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昭手顺着怀中猫身上的黑毛,瞄了眼身侧的人,檀允珩的的情绪暇时并不外漏,他也只在她开口说话,分辨一二,不说话时,一脸宁静,他辨不出她到底看到一个和公主府一模一样的家是何等心情。
她的心思他琢磨不透,但是陆简昭有一事敢肯定,就是檀允珩一定做了对他在公主府一览景致后挪以致用的看法,却闭口不言。
看来是不大喜欢,“珩儿不喜欢吗?”陆简昭原先和父亲只想图个轻巧,修葺府邸这事儿就是做给旁人看的,他便依着在公主府所看构了个大概,请匠工入府复刻,免了他与父亲的操劳。
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心中有了珩儿,也罢,他得空看看都城新起的大点的宅院,置办下来,新宅依珩儿的喜好布置。
如此甚好。
檀允珩摇摇头,“陆府小了点。”那被圈在陆简昭怀中的来圆儿跟着‘喵’了声,似在附和。
陆简昭心里有了谱,珩儿所言,他照做便是,眼下还有一事,他困惑,“原大人呢,刑部张大人突然造访,是授圣上意?”珩儿压根不知妙亲王欲意何为,他和珩儿同道中人,即便知晓苏府一案是将妙亲王连根拔起的最好时机,证据不足,不会轻举妄动的,只能是圣上所做,为珩儿铲除祸害,才有了原大人招供一事。
能让一人写下血书,绝非易事,然原大人更是知恩图报,宁愿拉全族陪葬,祸一人抗下,也不愿招供,突然就招了,匪夷所思。
堂审后,檀允珩在送张清檐出府衙时,也好奇问过,张清檐原原本本告诉她“圣上有旨,今日未时之前定要微臣审出原大人贪赃方法的真由,司昭大人也知,微臣乃圣上提拔的刑部尚书,手段颇残忍,原大人重情义,重子女,反正都是秋后问斩的死刑,微臣把原家几岁的小公子捉到原大人跟前,手指脚趾一节节跺,原大人自然会招供。”
檀允珩涩了一下声,“妙亲王的母妃,妙妃是害死我娘和舅舅母妃的罪魁祸首,也是害得我舅母不得再有身孕和我娘嫁错了前夫的始作俑者,自原大人入狱,只有张大人严刑拷打,我舅舅就是为等今日才下的死命令,提前一日酷刑招供,妙亲王都除不掉。”
陆简昭顺猫毛的手停顿,来圆儿扭头看瞅了他一眼,他没发觉,圣上也知他起早在城中听到的那话,珩儿完全不知情,会如此想也难怪,他知实情,倒觉得比起珩儿说辞,圣上跟他同样,不愿让其听污言秽耳之语,才会让刑部张大人用以酷刑,趁机除掉妙亲王。
“珩儿言之有理。”那就让珩儿一直不知此事,圣上和他都一条心的。
不知不觉天已黯然,陆府下人早早掌灯,灯火璀璨。
陆简昭将檀允珩送上马车后,回府打开他命白满假扮百姓,混在前往司昭府外看热闹的人群中,从妙亲王衣袖中偷顺出来的遗诏。
先皇的字迹他没见过,印章伪不了,就是先皇遗诏,清楚写着爱子嘉佑日后娶妻续弦可任意择之。
原来南嘉佑的目的,真是想让珩儿续弦。
金满堂,灯火葳蕤,照着二人身影。
一人一袭竹月色圆袍,如月下文人高清,坐在圈椅上的身影极为清冷幽静,通身只腰间那枚环佩烁着暖洋,风姿英气,眉眼不见半分活色,手中遗诏被他紧紧攥着,青筋显而易见。
“背马,进宫。”这人跟一旁站着的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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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鸳宫的小厨房,煎药壶坐在炉子上,不断咕咕冒着热气,整座殿宇药香弥漫,闻久了也就习惯了。
“事已妥帖,张爱卿辛苦了。”南嘉风攥着张羡宜,一年四季都温凉的手,二人坐在高处坐榻上一同听着张清檐陈情。
说来张羡宜跟张清檐还算半个本家,同姓一家张,张羡宜难免多留意了眼这个年纪轻轻,任了刑部尚书的女子。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阿风登基,世间女子不分高低贵贱皆可在科考场上一展身光,能胜任刑部尚书一职,张羡宜很是钦佩。
刑部与其他五部略有不同,刑部尚书除了能者上任,还需有比其他尚书过胆谋略处事,直面满朝落马,风采依旧,甚是不错。
张羡宜妙问,“清清檐下君,安得万千民,可是张爱卿的名讳?”
“正是微臣名讳。”张清檐作揖道,“是微臣在寒山书院,夫子起的字。”
檐下女君清如尘,这样的人才能求得百姓爱戴。
夜色渐沉,风渗微凉,张清檐刚从凤鸳宫出来,就碰上陆家世子,那位大司昭,二人相视颔首,不曾落言。
陆简昭腰间系着檀允珩的环佩,走哪儿都无人阻拦,入宫的路畅行。
张羡宜和南嘉风听宫中嬷嬷禀来者是陆世子,换了处软榻坐着,在对面置了把舒适的圈椅,陆简昭从外看着圣上皇后朝右走,他一进殿便往右看,除了无话,跟檀允珩一贯的动作如出一辙,圣上皇后省了他施礼的动作,陆简昭将遗诏先递给令和皇后。他后退几步,坐在圈椅上。
南嘉佑侧目过来,和小黎一同看,灯火温玉下,二人眉目揉不开的阴冷。
帝王向来都有不怒自威的震慑,南嘉佑接过小黎手中的遗诏,泰然自若起身走到隔间,专供奉神明之地的案台前,将遗诏高放在挑燃过的烛火上,慢慢燃着,随后蹲下身子把烧了一半的遗诏丢进火盆中,一瞬融为灰烬。
负手回坐时,南嘉佑一脸慈祥,“陆世子有心了。”
宫中嬷嬷给陆简昭看好茶,张羡宜视线在玉盏上顿了一秒,道:“陆世子怎知圣上与本宫会知此事。”
茶是温的,陆简昭端起茶盏,刚掀了掀玉盏茶盖,飘香好生熟悉,是那次在汀兰水榭,珩儿特意劝他品的,他道“好茶”,也是他从宴席离去,嗅到的淡淡清香,是他毅然决然离去的身影。
这茶是圣上皇后在趁机敲他,他以前的不知好歹,往后好生待珩儿。
陆简昭将盖一掀,茶香四溢,不浓郁,足够钻他鼻息,“早些时候,臣子策马入都,闻有人假意有言,妙亲王欲娶珩儿续弦,臣子知珩儿昨儿入宫为肖氏改籍,堂审上猜得圣上皇后明知此事,特意命张尚书作为。”
南嘉风欣慰一笑,跟小黎道:“怪不得咱们珩儿会喜欢陆家小儿,这样出色的男儿郎,也就陆老爹家有。”
张羡宜从身后小几上拿了早准备好的一纸信笺,“珩儿未及笄前,写下的,小陆看看。”
不一样的小陆,檀允珩口中是喜欢,皇后口中也是喜欢。
陆简昭起身双手接过信笺,字迹娟秀,赫然写着:
陆晏,字简昭。
采阳简踩之,何想昭明心。
会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短短三行字,陆简昭脑海中,檀允珩坐在司昭府偏堂花窗下,身后梨花簇簇,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心盛而不自知。
若想日光相照,只需站在阳下,脚踩之,谁成想阳下人心之纯粹,昭然若揭。
是陆简昭父亲对他的彻心了然,这诗父亲只跟他讲过,珩儿远在都城,一语即中,珩儿那般早就喜欢上他了吗?
张羡宜端详着陆简昭的眉眼间,没了在汀兰水榭那会儿的冷色,倒是化了盛冰,暖了春阳,她日日见阿风眉眼亦是春光明媚,不会出错的。
她的珩儿总是会拿捏分寸的。
“时辰不早了,小陆早些回去,待会儿妙亲王的刑还要你多费心思。”张羡宜见陆简昭欲张口说什么,“珩儿与你一事,等过些日子,皇宫夏宴上,不迟。”
陆简昭只好作揖离去。
南嘉风手往身后小几上倚着,身后垫着一个软枕,“这陆家小儿,刚是想请旨赐婚吧。”
“这孩子倒是个做事儿的,不想有些男子,只嘴上说说。”张羡宜也往一旁倚着软枕,“其实我们不该听珩儿的,夏宴上,贵女贵子繁多,届时珩儿和陆家子就是眼中钉。”
南嘉风身子往小几上倚了倚,离他的小黎近了点,“小黎小黎,可不就是小孩儿一个。”他耐心道:“咱家珩儿和陆家小子若想成婚,就算私下赐旨,也是轩然大波,她所愿是天下昌平,百姓和乐,奸臣盘根错节,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你我也别辜负,还有阿风我呢。”
张羡宜瞪了他一眼,南嘉佑也不生气,耐着性子笑呵呵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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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静谧不堪,蝉鸣都噤若了声,不知何去,妙亲王府不断有司昭府衙役身影,拖着具具被白绫赐死的尸体丢在排子车上,拉去乱葬岗。
檀允珩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轻功上了妙亲王房屋瓦定,沉色便衣,半扎着高马尾,身后乌发顺垂,手腕束着,手中持着一张弓,眸中寒凉,一览庭院被锢在木架上的人,一根长布条将妙亲王的嘴塞住并缠绕在木架上,使其不得说话。
妙亲王的眼神怒火瞪上来,看着另一道身影也稳当落在明仪郡主身侧,是那个赐他极刑的陆简昭,他做鬼也不会放过此人的。
空有怒火,无法发泄,手脚身都被绑着,一动弹,木架被轻轻晃响,身后廊下是被拖走的尸体,站在房顶上的二人脸上始终风轻云淡。
“妙亲王府上暗卫都处置了吗?”檀允珩声清凉,公主府和亲王府都有暗卫,也称武功高强的死士,不管外人如何看待主子,暗卫都只认主子,这些人必得除。
凉风轻飘,摆弄着她身后的发尖,和一阵吹到她耳畔的清风,稳重妥当。
“已除。”陆简昭声音沉着,珩儿告诉他妙亲王府后暗卫后,他派青词前往军营,抽调了军中将士过来,暗卫躲在暗处,哪儿有他的将士门身经百战懂得多,这会儿早被白绫赐死,拖到乱葬岗了。
衙役把尸身全都拉走,整座妙亲王府只剩下南嘉佑一人被捆在木架上,身两侧围着几个衙役身姿拔高,唯有一衙役手中举着火把,暗黄哑色在院中渺茫。
陆简昭于簌簌风声中,从他身上背着的箭支中,抽了一支给檀允珩。
檀允珩放箭拉弓,一箭直穿南嘉佑左眼,鲜血溢出,锢在木架上的人惨叫不出声,疼痛难忍,陆简昭一箭右眼。
左肩右肩。
左手右手。
左腰右腰。
……
二人一人一箭,一人一下,一左一右,箭箭避开要命之地,将妙亲王折磨了个惨绝人寰,沾黄‘囚’服上千疮百孔,血红染了个不成样子。
檀允珩对妙亲王心中是有仇恨的,若非此人的母妃,就不会有一桩桩她听到的那些事,一箭一箭,替她母亲和舅舅的母妃,她的外祖母;替她母亲逼嫁非人;替她舅母硬生生被打掉的胎儿,替所有因妙妃和先皇不作为死去的人,全都附着在了这位妙亲王身上。
陆简昭则因着他母亲中毒一事,妙亲王就该被千刀万剐,千夫所指,还有妙亲王想珩儿续弦一事,他母亲并不愿此事告知于众,珩儿也永远不会知此事,作为儿子他可以做到,作为珩儿喜欢的人他能做的多了去了,亲手折磨此人至死方休。
南祈朝的极刑还是因先皇有的,射杀,箭无虚发,射不致命,是先皇觉着好玩的把戏,恐怕他老人家九泉之下也想不到极刑会用在自己晚年最疼爱的儿子身上。
父债子偿。
檀允珩朝那位手举火把的衙役看了眼,衙役颔首,上前点燃一支箭尾,火势先微后猛,纵了南嘉佑满身,只剩白骨欲燃不燃,不断掉落。
倏然,檀允珩手腕被拉了一下,趁她反应,这手擦过她后腰,揽着她,转身落在妙亲王府外。
有一事,堂审后,檀允珩没接陆简昭话茬,是想他在今晚解决掉妙亲王之后才言,陆简昭已顺着檀允珩意愿等到现在,妙亲王已死,一切尘埃落定,他一刻也不想拖下去。
陆简昭弯了弯身,接过檀允珩手中的弓,和他的弓一同丢在一旁,他往后退了几步,朝檀允珩拱手弯腰,“昭平侯府陆晏,与君相识,倾心许久,长命予汝,天地为陵,见江水山川,我心磐石,愿君采颉。”
第042章 赐婚
季夏多雨, 云墨翻滚,一雨洗诸尘,晴视万物。
初十这日, 令和皇后在宫中设下夏日赏花晚宴,各府女眷男客纷纷早到, 风和日暮下,人影风采, 千姿百态, 唯独司昭府的二人下衙过来,姗姗来迟。
晚霞鎏金, 红墙醉日,在二人身后簇明妆。
檀允珩肤色净白, 哪怕身后日落西山,人依旧是高悬于苍穹之上的明珠,五官明媚耀眼, 秀眉漫山春, 渐欲迷人眼, 让人一眼注于表, 想其里。
至于她身侧的陆简昭若还是之前番副清冷无双,眉眼蕴冷石, 也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就是这人一连几日,不管上衙下衙,腰间那枚环佩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郡主的环佩居然在陆世子身上携着, 满都城传的沸沸扬扬的。
事情在陆世子前往平邑那日, 还窸窣平常,百姓口中传的无非还是郡主追心中所爱, 把随身携着的环佩给陆世子一路通行无阻,次日堂审完,有眼尖的百姓发现那枚环佩还在陆世子身上,往后每日,神武街上的百姓都能看到那枚环佩。
呀。
不得了。
郡主追夫追到了。
真是太好了。
……
没过几天,就传遍都城每个角落,百闻不如一见,贵女男客在二人进御花园里,纷纷侧目瞧去,人人心中都大为一惊,居然是真的。
一开始都城谣言,是郡主一厢情愿传的,做不得真,加上陆世子入司昭府后一贯淡漠,甚至有传言称陆世子不近女色,赌坊有人赌陆世子一世觅不得良人,有男客想了下,那次赌注下的蛮大的,都在赌陆世子这世与风尘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