手往回收。
被小姑娘一把抓回来,还惩罚性地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
“啧,乖一点。”
而后低下头,认真又专注地将那根细细的同心结手链系在他的手腕。
“居然刚刚好哎,我还怕不合适。”
泱肆满意地举起握着他的手抬起来左右端详。
在这温暖的屋内坐了这么久,他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泱肆用拇指摩挲他突起的腕骨,然后是他白皙手背上突起的青筋。
她的心沉下去,语气却尽量上扬:“莫辞收了我的礼物会开心吗?”
没有听到回答,她抬起头来,望进他的眼睛,“嗯?”
江b辞默默移开视线,不看她,只稍稍使了些力抽回自已的手。
“多谢殿下。”
连清在一旁静静观察着两人,在这时插话进来道:“殿下可要去看看那位贵客?”
“哦对,差点忘了。”
泱肆反应过来,也不觉尴尬,自然地收回手站起身,“有劳老先生带路。”
出门前,又对江b辞说:“莫辞,外面太冷了,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好吗?”
西凉亲王被安顿在了酒肆背后的院落里。
连清走在前方引路,主动开口:“殿下是不是知晓了些什么?”
都是明白人,泱肆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嗯。”
她点点头,“所以晚生今日来,确实是因为还有些事想请教您。”
“殿下何须请教我?”
连清摇头道:“殿下既已看出来,又何须我多说。”
“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连清笑了笑,声音苍老且低沉:“我又怎会知晓?从我认识他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是这样的了。”
“可是他的手很凉――”
泱肆有些着急:“他是不是都感觉不到寒冷?”
“不是感觉不到……”
他说的话变得虚无飘忽:“他只是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又是这三个字。
泱肆又问:“他每年冬天都会这样吗?”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连清沉吟良久,都没有准确地说出答案。
此时两人刚好行至院落前,连清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殿下,到了。”
西凉亲王此刻正坐于廊下,观望着外面的天空。
泱肆走近,右手掌置于胸前,行了个西凉的礼仪,道:“天这么冷,亲王怎么在屋外?”
男人站起身来,也冲她躬身行礼。
“殿下有礼,吾只是好久没好好看过天了。”
他在大北待了近一年,虽说是好吃好喝侍奉着,但这一年以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皇城天牢的那一方土地,终日不见外面的天光,只能透过牢房里那一扇小小的天窗,判断今日的天气会是如何。
天空,向来是自由的象征。
“这一年来确实是辛苦亲王了。只是大北还得再多留亲王几日,待冬狩过后,定让亲王回到自已的国家过春节。”
西凉亲王负手望着廊外的广阔的天空,道:“让靖安殿下费心了。”
“不知亲王这几日在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虽然名义上是人质,但泱肆对此人还是礼貌客气的,尽量不亏待他。
“很好,这里的环境很好,老先生酿的酒也极好。”
清平坊虽然地处偏僻,但是周遭的环境确实是不错的,安静怡人,确实适合隐居。
“那便好。”
泱肆放心了,这连清老头果然值得信赖,不曾亏待过大北的客人。
“亲王若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向下人们吩咐。”
第53章 我只是想对你好呀
确认西凉亲王在清平坊安然无恙之后,泱肆从院落里踏出来。
连清等在外面,和她一起往前院走。
他微微扬起下巴,感受了一下,笑道:“雨停了。”
泱肆也伸出手心来,在空中停顿片刻,果真没有再感知到任何湿度。
空气湿又潮,氤氲着丝丝缕缕的雾气,青砖地面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像踩在秋日脆黄的落叶上。
踏进前院之前,连清又突然问她:“殿下究竟是如何看待江b辞的?”
前世没有走进江b辞的生活,泱肆不知,连清知晓她是公主殿下后态度陡然转变,加之后来她因为雪灵芝找上连清,对方毫无保留的帮助了她,这些都是因为,那个叫江b辞的人。
因为他知晓,这个大北朝人人尊崇的护国公主,轻而易举,就能影响那个看似冷淡疏离的人。
包括,他进入皇宫,成为国师。
泱肆看着前方紧闭的房门,仿佛透过这扇木门,望见那个人坐在里面,偶尔举起茶杯饮下一口水,而后便是长久地,望着某一个地方出神。
“他是遗落凡尘的星。”
是她追寻的宝藏。
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推开,江b辞抬起头去看,小姑娘满脸笑意,眼里蕴着璀璨星光。
“莫辞,是不是等很久了?”
小姑娘又回到他身旁坐下,嘴角挂着在他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纯真笑容,将手伸到火炉旁取暖,想了想,又去捉了他的手一起靠过来,试图让温暖的火光,也带给他一点温度。
她现在拉他的手已经是非常自然而然了。
“莫辞呀,今天再陪我去街上逛一逛好不好?”
明明在问好不好,可是她好像也并没有要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一般,只喋喋不休继续往下道:“你不是不知道,我这几日会愈来愈忙,到时到了斋戒之日,我就不能出宫来找你玩儿了……”
皇城的街头,一名女子拉着男子穿梭在大街小巷,看到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要上前去看一看,摸一摸。
当她被什么有趣的小物件吸引过去时,会兴奋地松开他的手跑过去看,和老板交谈,付了银钱买下后,拿着它回过头来,讨好一般呈给身后之人看。
“莫辞,你看这个小兔子是不是很可爱?”
然后,一只手捏着那只可爱的小兔子挂件,另一只手还不忘继续去牵着他往前走。
江b辞的注意力却是全然在自已的手心。
偶尔以为她忙着东看看西看看没留意时,想使些力抽回自已的手,没想刚有动作,就被对方攥得更紧。
于是只好作罢,僵硬地任由对方拉着。
直到她拉着自已拐进了一家店铺,盯着里面陈列的火炉一一仔细打量,然后才终于满意地挑中其中一个,牵着他去付了银钱。
“掌柜的,那边那个青铜的鸳鸯卷草纹的火炉,等一下帮我送到这个府邸。”
泱肆拿起狼毫在宣纸上写下国师府的地址,递给掌柜,对方一看,立马会意,看向两人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
“这位难道是……”
他看向泱肆身后的男人,迟疑着发问。
都说大北有一位年轻有为的国师,品貌非凡,气宇轩昂,是京上多少闺中女子眠思梦想的梦中蝴蝶。
今日得以一见,果真是如传闻中那般气度不凡,就连那清冷的气质,也如众人所言那样令人望而却步。
泱肆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又要了许多取暖照明用的,诸如手炉,碳块,烛台等等。
她按照东西的价钱和运送需要的费用一起结了账,笑着说道:“有劳掌柜的派人帮我们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了!”
掌柜愣愣地点了头,看着牵着手一起走出去的两个人,心中不解。
如果说那个男人是国师大人,那么那位女子是谁?为什么同国师大人如此亲密?
不是说国师大人冰清玉洁不近女色吗?
可是又不得不承认,那女子确实是明眸皓齿,花颜月貌,两人站在一起,也着实是惹眼无比,十分登对。
他叹了口气,唉,若是传出去,京上不知多少女子要为此悲愁垂涕咯。
不知自已即将成为京上少女公敌的泱肆,又马不停蹄拉着江b辞进裁缝铺。
在将要踏进去时,身后的男人却停下了脚步。
她回头:“怎么了?”
江b辞眉眼深沉:“殿下何故如此?”
方才他就很想阻止她了,可是对方丝毫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飞速地付钱结账,让老板送过去。
泱肆装不懂:“什么?”
他没有马上回答,只凝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眉头轻蹙。
泱肆只察觉他使了更大的力,随即手心一空,是他抽回了手。
他道:“殿下想做什么告诉臣便是,不必如此。”
他还在防备。
泱肆透过他的眼,不知为何,竟解读出了些许害怕。
大概是因为知晓他的心意,才会让她看到那些过去不曾发觉的情愫。
她小心翼翼地、讨好地去勾他的手,小幅度左右轻晃。
“莫辞,你是真的看不出来,还是因为我表现得不够明显?”
她的声音有些委屈,垂着眼不敢去看他,纤长的睫毛扇动几下。
可怜兮兮地接着往下:“我只是想对你好呀……”
江b辞未动,也未言。
不是不够明显,是太明显了。
明显到,让人想要忍不住去相信,去靠近,去奋不顾身。
他张了张嘴,正欲开口,就听见身后有人道:“小殿下!”
江b辞下意识便缩回手,后退了半步。
泱肆不满地抬起头,是慕诺,正骑着一匹骏马穿街而过,看到他们,急急拉住缰绳,“国师大人?你们怎会在此?”
看他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泱肆反问道:“你呢,这是要去哪?”
冬日出行骑马,除非有急事。
慕诺一惊一乍:“哦对!陆姑娘被人拐走了,我二哥已经先去了,我不放心,也跟去看看!”
“拐走了?”
泱肆疑惑:“去哪了?”
“说是一群山贼,在云山。”
慕诺看一眼他们两人身后的裁缝铺,甚是不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泱肆已经先一步道:“等等,我们也去。”
第54章 要叫我泱泱
泱肆雇了一匹马,踩着马镫跨上马背,侧过脸来望着下方的江b辞,向他示意自已的身后:“上来啊。”
对方只看一眼那匹马,又看一眼她,静默不语。
一旁的慕诺不明所以:“怎么不多雇一匹马?”
泱肆扬起眉梢,勾起一抹轻笑,不知是在说给谁听:“可是大人不会马术啊。”
“是吗?”慕诺迟疑道。
泱肆耸耸肩,不置可否。
然而下一刻,这个不会骑马的国师大人,就一把握住她拉住缰绳的手背,轻轻松松翻身上了马。
似有意一般,他轻轻俯下身来,声音贴在她的耳后,气息微凉:“殿下,冒犯了。”
“……”
泱肆内心都打鼓了,还佯装镇定,对慕诺道:“走吧。”
慕诺好奇地看一眼两人,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又看起来一切正常。
心里还记挂着云山的嫂子,慕诺没再多想,策马走在前面。
分明是泱肆要骑马带江b辞,可是身后之人却双手环过来,在她手边也拉住缰绳,道:“殿下,松手。”
她下意识便松开了手,稍稍侧过脸去,他的脸近在咫尺,深邃又平静的眼眸望着前方的路。
马儿飞奔出去,周遭的景物都在变换,只有这个人的侧脸静止在眼前。
泱肆忆起,儿时母后曾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若是泱泱长大后遇见一个跨越千山万水只为了能见你一面之人,一定一定不要让他走掉。
她往后一些虚靠在他的胸膛,把自已的脑袋一点点凑过去,用额角轻蹭他的下巴,像只粘人的小猫。
“你不要叫我殿下,要叫泱泱。”
魏泱肆以前不叫魏泱肆。
在母后离世之前,她叫魏泱泱。
疾驰带起的风扬过,她轻轻阖上了眼睛。
因此没有看到,他垂眸看过来的眼。
……
云山之所以被称为云山,是因为这里终年云雾缭绕,漫山的雾霭遮掩了山形,难以看清上山的路。
三人在山脚停下来,慕诺看一眼周围拴在树干上的几匹马,再看一眼前方,道:“上山的路崎岖,我们得步行上去。”
他下马来,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也停下来,那位国师大人已经先一步跳下马背,十分绅土地向公主殿下伸出右手。
一个轻轻抬起头仰视,一个微微低下头俯视,对视的一瞬间,他们身后的云雾变得模糊,好像这一瞬间,成了这里最突出的风景。
慕诺不知自已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不自禁打了个冷颤,随即又想,小殿下肯定会自已跨下马来,然后再同国师大人道谢。
可是他却看见,小殿下缓缓伸出右手,搭在国师大人的掌心,由他扶着下了马。
说不吃惊是假的。
毕竟他也曾这般绅土有礼过,却被对方回绝了。
他咂嘴,果然地位不一样就是要被区别对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