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褪了寒霜,只剩一身温润,她喜欢他身子,他清楚;她因他做何事,说何话会情不自禁,他也了如指掌。
陆简昭抬手略过来圆儿,搂着檀允珩身子,他上半身漏在锦被外,心口处贴着她的额前,她的呼吸含笑,他的眉眼舒展。
“你太想我了,檀允珩。”他紧随其后,学着她的话道。
檀允珩的话意,琴弦既断,再如何修补也是徒劳,亦无非想让他一如既往昨日上榻,他偏不,新弦必须生,琴才完好无损。
二人中间隔着一只睡在锦被上的来圆儿。
来圆儿也没睡,它刚眼前一黑,这会儿还一直黑着,也不叫,就窝在锦被上不动弹。
檀允珩也是故意说的,她倒要看看,一个无动于衷的琴心,如何长一根新的琴弦。
“一枝晏梢满树春。爹给阿晏起的名讳甚好。”她在人怀中勾笑,实为有意。
阿晏——
趁着陆简昭回味,檀允珩身子往上一挪,头抵上他的巴。
陆简昭忽地反应,三千青丝绒绒浮上他的脖颈,酥酥麻麻地痒意不断拨着他的心弦,似一块虎头糖在口中化开,甜意蔓延角落,软了他心扉。
一个十五岁的小孩,从哪里学来的撩人心扉戏码。
陆简昭心中疑问,徐夫子难道还教这个?
也不能。
无师自通吗?
有道理。
怀中人不再动弹,呼吸埋在他颈窝浮动,她的唇瓣轻轻擦过一处,好似细栗磨过,轻轻颤颤,别样之感从他心底犹然冒升。
情难自禁又极度克制。
不行。
陆简昭揽在檀允珩腰际的手往上,轻轻托着她脑后,他身子往外挪了一点位置,二人中间空了缝隙。
他视线下敛,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还在盯着他的颈窝,他勾唇一笑,“为夫更喜欢珩儿唤我,陆简昭。”
阿晏阿昭虽好,总归没全名听得顺耳。
第073章 得意
这一夜, 檀允珩和陆简昭睡得香甜,到了后夜,秋雨凄凄, 遮月伴雾,朦胧一片, 细寒小雨密密麻麻落在青石上,悄无声息, 忽而一阵急促脚步声跑过, 雨滴肆溅。
灵芽茶楼一间厢房挑了一盏烛灯,火光微弱, 一道蒙面黑影闪窗而过,身量高挑。
这道身影俯首作揖, 手中执剑,毕恭毕敬道:“贵人交代的事已妥帖,不知贵人之前应允让在下入府, 可还作数?”
故意没倚窗坐着的女子, 着件紫粉色锦缎交领, 暗橘红色马面裙, 发髻不加珠钗修饰,隐隐黄光落在她细细的秀眉上, 眉眼似外头淅淅沥沥的寒声落地,不加暖意,嘴角却噙着一抹良善笑意,“南三皇子的事, 你做的很好, 想入三公主府当个死士,自是可以。”
说话的是南三公主府的二小姐, 南伊忱。
堂堂明仪郡主绣给陆世子的绣球,因着被陆世子不待见,失而复返,那日甜香街孙萍一事,就是母亲和她还有哥哥三人一道设计的,谁让檀允珩看不上她的哥哥,她哥哥的才能和南大皇子南允珏差在哪儿呢,仅仅是差在她哥哥并非托生在长公主肚子里。
若檀允珩跟她哥哥喜结连理,以当今圣上对其宠爱程度,定会将皇位传予她哥哥的,可惜檀允珩看上的是陆家世子,手握重兵到圣上不敢轻易指婚,还得檀允珩亲自追夫万里,才受此屈辱。
明仪郡主,高高在上,自幼享不尽荣华地位,举国无双,心气自然是高的。
那颗被陆世子弄丢的绣球沦为城北孩子们戏耍的玩物,又折返回檀允珩手中,即便当时正值午时,甜香街外的过路百姓寥寥无几,她有法子啊,用的还是檀允珩在陆世子班师回朝时,用过的招数,亲口说出对陆世子的欢喜,再到人传人,不过半日,满都城人尽皆知。
百姓听闻他们的父母官亲手送出去的绣球被丢弃,心中皆有忿忿,何况檀允珩呢。
受屈在前,南伊忱不信郡主不在乎,也不信郡主会在漫漫长日,会喜欢一个让自己受屈的陆世子,她在朝为官几年,上朝就听了几年朝臣明里暗里示意郡主的婚事。
郡主是个爱自由,不受约束的,可说千宠百爱,天下好事都被其占尽了的女子,陆世子并非正当手段失的绣球,这事儿南伊忱知晓,孙绥就是她安插在昭平侯府的棋子。
郡主口口声声喊她一句“忱姐姐”,当姐姐的自然见不得妹妹婚后假意惺惺地喜欢。
檀允珩的手段了得,陆世子对其说百依百顺都不为过,南祈日后的天下不管是谁的,都得为檀允珩马首是瞻。
两位司昭一个得民心,一个手握军心,谁当皇帝都得恭恭敬敬的,毕竟郡主的民心是凭借去岁整整一年替百姓查案才得来的,陆世子的军心实打实从战场上打回来的,跟南祈先朝一群臭兵烂虾区别甚大,皇帝气急了,都不敢擅自夺兵权,杀百姓的父母官,毕竟皇帝还需仰仗百姓和将士。
既如此,哪怕南伊忱心中不信之事,也不得给自己留万一。
宁毁一桩婚,不留分毫隐。
檀允珩待陆世子的眼神,南伊忱摸不准虚情假意,还是少女心在生长,南伊忱刚好借着绣球一事给其醒醒神,她与郡主并非同路人,上次人在半闲别苑捞她一命,紧随其后她还了人情,两不相欠,她这次给送份大礼,檀允珩还得好生谢谢她才对。
南伊忱唇角不自觉浅笑,隔着幽幽微光,看着不曾摘下面纱的蒙面男子,“你叫什么?为何非进三公主府做个死士。”
此问题南伊忱直到今时今日才心生好奇,还是因着她将了檀允珩一军,心血来潮,据她所熟悉,檀允珩但凡出来饮茶,必选这间茶楼,她派人盯了许久,还是托陆世子的福,在顺安军进都城那刻,她的人发现此间茶楼二层厢房有一白衣遮面女子,看不清正脸。
灵芽茶楼是个供百姓赏玩之地,从未轻易在和风日下关门,檀允珩拦截陆世子马车那日,却关了门,目的还不是为郡主追陆世子的风口传地慢些。
如此说来,灵芽茶楼非敌人,南伊忱和灵芽茶楼老板娘所思一致,怕郡主追夫一事快快传开,倒是跟她哥哥争郡主的公子哥一大把,谁知不仅消息传开,她哥哥和那一众在朝中扬言郡主婚事的朝臣家中公子,都是些不中用的。
一屋暗黄,黑衣人站在厢房里,身侧烛台单燃着的红烛比刚刚矮了半截,蜡油顺着烛身滑落,他拱手作揖道:“在下应满。”
应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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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秋雨霜寒割断肠,行人稀稀未赶时。
南祈春日明媚,夏日炎热,秋冬只隔半月期,百姓庄稼地里的庄稼,年年金秋,北冥奴隶分散,去往各家田里,帮着收粮,再有几日收的便差不多,今日秋雨,奴隶逢休,挪身会城北时,恰好跟檀允珩拐进神民大街的马车背道而驰。
奴隶头顶伞上逢花,脚上锁着的铁链在雨水青石地上,显得声音异常沉闷。
原先城北塌陷,流民和北冥奴隶暂被安置在城西住着,城北修缮完,先流民后奴隶全全回到城北,修缮后的城北除流民是一家子一院子外,北冥奴隶是一人一间。
檀允珩踩前室下马车时,挪眼看着销声匿迹在远处雾重的锁链声,随后她和陆简昭一道进进司昭府,身后跟着常幸,三人一道来了偏堂。
阴雨朦雾,司昭府偏堂多扇门紧阖着,就连夏日一直敞着的花窗都有了明纸挡风,堂里暖如春,烛光跳跃。
常幸禀道:“大人,三公主府的南小姐已被咱们府衙的衙役捕到,就在昨儿夜里,南小姐和一名黑衣男子从灵芽茶楼一同出来。”
檀允珩身上披着的雾粉色金边白牡丹大氅,手中握着一个袖炉,刚和陆简昭一道坐下,身上将将有暖,常幸就告诉她鱼上钩了。
南伊忱这等聪明的人儿,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于是,她和陆简昭挪身又去了地牢。
潮湿昏暗的地牢中,因多了三四公主府的人,竟多了几分热闹。
南伊忱连着昨夜的黑衣人应满,一同被抓进司昭府里地牢,她进来就看到四公主府的四人被关在头一间铁牢里,甚至还有一位硬凑进来的贺家公子。对面关着的一众人是寒山书院之前的学生还有一位老母亲和几岁的女童,她确实知道四公主府的人被抓进来,令她不解的是为何司昭府的衙役会知她昨夜灵芽茶楼一事。
难不成是应满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南伊忱一计素常神色过去,她有公主府小姐的素养在身,不会在外头跟前与旁人冲突,心中有忿不宣于口。
南应声打进了地牢,见不得人比他好,见得跟他一道下牢狱的三公主府中夫人,幸灾乐祸的本性裸露无疑,眼瞧着南伊忱进来,直接冷讽呵笑,“哎呀,忱姐姐怎得也落败了,弟弟还以为忱姐姐不会被查着。”
南伊忱最不喜欢此人,同为朝官,事事提防着自家亲姐姐,生怕亲姐姐位居权贵,一个人啊,最拿不出手的就是连家人都要防着,这得对自己多没谱,才会由此想法,她直接忽视。
南应声蔑了她一眼,不出声。
地牢的门再次被打开,衙役正好将南伊忱关进和三公主府同一道铁牢里,檀允珩和陆简昭缓缓走来。
陆简昭神容从容不迫,扫过关在牢里的书童,和江宋夫妇,这三个拿珩儿的命运说嘴的人,亏得还是寒山书院的学生,和寒夫子亲自教养的书童,看来并非所有的适龄百姓都适合读书明事理,寒夫子含辛茹苦授多年诗书,换来的是被学生惨杀的下场。
檀允珩身子一转,直直看着关着三四公主府的牢中六人,其中南伊忱身后站着的黑衣人,她派府上暗卫打探过,是思慕南伊忱的。
黑衣人名应满,在信阁做事。
信阁是都城一个专程养黑衣人之地,城中谁家想请人做事,不想用自家人,即去信阁雇人,雇主不但赏金给够,还得应允雇下的黑衣人一件能做到之事,信鸽掌柜才会将黑衣人的名字、武功如何还有想被允诺的事,一并拿给雇主挑选,南伊忱挑的是应满。
一个无家可归,却又想有家去的应满。
应满名字是自己取的,应声满意,他很满意他自己。
至于应满思慕南伊忱,檀允珩早就从信阁掌柜那里听过,应满不愿说,她也不会替人说。
檀允珩和陆简昭背对背站着,一个对着三四公主府,一个对着寒山书院的学生,二人心照不宣,神形如出一辙的静然。
狱卒在两位司昭大人进来后,挪了火盆在两间牢房头燃着,炭火崩崩裂开的声音在隐隐还能听见鞭打叫喊声音的地牢里被隐了过去。
檀允珩双手抱臂,一个寻常动作,下一秒,陆简昭看着牢中江宋夫妇,道:“眼熟对面南二小姐身后的黑衣人吗?”
昏弱的黄微光里,几双眼睛都盯着对面的人,江听闫宋凛和应满相视,宋凛和应满见过,江听闫未曾见过蒙面人。
宋凛一家罪不致死,尚有活路走,就不会选死路,宋凛是个孝子,江听闫是个孝女,二人上有老,下有小,被捉后便不会说假话。
宋凛指着对面的人道:“认识,他就是给草民传信的黑衣人,那双眼睛会说话,哪怕他次次蒙面来找草民,草民都能认出。”
话音未落,檀允珩从四公主府几人脸上看出难以置信。
她手肘堪堪抵了一下陆简昭。
心似春风得意。
第074章 主动
今早在马车上, 檀允珩跟陆简昭明着较劲,陆简昭缓缓斟了盏茶,端起其中一盏, 高滞手中,先跟她搭话道:“珩儿可知灵芽茶楼是谁开的?”
昨夜南二小姐被衙役押到司昭府, 先礼后兵,衙役将人带至府衙一处空挡屋子休憩, 辰时一到, 押入地牢,真是好招式。
陆简昭领兵多年, 兵书上的三十六计,他招招活用, 运筹帷幄,唯独在檀允珩这儿他看到了另一种独属于她的行事作风,招招鲜活却又致命。
先礼后兵, 对三公主府的二小姐, 他想, 珩儿定是欣赏此人的, 他不了解外人,却清楚珩儿为人, 先前珩儿能推险棋一招将南二小姐拉进北冥公主与北冥奴隶会见旋涡,南二小姐深知,此事并不会被公之于众,依旧不喜欢被旁人支配, 甚至不惜一早安排好, 来做挣脱棋局的那双手。
结果显而易见,他的珩儿更胜一筹, 是了,一句自信从容之语“倘若我爱皇权呢”,若珩儿爱,就没别的皇子事了,她亦会让反对的人心服口服,臣服于她。
都不用他陆简昭动手让反对的声音销声匿迹。
南伊忱能落马,依仗之物他在马车上沉思良久,只想到灵芽茶楼是珩儿认识的人所开,能让珩儿欣赏之人怎会摆脱不掉被人追踪,何况珩儿并未有过吩咐衙役或者府上暗卫盯着南二小姐一举一动,又或本身这个茶楼就是珩儿所有。
唯独此理说的过去。
灵芽茶楼晚上阖门,大半夜前去灵芽茶楼,门定是提前留着的,茶楼有人跟珩儿通风报信,才说得过去,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的。
报信之人也不会是旁人,陆简昭猜是珩儿身边的丫鬟。
是以他单问茶楼是谁开的,一句话,就能将他所有的猜想迎刃而解。
檀允珩手接过陆简昭端起递给她的茶盏,茶水缓了热意,正正好能饮,她接过茶先道:“不是服侍我的丫鬟。”随之,将茶一饮而尽。
咦。
那是谁?
陆简昭当真猜不着。
“那珩儿如何得知南二小姐会与黑衣人在昨晚相见。”陆简昭不死心,从早上他的侍卫白满告诉他,南二小姐连同跟其会面的黑衣人一同被抓去司昭府,他就没停过在心中思忖,唯一可解的法子被珩儿一句话没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