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淑妃的死,乱了林家的阵脚,轻而易举就被抓住把柄,防不胜防。
……
江b辞送泱肆回宫,在宫门外,遇上了周梓h,她今日就得启程离开京上,一同前往西北。
同样是重兵护送,不容出一点差池。
火药一事,两个国家都有错,站在客观角度,泱肆无法全怪罪西凉,也不能因此而怠慢了他们的公主。
所以泱肆还是平常的语气:“公主一路顺风。”
“多谢殿下照拂。”
周梓h亦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向二人行过礼,坐上马车。
泱肆望着远去的队伍,心中思忖。
江b辞问她,是不是在担心什么。
泱肆摇摇头收回视线,“我只是在想,西凉王让她来大北,是否不完全是因为前年输给我们,而是早就知晓了军火外泄的事情,所以让她来与大北结亲,希望日后能以此进行化解。”
只是没想到,大北先一步查到了。
“若真如此,代表他们对大北还是心存忌惮。”
江b辞轻抚过她的发顶,道:“这是你的功劳,让他们知道大北不能随意侵犯。”
林家的事暂时算是告一段落了。
只是还有一个人,该何去何从,像前世一样在整个京上掀起了风浪。
只不过这一次,更多的是反对的声音。
老百姓只知小皇子被幽禁在婉心殿,其实不然,他早就在年前被太后接去了寿康宫。
如今林家犯了诛九族的重罪,小皇子的去留也将是一个问题。
因为大皇子已经痊愈,朝中的大臣不再像以前那样支持小皇子,而是请求依照大北的律法处置,给大北的子民们一个交代。
也有少部分人认为,宫中就两位皇子,不应做得如此绝,何况小皇子年幼不知事,不应牵涉其身。
那些大臣的心思,泱肆早就看得透彻,不论作何选择,他们为的不过就是自已的仕途。
为了这事,大臣们在早朝上吵了整整两日。
泱肆前往寿康宫时,太后正在陪魏嘉煜练字。
他现在整日待在寿康宫,由太后照料着,半步都不曾踏出去过。
听到宫人的通报,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笔墨在宣纸上晕染成一团。
太后轻轻拍了拍他:“今天就先到这吧,煜儿先去休息一下。”
魏嘉煜乖乖点点头,放下狼毫,绕过案桌,垂着头往外走。
经过泱肆身边时,泱肆喊他:“魏嘉煜。”
后者停了下脚步,还是不抬头,抬脚就要跨出去。
泱肆偏起了要故意捉弄他的心思,提高音量再次喊了一声:“魏嘉煜,叫你听不见?”
门前的人只得停下来,收回那只跨出门槛的脚,定在门边,既不回头,也不说话。
泱肆抱着手臂,望着他小小的背影,立在那里,孤独又脆弱。
十六岁的魏嘉煜,已然长成了一个少年郎,身形一下子拔高,甚至超过了一些同龄人。
而二十六岁的魏泱肆身高早已定格了,与他走近时,需要抬一些头。
那时的少年多过了几年嚣张跋扈的日子,后来的几年还有勇气同她叫嚣,而此时的小孩子,却是一声不吭,只敢逃避。
“见到皇姐不会叫一声?”
门边的人大抵也有些吃惊,身形明显僵硬了一下。
毕竟两人见面从来都当素不相识,你不理我我不理你,互不相干。
如今得了势,她就如此嚣张地,甚至也不顾及太后就在此,就要拾起她“皇姐”这个身份,对他进行说教。
见他迟迟不开口,泱肆又语气轻佻地道:“怎么?哑巴了?”
“靖安。”
这时,太后出声打断,早已听闻这几日的事情,她声音凌厉:“你吓着他了。”
泱肆摊开手,耸耸肩,无所谓道:“皇弟见到皇姐喊一声不是应该的吗?皇祖母觉得我在吓唬他?”
她又看向魏嘉煜,“还是说,嘉煜不想认我这个皇姐?”
门前站立的人终于有了动作,缓缓攥紧了拳头,回过身,向她行礼,闷闷地唤了一声:“见过皇姐。”
而后,就快速转身踏出去,逃一般迅速。
泱肆望着他的背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笑。
太后冷着脸:“你来就是为了看他笑话?”
“皇祖母要这么想,孙儿也不否认。”
泱肆走进去,在那张低矮案桌前的蒲团前跪坐下来,与太后面对面。
她拿起桌上,魏嘉煜方才写的字端详了一下,言简意赅下评论:“还得再练。”
“你不必在哀家这里装模做样。”太后冷哼。
泱肆并不看她:“皇祖母,阿肆就快嫁人了,以后也很少有机会再来碍您的眼了。”
对面竟然许久没有回声,泱肆放下宣纸,抬起头,竟然对上了太后的那双苍老但深沉眼睛。
那眼里,是她这一辈子走过来积累的阅历,浩瀚如海,泱肆瞥见海里有什么东西在漂浮,还未一探究竟,就坠入了海底。
太后挪开视线,道:“再好不过。”
泱肆有一瞬间的晃神,想要再次去辨别她脸上的神情,却听见她又道:“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哀家什么?”
保下小皇子,让他过和以往一样的生活。
“自然没忘。”
泱肆不再往深处想,收回心中思绪,道:“我总得对得起他叫我一声皇姐。”
第194章 我不原谅你
泱肆离开寿康宫,在宫道上遇见了太医。
太医向她行礼,主动开口问道:“殿下今日不去看看娘娘?”
现在整个宫中都知道,长公主最关心两个人,一个是大皇子,一个是梅妃娘娘。
今日是花朝节后第三日,等会儿慕蔺要带着陆绾儿到未央宫来拜访,也就是落染所说的回门省亲。
花朝节后的这几日因为林家的事,泱肆都没能去看梅妃,况且上回太医说她已经好了很多,所以泱肆也安心了很多,没有非要挤个时间去。
“晚些时辰再去,怎么了?”
太医摇摇头,道:“无事,臣只是随口问问。”
泱肆心中升起一抹异样的感觉,想了想,反正回未央宫也会经过梅阁,还是顺道进去看一看。
没想到,再次见到了病倒在榻上的人。
宫女说娘娘今日什么也吃不下,一直高热昏迷,即便醒来喝口粥都能立马反胃,吐个不停,整个人吐到虚脱,连水都喝不下,无力地瘫倒在榻上,几乎是要昏死过去。
泱肆沉着声问:“为何不唤太医?”
宫女瑟缩着,想起前几日殿下动怒在天牢前大打林崇一事,就止不住地颤着声音道:“殿下恕罪,是娘娘不让请太医……”
“她说不请就不请,你们眼看着她这样子?”
泱肆怒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还不快去太医院?”
“是、是!”
宫女领了命,连忙跑出去。
来到榻边,望着床上气息微弱没有意识的人,泱肆眉头都要皱得连在一块了。
“你到底怎么了,不是已经慢慢好起来了吗……”
还以为,陆绾儿已经开导好她了。
太医急匆匆赶来,查看过梅妃的状况,沉默着,摇了摇头。
心中仿佛塌陷了一块,泱肆冷声道:“摇头是什么意思?说话。”
太医再次望了眼榻上的人,弯下腰,叹了口气。
“殿下……殿下请做好心理准备,娘娘她……”
这段时日,他常常来为梅妃看病,知晓长公主的上心程度,颤颤巍巍道:“她恐怕已到极限了……”
闻言,泱肆几乎是怒火中烧,又顾及到榻上躺着的人,于是一把揪着太医来到屋外。
“怎么回事?你前几日不是还说她很快就能好了吗!现在你又告诉本宫她快要不行了?”
太医沉默了许久,道:“殿下,那不过是她不想辜负您,给您看的罢了。”
泱肆差点控制不住发飙:“所以你们也跟着她一起骗本宫?”
蹴鞠赛那晚之后,梅妃就仿佛打开了心结,不再忧郁,可是都是演给她看的!
有宫人来报,说慕家二公子夫人来了。
泱肆狠狠说道:“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让她活下来!”
而后长袖一甩,往未央宫去。
太医再次叹了口气,认命地会回屋,准备给梅妃施针。
……
慕蔺在礼部南院忙碌,没有一同前来,陆绾儿单独一人而来,落染熟练地招待她,给她沏茶,而后就见自家殿下大步迈进来,脸色很不好看。
“落染,出去。”
被叫到的人有些迷惘,反应了一会儿,才连忙踏出去,贴心地阖上门。
门一关,陆绾儿就察觉到了泱肆的怒视,随即而来的是语气冰冷的质问:“你那天晚上到底跟梅妃说了什么?”
陆绾儿道:“娘娘怎么了?”
“她怎么了?她现在躺在床上就要醒不过来了,我也想知道怎么了,明明之前还挺好的,虽然病着但不至于到马上就会死的地步,为什么那天晚上你同她交谈完之后,就加速了她的死亡?”
泱肆逼近,拳头攥紧,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陆绾儿倒是很沉着,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让泱肆愈发笃定,她也加入了欺骗自已的行列。
“殿下,您为何一定要让她活着?”
泱肆咬着牙道:“难道你让我眼看着她死?”
陆绾儿语气很轻,成亲后这三日她似乎过得并不如意,脸色不再如之前般白皙红润,还是有些蜡黄没有光泽,双颊凹陷,眼窝深陷,一副很是疲惫的模样。
但这些,泱肆都不关心。
“殿下,我尝试过挽留她,可是我发现,那样只会让她更加不快乐。”
泱肆只觉得她在话编乱造:“她死了,然后让活着的人替她定义她的快乐是什么吗?”
只有活着,才能自已定义自已内心想要的,如果死了,所有的解释权都在活着的人身上,谁又真的关心死者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泱肆眼里,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否则,站在她身后的万千子民该何去何从。
陆绾儿是今日第二个向她叹气的人,“或许您早该问问她,为何不想留在人世间。”
蹴鞠赛结束后的那天晚上,陆绾儿送梅妃去梅阁,两人在梅阁聊了很多。
梅妃是一个极尽温柔的人,心思与历来的妃嫔都大为不同,陆绾儿理解了为什么殿下会如此看重她。
那一夜,陆绾儿第一次尝试将自已的一切向别人倾诉,试图通过自已的经历,来激起她对人间、对生命的眷恋。
可是她却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愈来愈深的、浓稠的疲倦,一种对生命的疲倦。
陆绾儿在那一瞬间明白了。
有人拼了命要活下去,有人却早已活够了。
她属于前者,而梅妃属于后者。
在昏沉迷糊的世界里不断下坠,梅妃觉得有人在拉自已。
那么用力,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有人一声一声唤她。
娘娘,娘娘。
怎么让人这般放不下心啊。
她想,是不是该睁开眼,同她好好道个别呢。
不告而别,她会很难过的吧。
努力地撑开双眼,望见了守在枕边的人,紧紧攥着自已冰凉的双手。
“殿下……”
她努力张口,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声音。
泱肆见她醒来,大喜过望,忙去端一旁的药碗。
松手之际,却被她再次抓住。
泱肆顿了一下,另一只手端来药碗,“喝药。”
她没有看榻上的人,只是将视线定格在手里浓黑的汤药上,沉默地僵持。
梅妃望着她的侧脸静默了半晌,才缓缓松手,是妥协,像以往一样。
撑着身子坐起来,泱肆忙扶她,让她靠在床头。
然后舀了一勺药送到她苍白的唇边,她也张口喝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像以前很多次喂她喝药一样,只是微颤的手,出卖了泱肆的内心。
喝了两口,第三口还没咽下去,梅妃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躬身在床沿一直吐,将所有的药汁全都吐出来,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泱肆赶紧放下药碗,一面拍她的后背,一面用帕巾给她擦嘴。
等她终于缓过来,重新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
“抱歉,殿下,把你弄脏了。”
吐出来的汁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开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泱肆沉默了片刻,有些赌气一般道:“我不原谅你,除非你好起来,陪我去做一件新的。”
梅妃虚弱地靠在那里,伸出手去拉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殿下,你能帮我拿一样东西吗?就在那个抽屉里。”
泱肆按照她的指示,走到一角的柜子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折叠整齐的,一块红布,上面应当是绣了繁复的图案。
她看见了露出来的那一面,有一个红双喜。
是一块红盖头。
她定在那里迟迟不动,榻上的人唤她:“殿下,拿出来吧。”
“不。”
泱肆固执起来,站在那里,“我不要,我还有一个多月才成亲,你不能现在就给我。”
第195章 不要将我强留
皇后是在建北一十年冬末,突然病倒的。
那时的泱泱年幼,懵懂无知,只当她是得了很重很重的风寒――母后也确实是这般告诉她的。
却是从此一病不起,常年卧病在榻,一开始白日还有些精气神,像往常一般,教泱泱和魏清诀读书写字,陪泱泱荡秋千,考查魏清诀的功课。
后来慢慢的,不论白天黑夜,她都是在榻上度过,兄妹二人年纪小,却也渐渐意识到了死亡就是你将会再也见不到这个人,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再也不能同她说话。
只得跟着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
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皇后就撒手人寰,从此与世长辞。
年仅七岁的泱泱,趴在床边,一声声唤她母后,抱着她渐趋冰冷的身体,哭着求她不要丢下自已。
却再也听不见母后温和的回应。
后来,母后变成了一方灵牌,是泱泱亲自刻下的字,安放在坤宁宫。
再后来,泱泱不再叫泱泱,而是泱肆。
她想自已能成为一个恣意大胆,独立坚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