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苦?”
他问。
那人苦得瘪着嘴,冲他点头,连张口说话都做不到。
这药比平常药苦了十倍不止,而且喝完之后,还会在口腔里不断地回苦,比苦胆还厉害,直蹿大脑。
慕蔺从怀里摸出一包被包的严实的东西,揭开外面的纸皮,露出里面五颜六色的糖果。
“谁叫你一口气喝光的?来,吃颗糖就好了。”
苦言果,当然苦。
陆婉儿被苦得都出幻觉了,竟觉此人说话不似以往那般冷漠。
从他手中捻了一块粉色的糖放入口中,清甜丝丝化开,驱散了大半苦味。
看她眼眸亮起来,慕蔺问道:“好吃?”
陆婉儿用力点头,笑起来:“好吃!”
慕蔺把手中的糖往她面前伸了伸,“还想吃吗?”
她再次点头,他却收回手。
“和我聊聊天,我就给你吃,可好?”
苦言果的作用,有问必答。
她又点头,瞳孔渐渐有些涣散。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季君绾。”
她轻轻歪头,眼神迷茫地盯着他手里的糖块。
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真好看。
“怎么写?”
他问,又意识到她这个状态无法写字。
“是……为君绾青丝的君绾。”
为君绾青丝。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意识不清的小姑娘仍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糖,慕蔺拣了一块送到她嘴边。
“吃太多糖对牙不好,吃完这块就睡吧。”
她含着糖,慢慢悠悠地点头同意。
然后不再死盯着那糖,而是把视线定格在了他脸上,一瞬不瞬地端详着。
慕蔺不解:“看我作甚?”
她眯起眼睛笑起来,“好看,绾绾喜欢!”
第199章 终生都将是病人
魏清诀及冠这日,宫中上下一片热闹繁忙。
泱肆一大早便带着连清入宫,为他号脉看诊,确认其已经完全痊愈,再无病结。
“太好了皇兄,我就说过你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魏清诀温和地笑起来,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是,阿肆好厉害,一语成谶。”
“嘿嘿。”
泱肆略显傲娇地笑着,递给他一个盒子,“喏,给你的皇兄!”
魏清诀接过,并不急着打开,“这是阿肆送我的成人礼吗?”
“对啊,你猜猜是什么?”
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魏清诀的嘴角也没有下去过。
“嗯……是头簪?还是玉佩?或者是扳指?”
泱肆摇摇头:“不是哦,皇兄会缺这些东西吗?”
皇宫里的人,当然是锦衣玉食,这些身外之物怎么可能会缺。
但是,魏清诀也想不到还能有什么了。
泱肆也不再卖关子,“你打开看看吧。”
魏清诀小心翼翼打开,里面躺着一枚小小的葫芦状的暖玉。
暖玉上方凿开一个口子,做了一个小小的塞子,既是装饰,又能真的打开。
里面不知装了什么,流光溢彩的,即便是白天,也散发着光芒。
魏清诀轻轻晃动,便见里面的液体如流沙一般缓缓从一侧流向另一侧。
“这里面是什么?”
“逐萤河的河水,会发光,是不是很好看?”
魏清诀点点头,“是很好看,不过逐萤河我只在书上见过,说是流淌在极寒之地的河水,还有奇异的功效,能护住人的心脉,延缓人血液流淌的速度,从而保住人的性命。”
说着,他又看向泱肆:“不过这样珍贵的东西你怎么不自已留着?你这一天天打打杀杀的,肯定总受伤。”
“我会武,我能保护我自已啊。”
泱肆不以为意道,这是它在鬼市看到的宝贝,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送来给他。
“你现在大病初愈,指不定多少人明里暗里对你使坏呢,万一哪天你遭遇不测,而我不能及时赶来,它也能替我救你。”
魏清诀望着她,轻声笑出来:“有阿肆在,真是我最大的荣幸。”
泱肆笑嘻嘻地同他道别:“你先准备吧,我去接莫辞啦,待会儿宴席上见!”
望着她提着裙摆跑出去的背影,魏清诀握紧手里的玉葫芦,而后,低声笑了笑。
外疾已治,但心病难医。
魏清诀想,他终生,都将是一个病人。
大皇子的冠礼,也将是储君的册封大典,因此今日盛大隆重的程度不亚于圣祈。
文武百官都已陆陆续续进宫,泱肆跑到宫门口,前去迎接江b辞。
国师府的马车在宫门口徐徐停下,江b辞掀开车帷,还未踏下马车,就已经听见一道清脆的声音:“莫辞!”
紧接着,双脚刚刚落地,一个娇小的身影撞进他的怀里,江b辞环着她站稳,指尖轻戳怀里人的额。
“冒冒失失的,摔了怎么办?”
她扬起脑袋对他笑:“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江b辞对她总是感到无奈,揽着她往里走。
“早上吃了什么?”
“芝麻粥,还有煎茶汤!”
婚期定下后,两人便无所顾忌,旁若无人牵手在宫中漫步。
路过的宫人撞见了,有聪明者在行礼时,已经改口“国师大人”为“附马爷”。
泱肆笑眯眯地,赏了两个银锭。
但终归还未拜堂,所以典礼开始的时候,泱肆还是得按照规矩老老实实待在自已的位子。
国师和丞相分别站在帝王两侧,底下乌泱泱的一片,是文武百官。
冠礼开始,焚香祭祖后,帝王亲自为大皇子加冠,取字德夙,以示其至此便已成年。
而后,帝王在重重台阶之上,庄严地向全天下宣告:“嫡子德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今谨告以天地、宗庙、社稷,授德夙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所有人皆跪拜行礼,双手交叠掌心向下,跪伏在地。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泱肆看着那人,束起墨发,戴上金冠,身穿蟒袍,昂首挺立地站在那里,接受所有人的跪拜,欣慰地笑起来。
真好,皇兄还活着,她成功留住了他,成功见到他熠熠生辉的样子。
礼成之后的宴席,自然就没有那么多拘束,泱肆找到江b辞,和他在一张横桌上坐下来。
江b辞看她肉眼可见的开心,倒了杯果酒放她手里。
泱肆浅浅抿了一口,忽而问道:“莫辞,你查到了吗?”
江b辞一手撑着头,一手轻拨她脸颊旁的珍珠耳坠。
两人离得近,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有情人之间的低语。
“我找到了当时造锁的匠人,他现在人在国师府,有什么话,宴席散后你可亲自去问。”
陆婉儿交给泱肆的那个锦囊里,装着的是一个小小的鲁班锁。
泱肆解开后,发现其中一根木块上,刻着造锁人的姓氏。
大多数匠人都会在自已所打造的物件上印上专属的印记,因此,泱肆拜托江b辞去查,试试看这个匠人是否还在人世。
席间,陆婉儿来找泱肆。
她跪坐在他们对面,声音很低:“殿下,您能否想办法带我去一趟国师府?”
看了眼另一桌的慕蔺,泱肆举起酒杯,“你不知我即将是国师府的女主人?”
陆婉儿道:“国师府有一样东西对于我关系重大,还请殿下宽恕。”
于是宴席散去,泱肆对慕蔺道:“月底便是本宫的婚期,想外出置办一些东西,婉儿作为过来人,本宫想借公子夫人一些时辰,晚上送回公子府,不知二公子意下如何?”
慕蔺把视线在陆婉儿身上停顿了一瞬,而后竟略显不自然地移开。
“自然极好。”
马车驶向国师府,陆婉儿警惕地掀起窗帷向外查看。
泱肆靠在江b辞怀里吃葡萄,“放心吧,没人跟来。”
闻言,陆婉儿放下窗帷,垂下眼,不去看对面的两人。
“慕蔺不是傻子。”
泱肆道:“你在做什么,他早就知道了。”
“是。”
陆婉儿答道:“他甚至为我铺好了前路,就等着我往前走。”
“因为他也想知道真相。”
泱肆剥了颗葡萄送进江b辞嘴里,又打算去剥下一颗,被他拿过去,在指尖细细把皮剥下来,喂给她吃。
葡萄很甜,果肉饱满,没有籽,泱肆很喜欢。
陆婉儿皱起眉头:“那天他好像对我用了苦言果,我不知道自已向他透露了多少。”
“你有没有想过,真相揭开后,你与他该何去何从?”
慕蔺那样的人,把自已隐藏得太深,泱肆至今看不出来,他对陆婉儿是否存有真心。
倘若没有,他前世为何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倘若有,那如今陆婉儿就不会看起来在公子府过得并不如意。
而陆婉儿,泱肆更看不明白。
不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似乎,自始至终都对慕蔺无情。
第200章 终不负您
国师府。
眼前已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的老者,坐在椅子上,从泱肆进门开始,便一直盯着她看,而后自言自语一般道:“像,七八分像……”
泱肆追问:“像谁?”
“阿音姑娘。”
阿音?
母后?
紧接着,老者又道:“你是谁?你找我是……”
泱肆拿出那把鲁班锁给他看:“您看看,这是不是您所说的阿音姑娘从您那儿买的。”
老者接过去,只在手里看了几眼,便确认道:“这是我做的,当年做了很多这样精巧的鲁班锁。”
“您能告诉我更多关于这位阿音姑娘吗?”
老者缓缓坐下来,“快二十年了,我已是即将躺进棺材里的人,还以为这件事便就此结束了。”
泱肆看向江b辞,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江b辞拍了拍她的肩,拉过她的手,与她相握,以示安心。
老者思索着,缓缓张口,苍老的声音,叙述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
当年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木匠,在铺子里利用榫卯结构以木头做了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摆在货架上售卖。
有天来了一对男女,女孩子很喜欢这些小东西,最喜欢的就是鲁班锁,坐在桌前解了很久,还买了好些带走。
之后两人便常来他的铺子,长坐闲谈,共解锁扣。
男子唤女子为“阿音”,女子唤男子为“阿言”。
某日阿言单独前来,付给他一大笔银钱,让他今后为他们专门定制鲁班锁。形制更为精致小巧,难度也更为复杂。
每次二人来此相约一次,他就给他们一把,够他们二人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只是后来两人相约的日子愈来愈少,但他依然按照收的银钱做了很多锁。
渐渐地,他也发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似先前那般轻松愉快,他们虽然仍是笑着,可那笑容却有些酸涩夹杂其中。
后来他们有大半年近小一年没再来,店里的伙计劝他把做的那一堆锁放在货架上出售,但他想了想,还是把它们都装进了一个箱子里,放在柜台下。
那之后阿音姑娘都是独自一人来,一人坐在桌前解锁,然后离开。
而阿言再没有出现过。
他发现阿音姑娘的装扮变了,她盘起了秀发,也不再穿少女的襦裙。
阿音每月都会来一次,有一个月,她却一直未来。
来的是阿言。
他看起来落魄了许多,脸上黯然失色,仿若失去了魂魄。
他一个人沉默地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鲁班锁,却一直未解。
之后他日日来,仿佛在等人,等那个和他一起解锁的人。
那时新朝刚刚建立,城中一切看起来平和,实际上暗流涌动,局势动荡。
有不轨之人常常被官兵当街拿下,或是当众毙命都是常有的事。
那天,数十名官兵冲进了铺子里,声称阿言是触犯朝廷的重罪之人,将他打至晕厥后拖走了。
从此,不论是阿音,还是阿言,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陆婉儿来到自已在国师府时所住的院落,找出来时从桃疆带来的一个铁匣。
这是家族留给她唯一的东西,可是铁盒子材质特殊,除了与之匹配的钥匙,任何外力都无法打开它。
如今,这把钥匙被人有意送到了她的面前,打开这个盒子,也许她就能得到自已追寻了多年的真相。
但同时也意味着,她与别人的仇怨,正式揭开帷幕。
深吸一口气,她把钥匙插进锁孔,缓缓拧动。
啪嗒。
匣子被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块金牌,上面刻着一个“季”字,右下角雕刻的印章,是“北渚”。
大北的前朝,为北渚。
这块金牌,应当是皇家赐予季家的,是季家在北渚王朝身份地位的象征。
陆婉儿拿起这块金牌,沉思了许久。
难道,有人想要得到这块金牌?
可是已经改朝换代,这块金牌值得让他们屠尽季家全族吗?
匣子里除了这金牌之外空无一物,陆婉儿盯着空空的盒子看了半晌,总觉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盒子她带在身边太多年了,虽然没有打开过,但凭感觉这里面应该不止一样东西才对。
于是她在铁匣内壁摸索着,果真找到了一处按钮,一按,底层便向两边打开。
底下还有一层!
她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而后像被人施了魔咒一般僵在原地。
这是……?
……
夜沉沉,陆婉儿抱着铁盒往前院走,遇上了凛寒。
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怎么样了,你找到了吗?”
她抬起头看向他,可是双眼空洞,眼神有些失焦。
“大人和殿下呢?”
“都在前院,你怎么了?是不是这盒子里的东西让你无法接受?”
凛寒不是傻子,从她出现起,便带着这个盒子,说这是关系她全族的东西,她一定要想办法打开它,可是现在打开了,结果似乎比她预想的更糟糕。
陆婉儿眨了眨眼,提起气来,摇摇头,“没事,我先去找他们。”
凛寒跟在她身后来到前院,老者已经被送走,屋里的两人安静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