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简昭,你的欲望说,你很想看到我,所以有了期待。”
第070章 利刃
九月一, 南应泠与贺家大公子大婚当日,也是檀允珩和陆简昭暗暗较劲的第七日头,俩人正常上衙回府, 直到睡在床榻之上,一个习惯搂另一个才能入睡, 另一个偏想逗逗这个,被逗的这个时不时在逗人那个唇瓣磨两下, 逗人这个便遭不住, 痛痛快快搂着,让被逗这人好生睡着。
不能再折腾。
老规矩, 这日近午时,檀允珩和陆简昭坐在去往四公主府上的马车里, 对坐在左右两榻,中间黄梨木挨几上摆着一盘新鲜洗干净的瓜果。
秋季瓜果是个大丰收,往后再过一月, 除了雨天, 日日都有新鲜摘新鲜叫卖的, 司昭府的瓜果所需数木之庞大, 有专门的百姓日日送新鲜的。
和煦的光照摇摇晃晃趁着帷裳落在铺了一层绒白软毛华毡,鹅黄轻盈, 起起落落。
陆简昭看着檀允珩一会儿掰一颗葡萄,一会儿再掰一颗,长睫扑朔下,偶尔日头攀附上那双透明清澈的眼尾, 将人照得肤泽通透。
檀允珩私下压根不会刻意约束什么, 素常什么性子就是什么性子,葡萄一颗一颗捡, 花功夫消磨时辰,总要在该闲暇时闲暇,做点无意义之事,才好做事,正因如此,陆简昭看的津津乐道。
比起之前她追他时,那般令人着迷的聪颖和危险色彩,他很喜欢眼下她的自在,真像岳母家中之景,夜晚华灯初上,小桥流水涓涓的空灵中,一只蜻蜓飞过溪流,漾起圈圈涟漪,他融融其中。
蜻蜓浮游低空,风雨前歇,亘古不变。
待会的暴风雨与她和他都是寻常事,不打紧,陆简昭又更重要一事,不是问,是确定,他想说,“官府收百姓割完麦子后的秸秆,此拔高百姓积极种田之举,是珩儿提出的。”是檀允珩八岁提出的。
牢内常年潮湿,无论关押的是死囚还是年限未到的犯人,都是有罪的,有罪就该受些折磨,却不能是滋生许多病症由头,庄稼地里的秸秆,大都采焚烧销毁,来年翻土,也是浪费。
“无论南祈先朝还是裕朝史书,真切记载,百姓乃远瞻之根本,就连她舅舅依旧如此做,就拿南祈先朝后期言心,先皇昏庸,慢慢消磨裕朝气运,直到临死前,还在为亲王赐保命圣旨,官员腐败,商气低糜,致使南祈先朝内忧外患,百姓日日生活在恐惧里,家中有女儿的整日更是提心吊胆的,甚至他国也有如此气候,善待百姓,才是善待一朝一代。
民以食为生,商依民所托举,哪家茶楼不是百姓一砖一瓦添起,不是百姓花银两当买主。秸秆干燥存放,能缓不少牢狱之症,百姓尚能多收一笔银两,日子过得滋润些,多为百姓思虑,百姓乐意花银两过惬意滋润的日子,南祈行当才转如常事。”
檀允珩伸手在她这边桌沿又掰一颗葡萄,拿在手中,“你第一面见得那位女子的工图,我已托哥哥帮忙呈给舅舅过目,也传话给那名女子,不日即可修建茶楼。”
说完,她把葡萄放口中。
陆简昭唇角缓缓一笑,给她斟了盏桂花茶,他见她很爱吃葡萄,便将整盘葡萄推到她那边,他很喜欢看她掰葡萄的动作,指甲扣住,再一掰就下来了,也很喜欢问些寻常事,颇有夫妻闲谈悠哉之感。
这桂花茶没什么讲究,每到秋季司昭府的茶水会换成桂花茶,他吩咐膳房厨子煨热了些,她畏寒,不已再饮司昭府的温凉茶。
陆简昭记得这话是珩儿八岁说于圣上听的,那会儿徐夫子进司昭府刚满一年,也不知徐夫子是否心有夸耀呢。
“我让那位女子和她丈夫一同在进都后先寻司昭府的。”他第一面见到的那位女子进都一事,他刚知道,“看来那只祥云合欢簪大有用处。”话意旁指。
二人私下还暗暗较着劲,檀允珩手折在膝盖上,身子往前一探,她没理睬他话,接着道:“相公知道那位女子和她丈夫打哪来吗?”她看那幅工图,跟她之前在宫中藏书阁里看到的江南所居相似,江南并非南祈疆土,“那二人去过江南,女子姓彩,男子姓琉。”至于二人名谁,她没记住,姓氏很是特别。
也就是檀允珩查过彩琉夫妇的户籍,并非江南人氏,只去过江南,彩琉二姓,陆简昭领兵攻下百色国后看到过,那里百姓的姓氏,除此之外,再无他国有。
“百色国此二姓十分罕见,是难民。”稀少到只剩此二人在世,拥此姓,别无他人,“有将士花一日功夫给百色国百姓登记造册姓甚名谁,呈上来的姓氏中有两个名字,一个姓彩一个姓琉。”名字他不大好记,他没记住。
他话声如他相貌一般,许在旁人听来幽深冷冽,在檀允珩听来是润耳的,甚至她听的娟娟入耳。她打小被母亲父亲嘱咐过,出城最远不过围场,连她舅舅年年祈雨去的大昭寺,离围场甚近,她都被叮嘱过须及笄过后方能跟着去,也得等来年春末。
听母亲说,她的命格与团院中的那棵绒树息息相关,及笄之前不得离太远,以免她出事,那是母亲为她求来的活路。
“陆简昭,你信天注定吗?”檀允珩发问,她不信,她此生信神明与佛,信亲人,信自己,唯独不信天注定。
神明不是天,天只是湛蓝白云,一望无际的长无尽头。
在与檀允珩相识那日前,陆简昭更信自己,能带南祈将士们得胜归来,那是父亲同他刻不容缓之事,遇上她之后,他深信一个母亲的为女求活路的决心,就像他父亲为了他当时不喜,去和岳母说道一样。
“天注定,我不信。”刮风下雨,闪电雷鸣是天做的事,地上的事,事在人为。
好似檀允珩口不能言说的喜欢,陆简昭信自己多番主动,终有一日她会说出喜欢他,他不会为一句‘天注定’而默默等待长久,相反天下无事能撼动他想听她说出口的喜欢一事,
“我也不信。”檀允珩了当道,她同陆简昭的婚事,是她步步算计后得来的,倘若她不算计,甚至不喜欢,陆简昭跟她顶多官场上的同僚,一个不会吸引她的外人罢了。
二人闲闲坐在马车里聊得不着边际,四公主府嫁女,日子定得急,里里外外的下人身上都紧着一根不敢断的弦,直到九月一这日,众人才得以喘口气。
历来女子嫁妆与男子聘礼一致,自孩子出生便零碎着手备下,即使如此,四公主近日也没敢松懈半分。
贺大公子,贺正漾是家中独子,也是南应泠在今岁春日宴席上一眼看上的,温温公子翩如风,去岁刚及冠,新任御史大夫,父亲是礼部尚书。
四公主南心易自打女儿看上贺家独子,就知有些事她不得不把面对从中择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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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家的婚事,檀允珩和陆简昭是赶趟来的,二人赶在午时下马车,被四公主身边的嬷嬷请到一座噤若寒蝉的院中。
院中喜绸高挂,新娘子新郎官一身喜衣,四公主还有南二公子都在院中等候。
寒夫子一事,彼此心知肚明,自然少了寒暄,檀允珩和陆简昭的茶水是南心易亲自斟的。
“外头的人知寒夫子身疾过世,阿珩和女婿切莫言而无信。”话也是南心易侃侃先道,四公主府做的事,她认了,各退一步才能保住皇室名声,就像三公主去世,旁人哪知三公主死于毒,甚至都不知三公主派暗卫杀死孙萍孙绥二人。
徐徐秋风,温暖宜人,吹着屋檐下悬挂的红绸微微漾出风貌,桌沿处茶水冒着热气,热气氤氲在檀允珩秀丽的五官上,罩在她眼周潮热难耐,她端了陆简昭身前桌沿的那盏茶在手中,声静静,“四姨母忘了,孙萍辱我娘与我,孙绥在我夫府上杀小厮,已是死罪一条,她们本就没有活路走。”
檀允珩侧了一下上半身,看着坐她另一侧的四公主,“寒夫子何错之有,怎么,四姨母怕四公主府招揽的今岁已参加秋闱的谋士落选。”
公主府选的谋士顶顶好,从出身到学识,古今中外知无不晓,晓无不知,也会害怕寒山书院学生更出众,抢了公主府谋士的中榜青云路,才会在秋闱前,择天时地利人和,杀了寒夫子,让一众书院学生心中蒙难,秋闱失策,好算计。
南祈秋闱设在八月最后三日,巧得很,九月一四公主府大喜,何尝不是庆谋士入仕大喜。
然南心易还有一事,不曾开口,檀允珩猜到了,只听温风拂过凤头钗,影影落声满是玉。
南应泠手被贺正漾牢牢握着,一刻也不曾松开,他即为皇室中人,事情来龙去脉三言两语的他听出了隐意,那又如何,他和应泠成婚,本就是一家人,自该有难同当的。
在坐的,能同郡主说上话的只有贺正漾岳母。
南心易接着道:“阿珩言之有理,姨母和阿珩哥哥姐姐,从未真的害过寒夫子,只是派江宋那对夫妻,在寒夫子身边书童跟前说几句话,并非什么有害之话,只有寒夫子若真心疼那书童,怎不将其收为义子,挑拨离间的话。”
这就怪了,倘若不是四公主府就是三公主府,江宋夫妇都是读书人,圣贤高,觉悟不该低下,透不得四公主话中之意并未点过那位书童和珩儿的命运,人命运不同难不成也是三公主府的小姐和公子所提?
不对,江宋夫妇二人在司昭府地牢直言,黑衣人原话,书童指认,不会出岔子。
陆简昭手抬到石桌边沿,端起檀允珩跟前那盏不冒热气的茶水,顺势瞥了眼跟着一道坐下的贺大公子。
“贺大公子来的甚早。”他温和一笑,声夸赞。
贺正漾和南应泠相互喜欢,他能同她成婚,是幸事,自当早些来,为妻挽发,笑道:“娶心爱之人,应该的。”
怕贺正漾听到不该听的话语。
檀允珩听懂了陆简昭递给她的利刃。
第071章 琴弦
檀允珩挪眼睇着身着婚服的一对新人, 尤为故意地相看南应泠一眼,和缓道:“地牢里的江宋夫妇全全招了,难不成姨母认为寒夫子身侧的书童会说谎?”
今日是南应泠和贺大公子大婚之喜, 前些日子难道不是寒山书院学生勤恳备学之时?
皇室颜面当然重要,几只臭鼠如何撬动颜面一说, 借着人生来命运不尽相同,在心中痛快贬了她, 明知书童何许人, 竟还要蛊惑之,眼下说让她在贺大公子跟前手下留情。
难得, 张得了口。
南应泠和南应声久不择言,二人沉得住气, 南心易心中直跳,面上依旧镇静,绝对不能是今日, 更不得让女婿知道事实!
“阿珩, 姨母知你善于洞悉人心, 书童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阿珩何必为着他,伤了皇室颜面。”
确如所说, 任凭谁听了都会觉着林惊忆有着亲生父母的冷血,旁人一点风声,闹得没了自个主张,巴不得这样一个庇护其成人的夫子去死, 至于是哪家府上的蒙面人告知书童, 寒夫子必会死的,檀允珩无法凭猜想应证, 不得妄言。
刚陆简昭那把利刃递得好,就连她舅舅也曾赞许过贺家世代清廉,今岁春日宴席上,南应泠和贺家公子互看上,属实谁也未曾想到,当朝国母,点头二人婚事。
南祈婚事崇尚自由,一度有了她舅舅舅母最不愿看到的,也无妨,贺家人品行极好,这样的人入皇室祠,实乃大喜。
一门良臣实在难求,但一门鼠臭不丢,坏的不止一门良臣,怕是想动摇南祈根基。
南应泠心怀抱负,其弟弟南应声能得到的皇子位,圣上又不因男女之分来定皇子位。
有皇子为何不得有皇女,此为圣上思虑不周所致。
檀允珩最是知道怀中有成算的南应泠如何想,论才智官阶品行,南应泠要比弟弟南应声更好些。
“应姐姐和应哥哥不愿说吗?”若她说,南应泠着实有不凡的学识,想要一个与皇子平起平坐的位子,不难。本就是她舅舅早年未曾思虑周详,难的是四公主府的三人今日都得收押,不仅南应泠成不得皇女,南应声这位皇子也得遭贬。
陆简昭在一旁和声道:“不如妹夫替二人跟姐夫说道说道。”
话音甫落,旁处院子中过来贺喜的官员世家,还有秋闱结束,四公主府养的谋士,谈笑风生,甚至还杂着远处院子姑娘家嬉戏声。
唯独此院,鸦雀无声。
陆简昭没真心想替人讲清的意思,随口一说,南大小姐和南二公子沉思静色,他点一句罢了。
南应声打小话多,此刻却也沉得住气,饶他幼时运气更佳,入宫成了皇子,有了争太子位的机会,他看着身着喜服的姐姐,一脸宁静,今儿就要嫁给心上人了。
哦不对,也不是心上人。
所谓的心上人,不过是贺家大公子品行极佳,年纪轻轻官居三品,想攀着往上爬,爬到跟他一样的位子。
凭什么呢,一个家中绝不该出两个皇室子女,如今他姐姐寻了个好的靠山,他还无姻亲呢,要么他将姐姐姐夫拆散,要么他拆了阿珩妹妹和陆世子浓情蜜意。
南应声都要。
“阿珩妹妹,还不知一事,自幼姐姐就羡慕我气运好,一朝成了皇子,何愁似锦前程。”南应声噙笑道。
檀允珩:“……”
陆简昭:“……”
南应声为了自己,竟能指控自己亲姐姐,没等二人妙口言讽呢,贺正漾‘蹭’地一下从石凳站起,双眸垂视着他这所谓的弟弟。
“应声弟弟,我从不知你奇怪到,明明自己占尽天时地利,养的高瞻远瞩,反过来不忘嘲讽亲姐姐。你姐姐同你我,在朝为官,难不成你姐姐在朝中节节高升,你怕有朝一日,圣上当真收了皇女,你的地位更不稳妥,此举当真不义。”
贺正漾手还牵着南应泠的手,吉时将至,看来郡主和陆世子并未打算放过四公主府,但他会陪着自己妻子一同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