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主倒是有趣,旁人若像她被瘟神缠上,唯恐避之不及,放着光明正大的明处不受见年亲王,夜晚相待,倒像是知道我们在暗地里跟着年亲王,故意而为,若我们揭竿而起,何尝不是曝露,八公主赌的不就是我们按兵不动,又或猜到我会打明处而来,结果与我们百害无一利。”
八公主南听显膝下只一子,如今是四皇子,岁数算起来比她母亲还要小些,其丈夫看着虽是闲云野鹤,实际却在背地里为儿子出谋划策。
四皇子在宫里清静无争,八公主和驸马在宫外替他揽臣,陆简昭甚有一点不明,眼下朝势,明明大皇子胜算更大些,为何有些大臣偏铤而走险,还有去岁春闱新中举的人,说的好听是审时度势,说的难听就是卖。
卖的是长年效忠罢了。
不是说,四皇子乃宫内四位皇子里年纪最幼的皇子吗,幼子不见得纯洁,凡公主府,除了母亲外,旁的公主无诏不得入宫,但他和珩儿出宫自由啊。
谁知八公主是否让丰亲王给四皇子捎话没。
陆简昭侧站着,左肩抵着窗格,双手抱臂,看着双手负站,面朝对面楼台的檀允珩,眉目依依惜别过后,便是一片晴天明朗,他故意挑挑声道,“那四皇子该娶妻了吧。”
既然无法从四公主府下手,便从四公主孩子入手,偏人不愿意看到的,往往是珩儿和他可走的。
南祈推崇自由婚事,也不知四皇子会选个什么样的妻子,给八公主做儿媳,又或四公主已给儿子挑好儿媳,不会是想娶丰亲王府的独女吧。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了。
檀允珩侧头过来,目光直对上陆简昭明心的眸色,四皇子和亲王府小姐确实门当户对,就看两个孩子是否有意了。
这恐怕就不由各自抉择了。
檀允珩妙声一叹,“也不知人家领不领你我之情。”
“怎会,我们当然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陆简昭身子一起,手搂上檀允珩肩头。
第110章 心跳
正秋月, 苍穹湛蓝如洗,风渐渐生了凉意,田地里的庄稼也趋成熟, 宫里花房名贵之花,开过一茬接一茬。
这月的赏花宴, 便设在晴天白云下,后宫中一时热闹非凡。
朝臣各府家眷老的少的, 都来一睹名花风采, 往昔每到正秋,不冷不热的天里, 便都愿入宫赏一番,一来是欣赏圣上专程给皇后娘娘设的花房, 心意世上难得;这二来多为自个寻求日后心仪之人。
正合张羡宜心思,她就这般想,全然而知这次, 她的目的在四皇子南锦书和年亲王府中的小姐南书玉。
倒是巧了, 名字都有个‘书’字, 也不知是凑巧, 还是故意。
此时已然下朝,令元帝正陪着令和皇后坐在凤鸳宫里下棋, 二人黑白相逐,难分高下,隔壁时花宫男女声音悦耳嘈杂。
赏花宴上,张羡宜和南嘉风两个点头的不到用午膳是不会露面的, 也是怕他们在, 晚辈们会拘束,索性等到午膳再过去, 给孩子们赐婚。
炎热一过,凤鸳正殿的窗柩被支闩撑开些,风过温煦,拂过张羡宜粉黛掩惨白的侧脸,是鲜活明亮的,她双指捏着一颗白棋,阻了南嘉风欲走的下一步,闲然乐道:“小吟知何时过来。”
南吟知是黄知云和南允珏的独子,如今也两岁有半了,走路都快稳当了,暇时大皇子妃带着小吟知入宫,一待便是一整日,近夜晚沉静,和允珏一同归家。
昨儿来了,今儿好久来。
张羡宜抱过儿时允珏,还有允珩,今时又能抱上孙辈,也算此生值得,她估摸着时辰也该快入宫了。
南嘉风只好换了一步将棋脱手,“快了,这小吟知再来,就该喊舅姥爷喽。”往日,他惯在凤鸳宫听小吟知喊小黎舅姥姥,听得他心惆怅,这孩子不知何时才唤他。
张羡宜白了他一眼,“小吟知昨儿刚来,要真隔夜就会唤,那看来我们小吟知福气还在后头呢。”她落棋后,便催促,“快下,下。”
她的棋艺是她的阿风手把手教的,这么些年,棋艺算是愈发精湛。
南嘉风笑呵呵看着妻子,浅浅妆容,宛如刚成婚那夜,当初一个水灵灵的少女一袭红衣,就坐在他府上的婚房里,看他的眼神杂着畏惧还有怯懦,却还有一道憧憬,在见他进房后对往后日子的向往。
在二人相处生情,缠绵悱恻后,他手搭在床栏处,才问道:“憧憬圆满了吗?”
何为憧憬,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和他相知相守,也是他的大半辈子。
张羡宜将头往他怀中挪了挪,先点头,后摇头,眼眸含笑,“还缺个孩子,我喜欢孩子,但我只想要一个,男孩女孩都好,我和孩子一同读书习字。”
“要告诉孩子来到这世上是活在爹娘相爱下。”
“还有哦,想听孩子唤我娘亲,唤你爹爹。”
南嘉风静静听过,这一夜屋里格外氤氲,好景不长,别国在先朝城池外作祟,他主动请缨出兵,朝中除了先皇应允,便只有陆侯愿跟他一同前往,家中妻子有孕,被先皇妙妃硬生生打掉,也坏了身子,向来是他对不起她的。
眼泪被南嘉风打回眸底,眸中清然,“其实珩儿跟允珏都适合做个帝王,就是这珩儿着实不愿留在宫中,也不知珩儿和小陆以后的孩子,是否愿意担责。”
张羡宜双指磨着手中棋子,抿唇一瞬,这棋盘上黑白相间,眼看也没几步可走,看来是个平局,索性随意走了一步,“阿风没听过一句老话吧,一代不争,一代必争,阿风的位子是允珏的,允珏的位子也该珩儿孩子坐一坐,当大人的总要公平些,不可珩儿不要就不给了,不强给,也要给。”
南嘉风点头,视线看着小黎眉目因棋局焦灼过后,又随意,莫名有种想让时间就此定格,好贪恋着她的生,下最后一步棋时,平局已定,“小黎说的对,咱们珩儿不要,也要给她的孩子留上一留。”
与此同时,黄知云抱着小吟知进到凤鸳宫,她来不用下人通禀,便可直接进来,她怀中的小吟知,还真是被说中了,当即唤了声“舅肴肴,舅肴耶。”
惹得屋里的三人哄然一笑,会叫了,音还不准,白嘟嘟地小吟知就被放在棋盘拿掉的小几上,小人儿直直望着张羡宜,甚至自个爬了爬,也要抱抱。
黄知云把孩子留在这儿,就去隔壁时花宫先行照看着,张羡宜伸手,小吟知配合地张开双臂给抱,弄得南嘉风看着小吟知的后脑勺连连叹气。
“唉。”南嘉风甚至学着小吟知的口气,道:“舅肴耶在这边,吟知要不要舅肴耶抱抱。”然后小吟知就在张羡宜怀中直笑。
张羡宜身子弱,抱个两岁的孩子还是可以的,她将小吟知抱坐在软榻上,面朝南嘉风那边,她视线却不在看南嘉风,一直在怀中小人身上打转,从肥嘟嘟的小脸,到正在吃手的唇上,还有这身小小的衣裳,一双虎生生的小鞋上还用绣针定着两枚铃铛,好似又回到珩儿幼时,旋即在心中呸呸呸。
珩儿有说过她喜欢女儿,她可不能把小吟知看作珩儿女儿。
忽而她心一怅,也不知她能不能活到珩儿有女时,还有争取多活一些时日才是,“南珵,南吟知,也不知日后珩儿的孩子叫什么。”
“到时候珩儿和小陆有了女儿,给孩子起好名字,为夫亲自告诉我们小黎。”南嘉风起身走到张羡宜这边,负手弯腰站在榻缘处,榻上坐着他的妻子和二人孙辈。
珩儿何时想要孩子,是珩儿同小陆商议,他们当长辈的,不插手此事,至于名字他想就让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去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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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尚未入夜,满都城都传遍四皇子和年亲王府上的公子两情相悦,欲两家择吉日完婚,令人称赞的是,圣上居然将早已接入宫中的四皇子,在婚前就在宫外开府别住,想想就连大皇子也是成婚那日,才被允准出宫所居,百姓不由顺势揣测连连。
“难不成圣上属意四皇子,明明大皇子更出众,还是圣上亲妹的孩子。”
“是啊,大皇子和郡主都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半路怎得冒出来个四皇子。”
百姓难免替大皇子不值当,也感叹圣上选太子居然不看出身。
端慧长公主是圣上的嫡亲妹妹,亲妹的孩子那点不必别的妹妹好,甚至百姓从始至终心中属意南祈的皇位,总会在郡主和大皇子中间择其一上位,到头来居然让个外人捷足先登。
明明郡主和大皇子但凡一人登基,我朝才能稳固,刚收复的外敌才不敢轻举妄动。
这么一下子,出乎所有百姓意料。
秋夜,天高霜重,月辉银洒,似一抔清水,浇在下营刚归的陆简昭身上,冽着寒意,他先沐浴,换了身素净圆袍,才剥开那道床幔,一溜烟入了床榻,自打去了军营,他每每亥时归来,珩儿都是用完膳,在等他,想来近日过于劳累。
借着一点点床幔缝隙,他长睫半落,看着床榻上的人儿,睡颜净明,整个身子朝外躺着,左手搭右手露在被子外,伸到他素日所躺着的外侧,浅雾蓝色的交领和琵琶袖上都绣着雾粉色的绒花,安安静静的,视线在往上,她脖颈若隐若现,许是转过身子,长发如瀑,遮着温白,只从发丝里窥得点点白。
一入八月,屋里差不多就烧着炭火,檀允珩身上还盖着一层不算薄的被褥,温润脂白的面容上生了层淡淡的粉红,比得过陆简昭乘马车凯旋而归那日,她闯了他的马车,他心明明烦躁,偏巧对上这么一双明亮不暇的桃花眼,竟莫名有了心静。
他俯身吻了他一下,便小幅度掀起床幔起身坐到软榻上用晚膳,刚刘嬷嬷已将新做的膳食悄声吩咐人端进,依旧有一个锦盒中盛着虎头糖,是南嘉景派人送来的。
风簌簌,月遥遥,隔着窗柩,陆简昭侧眸看着院中弯下的枝头,银光黄果,累累有声,他口中清甜散开,心口甜意交织,他唇畔勾笑。
太平年下的夜晚这岁月静好,让人心满意足。
匆匆用完膳,漱口过后才上床榻躺下,将檀允珩的手抬高,还是老样子,一只搭在他腰际,这另一只则有他抓着手腕,放在他心口,很奇怪,他感觉的到手心的脉搏快了些。
她醒了没出声,他知道了。
睡着的人哪会心跳加快呢。
陆简昭选择先不睡,静等。
床幔里本就比屋里热些,他一进来更热乎了,檀允珩在他挑帷幔进来躺下时就醒了,今夜她在软榻上等着等着,困意来袭,先一步来睡下,该一觉睡到天亮的,结果却睡到了陆简昭上榻,还抓着她的手不放。
他指腹擦过她手腕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明明无事发生,但好似也有事悄然而至,并且她很清楚,他感觉到了。
檀允珩睁了眼,她看不见他的眼睛,手心倒是一直感觉得到他的心跳,比往常夜晚要快一些,怎么也莫名其妙的。
第111章 噩耗
弦月如钩, 夏虫蝉鸣声早已随着天转凉,听不见声,繁星寒霜, 清风淡淡,窸窸窣窣地声传进漆黑一片的床幔里, 四目相视,却照不见彼此。
虽说有些事水到渠成, 但尚未开始她心快跳个什么劲, 檀允珩手心稳着脉络的心跳许久平缓,覆在她手腕处的指腹也缓缓复之。
陆简昭见状, 将床幔拉开一些,幽幽微光簇簇而尽, 照在一道微微俯起上半身的雾蓝上,檀允珩换了个姿势,她翻了下身, 将自己双手从他身上拿来, 一手抻在下巴处, 让她自个身子俯起一些, 身后长发垂散在肩前,然陆简昭上身一抬, 手侧抻着鬓角,就这么看着她抻着下巴看着自个,脸颊粉意不褪,那点微弱泛黄, 很似早晨太阳顺着东边升起前的晖光, 是百姓早起的曙光。
那个问题,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珩儿现在可以说,喜欢我了吗?”这个问题,陆简昭借着那枚鱼佩,提过一次,珩儿说她有一个少时秘密,不能同他讲,如今北冥公主事宜尘埃落定,他思前想后,觉得珩儿的少时秘密定与北冥公主有关。
君子惜人,惺惺相惜,既然事已了,总该能跟他说了,可是他左等右等,一俩月过去,不曾听珩儿提口说喜欢,他又不大确定她的少时秘密到底是否与北冥公主有关。
纠结许久,他还是问了出来,这次檀允珩身子没朝里躺去,缄口不言,而是朝陆简昭怀中挪了挪,起声,“我喜欢陆简昭,少时喜欢。”
她神色染上眉眼处的笑意,袒露心扉,“我一直想让你成为我的夫婿,陆简昭在战场上剑执敌人,檀允珩在都城平地有势,你我天生一对。”
“十岁那年,因父亲过世,我曾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数日,难以接受父亲在我怀里过世,从那以后我不愿将自己的爱常挂嘴边,如今我也该放下一些过往,还有,我在等你问我。”
你怎么才问,早些问我便早些回你了。
陆简昭反应过来,上半身往里一倾,在她唇边一吻道,“怪为夫,问晚了。”他食指却缠上她的青丝,不再松开。
趁着折进来的烬辉,檀允珩看着这张背光映迎她的脸,温润如玉,鸿鹄之志已攀高峰,眉目温情却似没有尽头。
故而她抬食指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我觉得你若去科考场,那年的状元和探花非你莫属。”
陆简昭也不动,任由她戳戳眉心,戳戳眼窝脸颊,他轻笑一声,“珩儿这般笃定?”
“一脸书生相。”檀允珩明快道,她一直觉着陆简昭若不从将军,凭他的文学才识,也会位及人臣。
书生相?
这倒点了一下陆简昭,父亲说他那对家人是丽州郡守,也是从科考场出来的,他在得知实情后,仔仔细细思索过,丽州之战,父亲领兵虽易攻,见过丽州郡守之人少之又少,何况战场相见,血雨腥风,哪会顾得上盯看丽州郡守长相,顺安军听从父亲和他调遣,绝不会不信他父亲言辞,是以他的长相不会引起旁人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