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蹊就站在郡主一侧,朝陆世子施礼,她尚有事跟郡主言,既然陆世子一道来,她自不躲避再待时机。前些日子她日日一贴子递到郡主府,石沉大海,今儿她好容易逮住郡主愿见她一面,绝不能错失良机。
檀允珩刚感觉臂膀处有个束缚,就听身侧女子接着砍砍道:
“在下还有一事,瑞亲王府走私贩盐,逢一日南三小姐说于在下平分秋色,让在下帮其做事自由,在下当即应声,搜集罪证,劳请郡主、郡王过目。”
檀允珩和陆简昭心中油然一怔,檀允珩顺手接过程小姐递至她眼前的罪证后,程小姐后退离去。
除楼口守着的小厮,二楼就剩下夫妻二人,楼下众人不间断上瞟,这会儿众人才看到陆世子来寻郡主,有匆匆收视线的,也有不知喝酒壮胆还是本心难收不怕死的,再度盯看。
檀允珩只管打开折好的罪状,一字一句相看,一旁陆简昭脸色冷清,柔和之貌荡然无存,就连眉峰都显审势,还有人不知悔意,怕不是吃罪了酒,敢来挑他。
檀允珩手肘抵在朱栏上,瞧着手中一纸所控,随后朝身侧人身前一挪,程言蹊信中所控之事被陆简昭拿在手中后,她方道:“程小姐的后手。”
商人虽重利,却不会轻易出卖利己者,甚至官场人,程小姐一反常态,令她未曾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从旁人处,得到令瑞亲王府灭门罪证,得来不费功夫。
现程小姐意图明晰,以一身孤勇,拔得南二小姐心腹之位,为其出谋划策,搜集罪证,一旦司昭府落实瑞亲王府走私贩盐,湘宁伯爵府死期近在咫尺,一纸罪证是保不住伯爵府的,程二小姐还是太过天真。
檀允珩太知道一介封荫之家,难得出个程小姐如此峰回路转之人,但亲王府也并非任人宰割的,南承瑾亦不止比她年长几岁,连她都知,若能成为一个人心腹,手上沾过的人命必定得是那个人想杀的,甚至为要你绝对服从,让你迫害亲人性命,那么程二小姐转头朝她示好,何尝不是求救。
为让她救伯爵府,今夜此人来,又何尝不是威慑瑞亲王府派来跟着程二小姐的人,罪证一交,亲王府就不能抓人去替罪,也不敢动手将其杀害,不然便是做贼心虚。
任凭瑞亲王府多的是手段,南承瑾自认为的天衣无缝,都无法完全控住一人步伐。
陆简昭看完,单手将信重新按痕迹折起,看样子信笺写并非近日所写,那人一早便下定决心如此做,那人是谁,他知道了。
是那日起身为兄弟道歉的程小姐,他记得珩儿提及此人,眼中有过欣赏意,这会儿反成了左□□,怕是珩儿所沾的那抹欣赏依旧在,也多了刀锋。
陆简昭手撑在朱栏凸起之处,刚好一个做工精致的木雕老虎,被他压在手心里,“听闻珩儿此前便来过赌坊,可会?”
走私贩盐,乃朝中禁忌,想必这会儿顺安军已将瑞亲王府和湘宁伯爵府中人捉到司昭府地牢里,那位刚出去的程小姐也难以逃开,至于楼下程小姐的两位兄弟,焉能幸免,还得多亏珩儿布局,才让他清闲打探她之过去。
他不甚在意珩儿来过赌坊,撇开珩儿及笄不过几日他便回都,没见珩儿有所来,必然是及笄前,赌坊有规:女子及笄男子弱冠前,不得入赌坊,若来必得随行一人携同。
她会和谁一道来?
还有赌坊由皇室所控,依圣上为人,皇城外的皇室所建之物,天高皇帝远,该有身在都城的人所管,大皇子已自顾不暇,自然赌坊产业就成了她的囊中之物。
赌坊是她的,那家灵芽茶楼会不会也是?
檀允珩左臂被陆简昭揽着,她朝右侧浅侧一下身子,手肘抵在朱栏,视线划过他眉宇半分若有所思,“没学过。”
往前几年,她第一次来,是跟着母亲一道过来巡视的。
一句“没学过”,没跟他人学过,看来珩儿此前来,是跟着长辈的,只有他岳母了,陆简昭是个直性子,却不愿直问,珩儿不愿主动说之事,他必然不会主动问,只会旁敲侧击。
“要学吗?”和他一起。
檀允珩直爽道:“要的,和你一起。”
陆简昭将搭在她左肩上的手拿开,去拉她的手腕,二人一前一后在长廊下缓缓跑着,一楼有回头相看的酒蒙子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紧急闭眼再度睁眼瞧之,没错啊,手拍着身旁人,示意他们也回头看看。
众人毫不意外,郡主和陆世子两情长欢好,郡主年幼,性子沉稳活泼,反倒是陆世子的性子让人捉摸不透,众人眼中陆世子是个温润如玉的冷君子,只有在郡主跟前才会温和下来,今儿众人再度领教一番,陆世子别样面孔,拉着郡主步伐缓缓,看似再跑,实则快走,脸上喜逐眼开。
就连地下赌坊的几位掌柜目光都锁在从楼上下来的郡主世子。
赌坊掌柜有男有女,相互制衡,相互协助,他们不知此地是皇室产业,更不知已在郡主名下,只知来者矜贵无比,全当二人和上次端蕙长公主带着郡主来情形同样,过来瞧几眼便离去的,掌柜们上前两个,一男一女,亲自相送,不料世子爷出口便让他们大惊失色。
陆简昭拉着檀允珩下楼后,跟身侧二位掌柜道:“烦请掌柜看看哪桌人即将离走。”
这——
这是也要赌上一赌。
二位掌柜在原地滞了两秒,想劝阻一番,又不敢张口,郡主身份高贵,赌坊小地,怕是这会儿郡主和陆世子赌上,圣上待会儿便会怪罪,两秒后转身前去张罗。
前来赌的公子小姐自然满心欢喜,能亲眼瞧之郡主下场,就是不知郡主和陆世子会不会。
众人甚是期待,檀允珩和陆简昭找了一桌坐下,二人身旁各站着位掌柜授以常识。流光溢彩的赌桌两头,一男一女心中悄然乱成一团麻线。
听懂了,也没听懂。
众人也不赌了,争相恐后过来这桌瞧个明白,檀允珩和陆简昭赌的跟众人略有不同,众人是赌坊派人摇骰子,众人拿银两押大小,二人也由赌坊人摇色子,并同时摇之与那人大小一致,即为成功。
都城只此一家赌坊,从不作假,不在骰子上做手脚,是以才会引众人前来玩上两局。
听声辨骰大小,三局两胜,这头一局众多看客比坐桌对角的二人还要紧张,屏息凝气只待开之,整个赌坊除了摇骰子脆声,再无旁声,甚至赌坊养的猫都跳上二楼朱栏向下望着。
檀允珩和陆简昭骰子所动利落,眉宇干净不怯,让众人犹然心生或许郡主和世子爷都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脚不自觉开始站队,二人身旁各站着一半,时辰已到,骰色已皆,赌坊人是小,郡主和世子爷是大。
众人中连续不断有人缓缓安慰自己。“没事,三局两胜。”
谁知往后两局照旧,郡主和陆世子摇之一模一样皆大,偏与赌坊人相反,众人心中寒嘘,赌坊新人实乃正常。
摇骰子的赌坊人身上下了一身冷汗,他自诩是高手,掌柜吩咐他好生听着,尽量同两位贵客所摇一致,结果两位贵客摇之杂乱,完全不按掌柜提醒所用,一切杂乱无章。
说好三局,二人没学会,众人围在周遭,赌坊那人也出不去,一脸窘态留在原地,他起身往檀允珩那边走,顺带安慰了一句,“蛮不错的。”越是熟练掌握的人越无法给纹思不通的人做前车,无可依据。
这人反应过来,视线寻过去,郡主安之若素,坐在位子上,静等着陆世子过去才递手被牵起,于满室微妙中,陆世子声音温朗:
“我们回家吧。”
第085章 明令
翌日午时, 司昭府膳房里着手吃饭的衙役自在如风,不再有因跟陆世子坐在同一屋檐下的局促不安,还有今儿晌午碗筷碰撞, 衙役纷纷言说昨夜两位司昭大人前去地下赌坊之事。
之前五月时那位家中娃娃刚落地的男衙役,就坐在两位司昭隔桌, 扭过头道:“大人,今儿早属下在门衙外值守, 神民大街对面支摊的百姓口中说着两位大人情深似海。”衙役说的异常热泪盈眶, 谁让是他们小司昭追人在先,打动冰山难憾的大司昭, 可谓是风雪千山,苦尽甘来, 今而两位司昭两情相悦,实乃小司昭有心之举。
他身侧的常幸言之更甚,“那说的简直堪比千古绝唱。”
说着说着常幸给哼了两句街上百姓给两位司昭大人编的曲调, 说不上哪里的调调。
“皇室女, 侯世子, 天造地设一对鸳鸯成双对;
影随心, 身随人,名声远扬天下父母高堂坐;
心有民, 性有趣,一曲婉转贺声于民中嬉戏;
山河乐,你和我,天下有情一叶扁舟百姓载。”
檀允珩听得这话, 正好往嘴里放了一小块肉, 晨起丫鬟堇卿给她梳洗那会儿,她便听堇卿哼调过此曲, 赌坊毕竟是处削金窟,前往那里的无普通百姓,一众公子小姐打的什么名堂,她尚且不知,亦不能在昨夜逐一审视,但绝非好事。
试想,哪家闲之无聊的富庶人家闲至无聊会为他人编一曲小调,难不成恭维她吗?
不是恭维,是成心算计,算计之人就混在一众公子小姐里,尚不知是谁。
陆简昭晨起得知此曲,心有一惊,都城看起来风平浪静的,背后藕断丝连之关系,难以清断,昨儿司昭府衙役刚擒拿湘宁伯爵府一家,顺安军成功抓捕整个瑞亲王府,今儿晌午瑞亲王府一家和湘宁府一家升堂有审,经昨夜一晚,两家地牢里狭路相遇,珩儿同他在堂审时,便看到南三小姐一脸知错待身边人心也有恨,还有程小姐没睡着的疲惫,概谁也不曾想这把火居然会害死人。
说来也对,若没程二小姐,二人尚需在瑞亲王府和湘宁府之间走私贩盐中,摸索几日方知全尾,因此程二小姐留了全尸。
这样的人即便留在世上,也是不会做何好事的,索性一并处置了,省后顾之忧。
“怕是山雨欲来。”陆简昭道,那些个同瑞亲王有交情的,今岁秋闱中了的,怕是不得安生,还有官员,南祈官员多有义气可讲,奉一人善终,他们主子倒了,势必会将火烧到二人身上,走私贩盐,瑞亲王府就已活命难保,明知不可行之,偏铤而走险,自食恶果罢了。
司昭府衙役才不怕事呢,异口同声道:“让他们来,别怂。”
檀允珩应声轻笑,“行啊,让他们一起上。”
可想而知,事情哪有如此简单,好歹到年关下,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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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底,除夕,是顺安军归来的头一个年,整个南祈气氛喜庆。
难得檀允珩和陆简昭同时迎来六日沐休,二人守着一个郡主府,也没旁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梳洗一番,用了午膳,才去隔壁大皇子府见家人,随之一行人加上陆候一同进宫过年。
宫里一直有南嘉景府的宫宇,也有下人随时打扫,尽可安心住下,离团圆晚宴还有一个下午,檀允珩离了宫宇,去了趟月梨阁找北冥玉见,她一进阁中,头往左一转,就看着阿见妹妹坐在金丝软塌上,一手穿针引线,一手拿着箍好手帕的圆架,在绣手帕,她上前往榻上一坐,阁中下人给她奉茶。
“怎得大年三十还在绣。”直对着她的八宝玲珑博古架最上头,摆着一个绣球,也是水蓝色的玲珑绣球,这会儿不见阳,是今岁开春跟她一道绣的,她绣给陆简昭,阿见妹妹说是陪她绣的,何尝不是少女遗憾。
南祈开朝不足几年便过来做质女的阿见妹妹,是没随心嫁与南祈心上人自由的,恐某个贺春之际或许就是她舅舅给阿见妹妹赐婚时。
不大像是今岁贺春,那便是尚有时间,还好,她尚且可以准备妥帖,既然出宫不成,不嫁人总是成的。
舅舅身为一介皇帝,她明白舅舅其心,南祈人婚嫁自由,可阿见妹妹是呢,先是南祈人,北冥公主,不防其身,难道任由其心再度挑起争端吗,她明白阿见妹妹毫无私心可言,北冥亦不会再起争端,那又如何呢,帝王之位冰冷残酷,最不可使的就是意气过度,才会有御史一职。
才不得不将北冥唯一的血脉滞在皇宫,就算阿见妹妹有幸能于来日心上人喜结连理,她之意志能帮阿见妹妹做成其事,那位心上人也得完全放弃自己前程,甘愿沦为一介宫中质子才行,何尝不是囚他人。
南祈黎民百姓当是自由的,为着自心前程寒窗苦读,十年如一日,只为一朝得势报销朝廷,她身为郡主,亦不能那般做的,这么一说,她又何尝不懂阿见妹妹之取舍。
世上从未沾有两全法之事,不过是在取舍罢了。
是以檀允珩想用她在都城铲除掉异己一事来换取阿见妹妹不婚,同她舅舅谈起的筹码,只要不婚,万一阿见妹妹有了心上人,也不会太过难过。
圆绣架上绣着的手帕绣着一只老虎和兔,是北冥玉见和阿珩姐姐的属相,还有一点兔子的红眼睛她就绣完两个一模一样的了。
“在绣你我。”北冥玉见把绣架往檀允珩那边斜了下,“马上就绣完了。”说完,她把先绣好的那个手帕拿给阿珩。
檀允珩手心托着手帕,大拇指缓缓抚过一只老虎,一只兔子,她背映光,海蓝色的方领补服,金缎子虽远且至,透过窗柩,打在补服上的光照五彩斑斓的,清澈温和,“明日官员及家眷和各国使臣会一同前去城外温皎马场,阿见妹妹一道去吗?”
此问题她每年此日都会问过,往年阿见都不去,她还是想先问问阿见妹妹意见,再去跟舅舅提一嘴,年关至各国使臣早已入都,奉贡品,便留在都中过年,按例都去城外温皎马场,暖和如春圣地。
今夜良宵说是家宴,也是宴请他们时。
北冥玉见将兔子上的两颗眼睛绣上去,双手往膝上一放,一脸明媚朝檀允珩侧头瞧过去,“今岁要去,珩儿教我骑马射箭,让陆世子靠边站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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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爆竹引地齐鸣,烟花如一幅绚丽多彩徐徐展开的画卷,不灭于苍穹之上。
宫内汀兰水榭,一番寒暄过后,哗然一片,各有各的交头接耳。
今夜宴席,凡公主府以府中人为聚,往常难得所见一次的皇子,今夜皆可回母亲身后坐着。
南伊霖和南伊忱失了三公主庇佑,二人安安生生坐一处长几,小酌清酒,饮了个醉意熏熏,四公主府也只四公主和南应泠一道坐,哪怕南应泠私下已跟贺家公子贺正漾拜堂一同住着,也上不得台面,不得坐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