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肆再次挽着魏清诀,往里走,“先进去吧!就别在这耗着了。”
然后又回头冲江b辞做了个鬼脸。
……
接待使臣的宫宴,该到的人基本上都得出席。
可是江b辞的出现,却让众人都为之震惊。
国师,是整个朝中最为至高无上的官职,同时也是最为清闲的职务。无需早朝,无需处理政务,清闲自在,却又受所有人尊敬。
就连帝王,都对这个青年国师十分敬重。
泱肆一辈子没弄明白为什么。
她自小艰苦习武,在战场上英勇奋战不顾生死,才换来众人的尊重和一声由衷的靖安殿下。可是这个人,突然间就出现在金銮殿的大殿之上,自此之后,名利兼收,高高在上,奉为神明。
她那时年幼,只觉得自已心中是有些嫉妒的,甚至一开始见了他,傲气得不肯看他一眼,昂着头就要走。
可是那个人啊,会停下来,轻轻低下头,声音也极轻,像空中飞扬的柳絮:“殿下。”
可是当柳絮飘在京上湛蓝的天空时,她却没见过江b辞。
恍神之际,听到有人唤她:“小殿下!”
她偏过头,是慕诺,而他身旁坐着的,除了慕丞相之外,竟还有慕蔺。
当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前世这两兄弟也是并未进宫来的。
泱肆点头示意过后,魏清诀携着她入座,江b辞也在他们对面落座。
殿中奏乐请宴,众人向宫殿上方的帝王和太后行礼。
起身时,魏清诀在她耳边轻声问:“阿肆方才在想什么?”
“嗯?”
泱肆彻底回过神来,目光投在对面的男人身上,他正端坐着,一只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好似泛着冷白的光。
“皇兄,我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和他在一起。”
这个人那么遗世而独立,而她沾染了这世间所有的世俗与丑恶,要怎么,才能配得上这个人。
她的声音很低,加上乐声交织,魏清诀没怎么听清一般,又靠近她一分:“什么?”
宫人在各自的矮桌前端放了各色美食,宫宴开始了,纪越在这时举起酒樽站起来,遥敬魏明正,“感谢大北的招待,纪越敬北皇一杯。”
第48章 这里不是寻常百姓家
魏明正也端起酒樽,面上虽然带着笑,但大国皇帝威严不减:“世子多礼,不知近来夜郎王可好?”
纪越浅酌一口杯中的酒,道:“北皇挂心,皇叔身安体康,只是近来国事繁忙,实在难以脱身,便派纪越前来大北朝圣。”
夜郎王是纪越生父的弟弟,在纪越幼年时便被人陷害而死,他则被接入王宫中,由夜郎王一手栽培长大,是其心腹。
纪越的这个皇叔,不会只满足于夜郎那一方国土,因此纪越此次前来的目的,自然也不仅仅是参与圣祈那么简单。
给皇帝敬完酒,纪越又一一向其余众人敬酒。
敬完皇帝太后,便是江b辞,“这位便是大北的国师大人吧,果真是如传闻中一般,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泱肆微凝着眉,见江b辞头都不曾抬过,只举起酒杯,在唇边碰了一下,比纪越之前喝的每一次都要少。
泱肆便舒展了眉头,纪越已经转向了他们,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度:“靖安殿下身体欠安,还是少饮些酒为妙。”
魏清诀已经细心地倒了杯茶水,泱肆接过来,笑道:“既是如此,阿肆同皇兄便以茶代酒,恭迎世子。”
纪越抿下一口酒水,“二位殿下兄妹情深,倒是令我着实羡慕。”
泱肆放下茶盏坐下来,“世子足智多谋,才华盖世,亦是令阿肆艳羡。”
此人城府极深,老谋深算,前世的她毫无防备,教这人暗中杀害了被关在天牢中的西凉亲王,使两国再次挑起战争。
夜郎则是坐收渔翁之利。
前世那些大大小小难以平息的战事,就是从今年的圣祈开始的。
只不过这一次,泱肆不会再让那么多将土跟着她战死沙场了。
这是她重来的意义。
“靖安殿下过奖了。”
纪越显然亦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却似并未察觉一般,坐下后又道:“来时便在途中听闻大北即将立新后,今日怎的不见那位娘娘?”
既是听说了要立后,又怎会不知这些时日因为立后而引起的风波。
大殿之中寂静了片刻,听得上方传来一道苍老但有劲的嗓音:“新后卧病在床,不能亲自前来迎接世子,还望世子海涵。”
众人循声望去,太后神色庄重,语气强硬,分明教人听出里面的微愠。
“哈哈,倒是我多嘴了。”纪越大笑两声,又道:“只是不知原来大北气候如此寒冷至极,令这么多人生了病,诸位可都得注意身体啊。”
“世子无需担心,”魏明正顺着接了话:“朕已吩咐人准备好了御寒的用品,不会让世子在我大北待得不痛快。”
“如此,便谢过北皇了。”纪越拱手,又道:“今日我从夜郎带来进献北皇的三个美人儿舞姿优美,可供大家一起观赏。”
言罢,他拍了拍手,今日出现在金銮殿的那三个美人踩着碎步进来,伴着悠扬的乐音在殿中翩然起舞,暂时中止了众人的谈话。
魏清诀在泱肆耳畔轻声问道:“阿肆可是对那世子有何看法?”
知长公主者莫若魏清诀,她无需过多的表现,也无需过多的话语,他就能看得出来她对纪越的敌意。
泱肆低头吃菜,用咀嚼的动作掩盖自已说话的唇形:“皇兄,此人目的不纯,你小心他一些。”
魏清诀面上的神情微顿,而后道:“好。”
直至宫宴结束,泱肆的注意力也一直放在对面的江b辞身上,他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那里,眉眼低垂,几乎不怎么动筷,即使端起酒杯,也只是为了让自已看起来不是呆坐着一般,只是送到唇边,停顿片刻后放下。
反正她是没看到他往里面添酒。
众人散去,魏清诀再次送纪越前往其所住寝殿,泱肆本也打算一同前往,太后已经先开口叫住了她:“靖安,随哀家去寿康宫。”
说完,便在陈嬷嬷的搀扶下越过他们往外走。
定然是因为今日之事,魏清诀有些担心,正想说什么,泱肆已经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而后对一旁的萧暮道:“劳烦侯爷同皇兄世子一道做个伴。”
寿康宫。
太后侧躺在美人榻上,双目轻阖,由陈嬷嬷为她捏肩按摩。
泱肆跪坐在下方的地垫上,脊背不曾弯曲半分。
案桌旁的安神香烧开,烟雾缓缓攀升,缭绕鼻尖,催人困乏。
昨夜没睡好,泱肆确实有些犯困,实在撑不住眼皮打架时,榻上的太后方才开口:“靖安。”
别人叫她的号,是因为尊敬,太后叫她的号,是因为生疏。
泱肆打起精神:“皇祖母。”
“你长这么大,第一次来给哀家请安,为的却是你的母后。”
太后仍旧闭着眼,“哀家还以为,你在寿康宫外跪了一日,便是学会了隐忍才来同哀家说那些话。”
泱肆听明白她的意思,道:“皇祖母赐教。”
“但没曾想皇上终究还是把你惯坏了……哀家知你在黎塘受了委屈,但你今日之举确实是有过而无不及,皇上不管,哀家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l
老太后活了一世,宫中这些勾心斗角明争暗斗之事她早已看得透彻,泱肆也不打算争辩,只道:“请皇祖母责罚。”
“罚?”
太后终于睁开眼,像是受了刺激一般,眸中染上厉色,“哀家能拿你如何?若是罚了你,教你再病上个十天半个月,皇上又要来同哀家闹个不愉快。”
她微微撑着身子看向下方的人,眼神仔细打量,而后道:“你当真同你那母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认定了的事情绝不回头,也绝不屈服!”
泱肆不知她为何提起了母后,也不知她为何说这样的话,还未接话,只觉察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燃起来一般,带着熊熊火光:“你仗着皇上的宠爱和偏袒,如此任性妄为,你以为别人怎么看?堂堂一国君主,竟被一个公主牵着鼻子走,国君的颜面何存?”
“皇祖母。”
泱肆抬起头来,与她直视,眼中没有半分退怯:“在你们眼里,父皇是一国皇帝,凡事都要有所顾虑、有所考量,可是在阿肆眼里,他只是一个疼爱我的父亲。同样的,在父皇眼里,阿肆也只是一个他心爱的女儿。”
父亲偏袒自已的女儿,本该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在这王宫之中,却成了一个错误。
太后显然为她的话语感到震惊,随即是愠怒:“放肆!你给哀家搞清楚,你是公主,这里是皇宫,不是什么寻常百姓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如你所想的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第49章 要遵从内心而活
路上,魏清诀一直都心不在焉。
纪越淡笑出声:“大皇子若是实在担心,可以不用管我,可先去寻靖安殿下。”
萧暮也注意到了魏清诀的异样,看过去时,对方稍稍回了些神,笑着摇了摇头:“不必……”
阿肆也不想看到他担心,所以他反而不能去找她。
纪越也不再多说什么,道:“我是第一次来参加大北的圣祈,不知有何需要注意的事项?”
“圣祈是向上天祈求福泽,因此会在前三日举国斋戒,以示诚意。”
魏清诀敛了敛心神,道:“具体细节到时会有宫人向世子一一阐述。”
圣祈涉及的礼节和事项繁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宫中专门制定了圣祈手册,每年都会更新纂印,分发给参与圣祈的人。
送完纪越,萧暮又负责任地把魏清诀送回了华清宫。
他在华清宫外停留了片刻,没有选择回到自已的寝殿,而是抬起脚走了另一个方向。
寿康宫外。
慕诺站在重重台阶之下,百无聊赖看着地上砖缝里未被扫去的落雪,在宫中通明的烛火下折射出淡淡的光泽。
他往手心里呵了口气,搓了搓手,抬首望向台阶尽头,那扇朱红的大门始终紧闭。
他收回视线,复又停留在自已足下这一处地面。
那日,她便是在这里长跪了整日。
他在寿康宫外远远看着她孤傲的背影,被父亲拦住了脚步。
父亲说,皇家之事,轮不到你插手。
于是他在宫外,看了许久她的背影,忆起大姐走时,也是一样的决绝,一样的倔强,从不曾回过头。
大姐曾告诉过他,若是循规蹈矩能让她幸福的话,她就不会走。
她说,人要遵从自已的内心而活。
于是她走了,那年,他不过才十四岁。
尽头的大门被推开,女子从里面踏出来,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玉石台阶。
这个人和大姐很像,一身傲骨,不愿屈服。
又不是很像,大姐是一腔热血与奋不顾身。而她更多的是孤勇,孤独,奋勇。
慕诺迎上前去,换上满脸笑容:“小殿下,你终于出来了!”
泱肆头也不抬,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轻嗯。
“怎么样?”
慕诺走在她身侧,踏出寿康宫,“太后娘娘没为难你吧?”
“不算为难吧,”泱肆摇头:“不过就是让本宫去婉心殿请罪。”
“什么?让你去请罪?”
慕诺惊呼,让她去请罪,还不知那淑妃娘娘会不会刁难她呢!
“你答应了?”
泱肆看起来没什么所谓:“没错。”
认错不是目的,目的是为了让淑妃捡回丢失的面子。
让她主动去认错请罪可以,但是也要看她林淑妃受不受得起。
慕诺简直不知该如何说是好,知道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退让,最终只道:“为了一只狐狸?”
泱肆闻言掀起眸子瞟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
别的什么她都无所谓,就是她魏泱肆的东西,任何人都碰不得。
慕诺为自已打不平:“我送你的清风露摔了也没见你如此大动肝火?哼,我知晓了,你就是不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
同样是别人送给她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泱肆无视他的抽风,只道:“你在这等这么久,就为了说这些?”
“当然不是了!”
这才想起来一般,慕诺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给她,“喏,这是鬼市的通行证和进去必须戴的面具。”
“这么快?”
泱肆终于正眼看过去,接过来他手里的东西,一样是一张掌心大小的丝帛,上面金丝绣着“鬼市”两个大字,下面是一行小一些的字:月亮东升西落,太阳北上南下。
右下角是鬼市的印章。
另一样是一只银色的半脸骷髅面具。
慕诺果然有些本事,不过几日,便真的弄来了这通行证。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见泱肆有些惊讶,他一脸自豪,道:“看在我效率如此高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如何?”
他指的自然是那日在清平坊,他喝醉自已先回了府,而把泱肆遗忘在清平坊的事。
不过他肯定永远也想不到,那一夜公主殿下被国师带去了国师府。
否则的话,他一定会惊掉下巴。
泱肆将两样东西收起来,十分虚伪地冲他扬起一个假笑:“多谢三公子。”
这时,有人从外匆匆赶来,是公子府的下人。
“三公子,公子府里出了点事情,二公子先回去了,命小的来接您。”
一听出事,慕诺就下意识想到了陆绾儿,于是便问道:“出了何事?”
下人犹豫片刻,才道:“陆姑娘失踪了……”
“什么?怎么回事?”
“陆姑娘今早就出府了,说是出去走走,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未回来。”
慕诺很焦急:“她一个女子在外指不定是遇到什么事了!快,你驾车带着我一块出去找找!”
言罢,他向泱肆挥手道别:“小殿下,我就先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已的身体!”
另一边,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两个男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大人缘何在此伫立不前?”
萧暮来时,这个人就已经站在此地了,一动也不动,静静站着,视线落在不远处正交谈着的一男一女身上。
男人并未回应,仍旧看着前方,慕诺已经跟着那个下人离开,那小姑娘也往自已寝殿的方向走去。
他抬起脚,走出两步,又停顿下来,微微偏过头,“夜已至深,侯爷怎么还不回去歇息?”
不知为何,他明明没有多说什么,语气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就是令萧暮觉得,他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