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儿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对方并未看向他们,只是神闲气静地端坐着,抬起茶盏慢悠悠饮茶,“是。”
慕丞相语气有些生硬:“你早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若是没有正妻那还能说是因为你并未遇到良配,可你连妾都不愿纳一个,你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慕蔺放下茶盏,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儿子自知配不上公主殿下。”
“笑话!”
慕丞相嗓音拔高了一度:“我乃百官之首,你乃丞相之子,试问这朝中还有谁能在才气和地位上超过你?”
又还有谁能比他更能与公主相配?
慕蔺永远都是一副漠不关已的模样,丞相这话里的意思再明了不过,而他却仿若未闻,不予回答。
“还是说你觉得你自已就该配上一个无父无母来路不明的女子?”
这话终于逼得下方之人抬起头来,“所以父亲娘亲深夜前来,又绕了一大圈,就是想同儿子说这个?”
陈氏没说话,这么多年养育这个孩子,却是一点也不懂他内心的想法,只是侧过身,试图劝阻身旁之人继续往下:“老爷,蔺儿有他自已的度量……”
“你若只是纳她为妾,为父无话可说。”
慕丞相非但没有就此停止,反而脸色更加严峻:“我知你从小到大从未让我操心过,你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是他心里又有些不祥的预感,这么多年慕蔺的身边都没有出现过女人,现在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子却让他如此上心,今日甚至亲自带人去营救。
“不是。”
话还未完,慕蔺就开了口,只说了简单的两个字,就让上位的夫妇俩变了脸色。
陈氏连忙先一步问道:“蔺儿在说什么?”
“没什么。”
慕蔺缓缓说道:“我的正妻之位,就予她。”
“你说什么?”
慕丞相噌地一下从楠木椅上站起来,不可置信道:“慕蔺!你要清楚自已的身份!”
……
他的身份,是名门望族的贵公子。
枫红果然没说错,慕诺是慕家看似最闲散,实则最幸福的一个。
从小到大,父亲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清楚自已的身份地位,要时刻铭记慕家规训,要勤读书苦练功,牢记三纲五常,不可随性而为,没了慕家世代为官、乌衣门第的牌面。
慕蔺从小便恪规守矩,循着父母想要的模样成长为人,是京上见人赞的逸群之才。
“正是因为我很清楚,我有能力保护想保护的人。”
这是他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第一次违抗父母之命。
陆绾儿醒来时,见璎珞候在外室的壁炉旁,火炉上温着一壶药,她单手撑着脑袋守在旁边,不停打着呵欠,眼皮早已经数不清打了多少架,手腕也愈来愈撑不住愈发沉重的脑袋。
陆绾儿拖着疲乏的身躯下床,掀开帷幔,双手及时接住她即将砰的一下砸在桌上的脑袋。
璎珞一下子就彻底清醒了,诧异地张开双眼,望向眼前的人,收回自已的脑袋,道:“陆姑娘,你醒了?”
陆绾儿张口,发现自已的声音虚弱无比,透着些哑:“现在是何时了?”
“应当将近卯时了。”
璎珞看一眼窗外将亮的天色,将壶里的汤药小心倒在瓷碗里,端到陆绾儿面前,“你先喝点药,奴婢去小厨房备些吃食来。”
陆绾儿用汤匙搅拌着碗里的汤药,拿眼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独间的厢房,她之前在府里,虽然没被当作下人使唤,但也同其他女婢一样同住在偏房,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的优待。
璎珞方才开门出去时,她瞥见了门外的一隅。
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公子府的北苑,地处僻静,旁边就是褚玉居――二公子寝居的院落。
她也是偶然一次同璎珞一起过来送东西时,远远地通过北苑敞开的大门瞧见里面的景色。
与其他院落的恢宏大气不同,这里仿佛弃置已久,隐隐透着些凄凉,里面虽然被清扫干净,但堆积的厚雪也让人一眼便知这个院落长期无人踏足。
最特别的地方在于,院子里有一棵高高的死树,光秃干枯的枝干指着苍白的天空,远远看过去,斑驳不已。
她确定那是一棵死树,因为它毫无生命力。
璎珞送完东西,见她望着那棵树出神,道:“这是一棵病桃树,听说在公子府建造之前便已经在此地屹立多年,建公子府时这树便已经是救治不活了,在木工提着斧子就要将它砍倒时,二公子喊了停。”
她也望向院里的那棵桃树,接着道:“当时二公子便是走到这树下,抬首看着它的枝干,只说了三个字,留下它。”
陆绾儿推开门,借着灰蒙蒙的天色望着屋外的死树,这是独层的小院,这棵树的枝干高过了屋顶,像是一只被囚禁在牢笼里,孤独又苍老的困兽。
璎珞端着着吃食回来,见她站在门口,忙道:“姑娘在这作何?快进屋去,可别着凉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
陆绾儿问,端起药碗喝药。
璎珞将托盘里的点心和清粥一一放在桌上,顿了片刻才道:“奴婢也不知。”
“你为何又同我自称奴婢?”
之前因为陆绾儿的坚持,璎珞没有再在她面前贱称。
璎珞眼神闪躲,最后才道:“二公子吩咐奴婢要照顾好你。”
第62章 她会毁了他的前程
公子府一如既往的安静,陆绾儿站在褚玉居前,望着紧闭的院门,不敢叩门。
一早上过去了,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偶然路过的仆人见了她,会远远地驻足俯身行礼,而后绕开她离开。
陆绾儿心生疑惑,许是因为长公主亲自嘱托,她这几日在公子府过着清闲安稳的日子,但是也因着二公子对她并不在乎,府里的人见了她也权当不存在,即使不会使唤她,但也不会对她行礼。
如今不止是换了个住处,就连和璎珞一样的下人对她的态度都有所改变。
这究竟是为何?
临近午间时,廉狱从外面回来,见她站在此地,道:“陆姑娘?怎么不在房内歇着,在此站着作何?”
“我已经无事了。”
陆绾儿见他孤身一人,并未看见慕蔺,又道:“二公子呢?”
廉狱言简意赅:“二公子有事不在府内。”
“他昨夜就未归吗?何事如此要紧?何时能够回来?”
陆绾儿醒来用了药便在这里候着,可是一直不见人。
“公子的行踪陆姑娘还是不要打听的好。”
廉狱同以往一般还是不愿多说什么,只是奉劝道:“陆姑娘还是回北苑好生歇着,莫要再四处走动,若是府里再出什么岔子,陆姑娘又该交代不清。”
他说完,站在原地不动,微微垂首,意味明显。
陆绾儿看一眼褚玉居紧闭的大门,只好福身道:“有劳廉狱大人。”
而后转身回了北苑。
廉狱目送着她的身影踏进去,方才折身推门进了褚玉居。
没过多久,手里拿着一个锦盒出来,走到府外,拐角处停着一辆普通的马车,并不显眼,他将锦盒从车帏掀起的一角递进去,而后抱拳行礼。
车帏放下来,车夫驾着马车离开。
他也没有再回到公子府,而是穿过长桥和廊亭,去了云湄河对岸。
这边,丞相府里,昏迷许久的慕诺也刚刚醒过来。
屋内传来他的大喊:“啊!我怎么又一觉醒来就回家了!”
小厮听了声,连忙推门进去,还来不及多言,只见自家三公子已经从榻上下来,一把抓住他,道:“小殿下呢?二哥二嫂呢?”
“小殿下?”小厮被问得一脸懵,“什么二嫂?三公子在说谁?”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慕诺没什么耐心同他磨蹭,松开他出门去。
“三公子又要去哪?”
小厮跟在他身后,嘴里不停:“三公子这几日最好还是不要外出为好,老爷夫人还有老夫人正在正堂等着您一同用膳呢。”
慕诺回头瞥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只好转了个弯往正堂去。
“到底怎么回事?爹娘又生我的气了?”
“不止是您呐。”
小厮跟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快速说道:“昨日您被送回来后,老爷和夫人就去了公子府,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二公子也一道跟着回了丞相府,而且老爷还满脸愠怒,我可是许久未见老爷发这么大火了!”
“发火?”慕诺不解,“我爹也会对我二哥发火?”
二哥不是向来最让爹娘省心的。
“具体是为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小厮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只知二公子昨夜一来就进了祠堂,说是老爷让他跪着,直到现在也未曾出来,也无人敢往里送一滴水一粒米,夫人和老夫人担心得不得了!哎……也不知二公子这次究竟是犯了何错,老爷竟这般罚他……”
以往,慕诺就算是犯了再大的事,也从未罚他在祠堂长跪省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诺愈发觉得不对劲,难道父亲就要因为二哥去救了一个女子而如此大发雷霆?
可是之前陆姑娘一直住在公子府,父亲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吗?
他踏进正堂,三个长辈坐在饭桌前,一个面色比一个凝重。
“爹!娘!祖母!”
他换上满脸笑容,如同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寻着自已的位置坐下来。
桌上已经布满了菜肴,无人动筷。
“是我睡过头了,让大家久等,现在快吃饭吧!”
无人应答,过了半晌,慕丞相才率先举起筷子。
其他人也相继拿起筷子用食。
慕诺把头埋进碗里,暗暗观察着桌上的局势。
而后对上了母亲的目光。
他没明白,疑惑地看回去。
陈氏只好先开了口:“诺儿现在可好些了?让大夫瞧过没有?”
慕诺赶紧摇头,“没有,我一醒就过来了。不过娘你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他开始大胆夹菜吃饭,又接着问道:“对了,昨日是二哥将我送回来的吗?”
“除了你二哥还能有谁?”陈氏道:“你说你,又做不了什么,还非要跟着去,净会添乱。”
慕诺哂笑道:“哎呀,我这不是担心嘛……那陆姑娘若是出什么意外,我二哥可怎么办?
这人就是个爱插科打诨的家伙,素来就是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有时候嘴跑得太快,脑子还跟不上。
这不,有人已经替他先追上了。
“用得着你关心?”
慕丞相将玉筷往桌上一搁,言辞犀利:“你成天无所事事,自已都活成什么样了?还要多管闲事去插手你二哥的事情,我看你二哥如此忤逆我,就是你惹的!”
最后几个字音调明显拔高,慕诺一下子被震慑住了,夹了菜的筷子还没收回来就僵在半途,去也不是来也不是。
过了两三息,他才镇定下来,将夹好的菜放进自已的盘子里,小心翼翼问道:“爹,我二哥做什么了?”
二哥能做什么事忤逆父亲?
父亲怎么说也是个丞相,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他一直都遇事沉着,行事稳重,断然不会如此轻易就在言语上失了分寸。
可是此时,却显然是气得不轻:“哼!你自已问他去!我看你们一个个都长大了就开始不服管教了!”
慕老夫人此时终于插话进来,语气里却是有些不悦:“行了,孩子长大了有自已的想法,他不娶妻你们不高兴,要娶妻你们又不乐意,孩子到底是跟谁度余生?”
毕竟是自已年迈的母亲,慕丞相语气稍缓和下来,“母亲啊,咱们是丞相之家,慕蔺乃嫡长子,婚姻之事岂能儿戏?我又不是反对那姑娘进慕家,只是做正妻又如何使得?如此京上的人当如何看待议论?怕是会毁了他的前程啊!”
“什么前程?”
慕老夫人不满道:“我蔺儿如此优异,谁能左右他的未来?更何况,慕家素来便一夫一妻,到了蔺儿这里便要他心仪小姑娘来做妾受气?”
第63章 真娶她为妻?
慕诺总算是听明白了,合着二哥是同父亲说了要娶陆姑娘为妻呢!
他惊呆了,愣愣自言自语:“原来小殿下说的是真的……”
二哥真的要娶陆姑娘,而且真的很快。
只是这未免也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那二哥又是为何突然要这么做?
自家父亲还在同老夫人辩驳:“若是蔺儿相中之人能与他相配,我又为何要主张他纳妾?母亲,蔺儿成亲,影响的不止是他,而是整个慕家,甚至关系着将来整个大北王朝。他的身份,必须由帝王下一旨婚诏方能娶正妻,你觉得陛下会应允一个即将成为下一任丞相的人如此草率地娶一介民女为妻?到时如果陛下降罪,慕家又当如何?”
慕丞相这话确实没说错,以慕蔺的才能,完全可以世袭丞相之职,作为百官之首,谋的是整个大北的朝政安稳,娶妻自然是不能轻率,且不说世人如何议论,还不知今后朝中有心之人会出什么样的法子借此事弹劾贬低,也不知这正妻能否替他分忧解难,做好贤内助的本分。
此言一出,在座的人皆沉默不言。
慕蔺快速三两口将碗中的饭扒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我去同我二哥谈谈心,问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慕家的祠堂离丞相府并不远,在云湄河的尽头,背山面水,明堂里安放着慕家列祖列宗的神主牌位。
罚慕蔺在祖宗面前跪地思过,可知事态的严重性。
廉狱踏进明堂,在慕蔺身后抱拳行礼,“公子,那东西属下已经交出去了。”
跪垫上的人双眸轻阖,闻言只从喉间发出一个“嗯”。
廉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属下去府里的时候,见陆姑娘站在褚玉居门前,像是在等您。”
慕蔺没什么反应,并不出言。
廉狱有些捉摸不定,自家主子既要娶那陆姑娘为妻,又看似对人家并不是很关心。
想了想,他还是选择如实汇报:“属下听刘管家说,陆姑娘天未亮便醒来,服了药后就出了北苑,一直在褚玉居门前等着。不过按照您的吩咐,府内无人将昨夜之事告知与她,属下也只同陆姑娘说您有要事在身,因此不在府内。”
尽管只看到背影,廉狱也能猜到自家主子此时脸上一定还是面无表情。
过了半晌,才再次传来一声轻“嗯”,算作是表达自已听到了。
“二哥!”
廉狱正欲转身退出去,就见三公子从外匆匆忙忙奔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