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渺觉得奇怪，反手握住了江行舟的手掌，却摸到了一手的冰凉，她停顿了一下，又狐疑地向上摸索，沿着江行舟的手臂一路向上，在触摸到对方冷汗淋漓的脖子时，被他一把攥住。
江行舟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声音低沉中带着些微的沙哑：“你干什么？”
“怎么会出这么多汗，你很热吗？”明明现在不过是初春，陆渺狐疑着挣开对方的桎梏，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手帕，她本想为江行舟擦干汗迹，无奈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递出手帕，“给你，擦擦。”
伸出的手帕递了个空，江行舟站在原地没有动。
陆渺又摸索着向前，摸到对方的衣袖，进而把手帕塞进他的手里：“喏。”
江行舟无意识攥紧了手帕，布料轻盈而又柔软，很快将他手里的冷汗吸了个干净，他没有去擦额前的冷汗，只深吸了口气，用力甩了下头，仿佛借此，就可以甩开那些附着在他耳畔的杂音。
越到黑暗深处，恶魔的低语便越是清晰，它嘶喊着、狞笑着，用时而低哑、时而尖锐的声音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下，又一下，蛊惑着埋藏在他心底的恶念。
黑暗愈浓，江行舟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的心跳的很快，手中的冷汗冒出来，被手帕吸干了，又冒出来，整个人处在失控的边缘，牙关快要咬出血来，他快压抑不住了。
一阵桂花的香味袭来，扑进了他的鼻尖，江行舟下意识地后退，却被一双柔软的手拉住了，陆渺终于意识到他的不对劲，凑到他面前，在黑暗中，几乎贴上来，想要看清他的状况。
江行舟僵硬着身体，垂下眼睛，看见少女一无所知地靠近，她睁大眼睛，空茫地望向他，长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几乎擦到了他的脸颊。血脉里的鼓噪竟然微微地缓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从皮肤上传递过来的些微痒意。
江行舟猛地后退一步，喘出一口大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屏气凝神，竟然忘记了呼吸。
陆渺借着呼吸的气流判断出少年的方向，转了个头，面向江行舟的方向，轻轻地，像是害怕惊扰到他，小心翼翼地问：“江行舟，你怕黑呀？”
江行舟闻言一滞，甩开袖子，生硬道：“没有。”
陆渺怔了怔，忽然想起在八仙堂的这些日子里，同住崖边居，每晚，她都会看见隔壁的房间里亮着灯。她原本以为，江行舟又有天赋又用功，身为男主，不愧是卷王之王，通宵达旦都在练功。
她甚至起了危机感，连夜爬起来修行打坐，修炼有没有进展不说，倒是实实在在熬出了好几次黑眼圈。
如今想来，男主就算天赋异禀又努力拼搏，可是人都是要睡觉的呀！
他通宵达旦的点灯，难不成，是怕黑？
那些暗暗较劲，忍着困意爬起来，不眠不休修炼的夜晚，忽然成了笑话。
陆渺忍不住弯起眼睛，压抑嘴角的扬起，摸摸索索，抓住江行舟的袖子道：“好好好，我怕黑，还好有你陪我。”
说话间，她无意识地摇晃着江行舟的袖子，娇俏的声音好似在撒娇，像一把小勾子一样，刺挠着江行舟此刻无比脆弱的神经。
原本能够压下心头燥意的痒忽然失灵了，相反，江行舟感觉杂乱的絮语和心头的痒意在同时攻击着自己，他快要疯了。
没想到江行舟竟然会怕黑怕到如此地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渺忽然想起，自己是中品火灵根，托江行舟的福，这些日子，她日卷夜卷，也算是小有所成。
陆渺屏气凝神，将灵力从丹田中运转出来，顺着经脉到达她的指间，“噼啪”一下，她点燃了一朵小火花。
火光照亮的瞬间，陆渺看见江行舟被汗湿的睫毛闪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火花冒出一缕黑烟，熄灭了。
“诶？”陆渺不肯罢休，再次尝试，这一次，她只擦出了一缕黑烟，连火花都没有弄出来。
“怎么会这样？”陆渺锲而不舍，“明明以前都可以弄出小火苗的。”
江行舟只觉得少女的脸上写满了傻气，几乎要气笑了，他压抑着痛苦，低哑道：“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狭小封闭，你不点出火苗还好，点出来，我们都会被憋死。”
陆渺手一抖，连忙撤回灵力。可是江行舟的情况似乎不太好，黑暗的甬道又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好，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外挂，忙在脑海里敲了下系统：“系统，你有没有什么可以照明的工具吗？”
系统哼哼唧唧地上了线：【宿主，你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任务，现在一分也没有。对不起，本积分商城概不赊欠。】
陆渺：“……”
她最近几天是没有做过攻略任务，可是这能怪她吗？江行舟一进八仙堂就像解开了封印似的，一天一个等级往上升，她想攻略，也得人家有空啊！
陆渺也想好好完成任务，她不是……不是也好好修炼了嘛！
系统总算知道自己绑定的宿主究竟是块什么木头，它恨铁不成钢道：【你修炼好了跟攻略男主有什么关系？你穿进的是大女主爽文吗？我是大女主系统吗？攻略男人，嘴巴要甜，身段要软，手段要狠，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占哪一样？拿不下男主，你就算修成大道，又有什么用？！】
陆渺弱弱回嘴：“那要不，我替他修无情道呢？算不算完成任务？”
系统哼笑一声：【那还真是小瞧你了，四师妹！】
陆渺被系统阴阳怪气地扎了一刀，默了默，又问：“那你说，我怎么才能获得积分？你看江行舟这个样子，再不照明，我看他都要昏过去了。”
【攻略男主才是硬道理。要么，他对你的好感度上升；要么，主线任务取得进展；要么，你做一些讨好男主的支线任务。你看看呢，你能做哪一样？】
陆渺思来想去，问道：“江行舟现在的好感度是多少？”
系统冷漠道：【当前好感度：0。】
陆渺：“……”
黑暗中，江行舟只看见陆渺抬起头，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江行舟。”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叫人听不见。江行舟耳中的盲音恰巧停顿了一瞬，他微微测过耳朵去倾听陆渺的话语。
“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我呀。”少女的声音又细又轻，像一根羽毛一样，飘了进了江行舟的耳蜗。
血流声一下子鼓噪起来，徘徊在耳边挥之不去的絮语猛然变得尖锐，像一把尖刀一样，扎入江行舟脑海中，肆无忌惮地翻搅起来，江行舟的血脉“轰”地燃烧起来，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他再也支撑不住，晃了晃，顷身倒向陆渺，用她的身体支撑住自己。
陆渺只觉得黑暗中一团影子兜头罩了下来，江行舟将下颌架在她的肩膀上，被冷汗浸湿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体，他急促地喘息着，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子上。
不知是因为压迫还是紧张，陆渺的心脏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她颈侧的动脉和着江行舟的心跳，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谁的心跳更响。
“江行舟！你还好吧？别吓我呀！”陆渺带着一丝茫然，她轻轻拍打江行舟的后背，安抚道，“你是不是累了，闭上眼睛，深呼吸。”
越靠近，陆渺身上桂花的香气越是往鼻子里钻，在身体里来回冲撞的鼓噪和在心头徘徊的痒意在这一刻同时放到最大，江行舟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闭嘴！”
从未见过江行舟近乎失控的样子，陆渺识时务地闭上了嘴，她将身体靠后，沿着墙壁缓缓下滑，试图令少年枕在自己的腿上。
“也许他需要休息。”陆渺这样想。
在陆渺自以为平缓的动作中，江行舟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陆渺脖子上跳动的血管。
“没有人可以活着知道我的秘密。”说不上是理智还是欲望驱使，如同野兽一般，江行舟缓缓张开了嘴。
第13章 .枯骨
陆渺浑然不觉少年在黑暗中滋生的恶意，还在脑子里和系统激烈的争吵。
“你目光放长远一点好不好？攻略任务我又不是不做，你看看男主现在的样子，他如果死了，我攻略谁去？到时候，别说积分了，哼，任务失败你也会有处罚的吧？”
【……】系统犹豫再三，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口，【好吧，下不为例。等离开这里，你一定要把积分还我，两倍……不，三倍！】
明天的债来明天愁，陆渺眼睛一亮：“成交！”
随着系统一声【叮】响，她手腕一翻，自黑暗中亮起一盏洁白的光晕。
在黑暗中待得时间愈长，柔光亮起时，便愈觉刺目。
陆渺和江行舟同时闭上眼睛，向后退了一退。
这一退，徘徊在江行舟耳边的絮语也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光明驱逐黑暗，翻涌不息的恶意也瞬间平息，江行舟獠牙尚未露出，便收了回去，他轻喘片刻，从失控中缓和过来。
少女身上桂花的香气霎那间充斥在他的鼻端，江行舟不由得又退了一些，不动声色地慢慢坐起。
有了光，陆渺总算从半盲的状态中缓了过来，她心中一喜，感觉到肩膀上重量一轻，便回过头，笑意盈盈地望向江行舟。
少年低哑的声音在甬道中响起：“这是什么？”
“夜明珠啊！”陆渺一无所觉，还高兴地举起明珠，往江行舟眼前递了递，“有光了，你好些了吗？”
少女的笑容晕在柔光里，却显得尤为刺眼，江行舟又闭了闭眼，淡声问：“哪儿来的？”
“呃……”陆渺一下子卡住了，支支吾吾道，“我，我一直带在身上，忘了拿出来。”
这颗明珠大而圆润，即便是放在仙门中，也是难得一见的仙品。陆渺之前一直自称是江氏外门杂役，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宝物？更何况，明珠熠熠生辉，在黑暗之中，哪里藏得住？
少女身上的万千谜团，不过是又多了一个。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江行舟轻轻一哂，并没有拆穿。
陆渺也知道自己的回答漏洞百出，她心虚地眼睛乱转，忽然发现，甬道之中徘徊着一股黑气。
黑气就像是火场中的浓烟，四处翻滚，遮蔽视线，以至于陆渺的夜明珠仅仅只能照亮方寸之地，连江行舟脸上毫不掩饰的嘲弄都看不分明。
陆渺刚从黑暗中恢复视觉，如今想来，才察觉不对。她毕竟已经炼气，即便刚跌入地道，一时不适应还好说，可她碰到“鬼打墙”，一路走了那么久，反而越走越盲，这显然不合理。
“鬼打墙……”陆渺又被迫忆起了恐惧，忍不住瑟缩一下，往江行舟身旁靠近。
江行舟冷眼觑着陆渺靠近，熟悉的桂花香气再度袭来，他原本想避开，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时晃了下神，竟在原处没有动弹。他盯着陆渺和自己体温贴近的部位，心中并非预想中的厌恶，取而代之的，是一缕不知所措的茫然。
这时一缕黑气窜到面前，江行舟条件反射地出手，如有实质地抓住了那缕黑气，他回过神，皱眉看了一眼：“是魔气。”
“魔气？”
两仪宫就在八仙堂隔壁山头，这一片山脉虽谈不上灵气充沛，但实打实是仙家地盘，怎么会有魔气？
地道之中藏有魔气的事情，两仪宫人知道吗？
接连几个问题窜进脑海，陆渺先是疑惑，后是担心。
两仪宫的地下有魔气，那八仙堂呢？
魔气的来源是什么？
甬道的尽头，等待他们的难道是魔？
一时间，陆渺心中杂念纷繁，忽然听江行舟道：“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江行舟侧头看了陆渺一眼，顿了顿，道：“闭眼。”
陆渺依言照做，江行舟又道：“运气。”
虽然不明所以，陆渺还是闭着眼睛，如往常一样运气丹田，这时，她感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少年掌中的冷汗已经干透，手指微微带凉，陆渺的手忍不住蜷曲了一下，运行的气流也随之阻滞。
江行舟道：“凝神。”
一股精纯的灵力从两人手掌交握的地方传来，如流水一般，冲刷过陆渺的身体，她陷入了半入定的状态，感觉到体内灵力在不断的增加、累积，忽然，江行舟一声断喝：“破！”
他用灵力带动陆渺体内灵气汇聚在手掌，向前用力一推——
“轰！”
甬道发出一声巨响，震颤之中，砂石俱下，瞬间把陆渺浇了个灰头土脸，她后退几步，弯起腰剧烈地咳嗽，江行舟微微低哑的声音响起：“睁眼。”
“进沙了，眼睛睁不开！”
江行舟握住对方的手肘，将她托起来，捏了个净尘咒，去掉了少女满身的脏污，陆渺愣愣睁开眼睛，灰尘没了，眼睛还泛着红，像一只呆头呆脑的兔子，一行生理性的泪水划过她的脸庞，滴落下来。
江行舟手指一抽，似乎想要去接，他很快反应过来，将手攥在身后，冷冷道：“笨死了。”
“……”
周围尘土落定，甬道中出现了一个大洞。
“走。”江行舟率先走了进去。
出于对未知的恐惧，陆渺握紧夜明珠，举在胸口，忙不迭跟了进去。
才半只脚跨入，陆渺一眼便看到了洞中的场景，顿时魂飞魄散。夜明珠“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滚到地洞深处，被一只苍白的指骨拾起。
黑暗中只有一片幽幽的绿火，被陆渺的夜明珠一照亮，瞬间让他们看清了洞中的全貌。
她看见一具骨节完整的骷髅站在黑暗里，手捧一颗明珠，自下而上，照亮了自己白森森的颅骨，“咔哒”一下，它张开了嘴，三十二颗恒牙齐齐整整，扯出了一个近乎微笑的神情，黑洞洞地眼眶正对着他们，森然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陆渺的惊叫声卡在了喉咙里，恐惧几乎掀翻了她的头皮。
“真的是鬼打墙，我碰到鬼了！要死了要死了……”她的思绪乱成一团，在脑子里无序地呢喃，膝盖一软，就要跪下。
江行舟余光扫见陆渺软倒的身体，一把捞起对方，他撑起陆渺，面对骷髅，不紧不慢道：“鬼修？”
骷髅喉骨震动，发出“嘎嘎”的笑声，赞许道：“小子有点见识。”
另一边，系统也看不过陆渺的失态，在脑海中给她补课：【宿主，你振作一点，这个世界分为妖、魔、人、鬼，任何物种都是可以修行的，鬼修不过是其中一种。】
陆渺哆哆嗦嗦问：“那鬼修，它不就是鬼吗？”
系统说：【也不能这么说，鬼修，是介于人和鬼之间的一种状态，是人脱离了肉身，直接以灵体修行的方式。】
陆渺问：“灵体？可你看看它，它是骷髅啊！”
系统哽了一下，开始装死：【我所获知的信息也有限，具体情况，请宿主自行探索。】
“……”
江行舟的镇定，再加上系统的打岔，陆渺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她紧紧抱住江行舟的手臂，坚强地站了起来。
骷髅的头颅又“咔哒咔哒”转向了她，含着笑，和煦地问：“刚才打开洞门的，就是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