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江行舟,这个将陆渺害到如此田地的罪魁祸首,任凭周围鸡飞狗跳,他完全不受半点干扰,趺坐原地,动也不动,陆渺甚至能看到,无数的气流从四面八方而来,如泉水一般灌注进他的脑海。
等等,气流!
陆渺盯着江行舟的头顶,渐渐理清了气流的走向,那些藏在宇宙万物中,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灵气,此刻杂乱地呈现在她眼前。
那种奇异的灵感再次升起,像浪潮一样,将陆渺淹没,奇怪的是,随着她不断梳理气流,心头的躁动渐渐消失了,她梳理着眼前线头,那些气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漩涡,她便伸手轻轻一拨,走了进去。
她又进入了那片无人的隐秘之中,未知的凝视从上空投下视线,她走在静谧无声的黑暗里,感受到来自神明的呼吸。她像一只小小的蜉蝣,潜入到无边之海,海浪起伏,浪涛一阵一阵拍打在她的耳膜,她四肢舒展,像泡沫一般漂浮在海上……
陆渺的诵经声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于挚飞心头一紧,生怕万殊真人第一百零二次从头再来,可是苍老的声音停住了。
万殊真人睁开眼,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走到陆渺身边,轻轻抚摸她的头顶。
于挚飞怔愣片刻,忽然痛心地再一次明悟——陆渺要当他师姐了?!
来不及等他从震惊和自我怀疑之中回过神来,只听当空一声雷响:“轰隆隆!”
万殊真人触在陆渺头顶的手臂一僵,仰天章和师雅柔同时停下动作,不可置信的对视了一眼。
惊雷化作紫色弧光,从天空之上直劈而下,粗制滥造的房屋分崩离析,成为一堆燃烧的废纸。
仰天章仗着身高腿长,一把捞过师雅柔,却被对方不领情地推开,他只好将汪师兄和喵师姐分别放在肩头,然后一手捞起还在入定的陆渺,一手捞起还在发愣的于挚飞,大步向外冲去。
万殊真人在滚滚雷声中结了一个法阵,将自己和江行舟罩在其中,他心情复杂地面对这位弟子盘腿坐下,再一次与对方双手对立。
此行前往江氏,万殊真人收回了三名弟子:两名中品灵根,并一个添头。
此时此刻,这位添头,五色杂灵根的江行舟,他在短短一日之内跨越练气九重,就在这天雷交加的风雨中——筑基了!
第9章 .进阶
第二天,江行舟再一次被陆渺的敲门声吵醒。
前一天筑基消耗的精力太过,以至于他开门的时候,还显得有些迷糊。
陆渺没见过这样的江行舟,绸缎一般的黑发披散下来,松弛又闲散。她手指一抽,几乎想摸上对方的发梢,江行舟忽然抬眸,眼中戒备一闪而过,问她:“怎么?”
收回蠢蠢欲动的手指,陆渺笑嘻嘻道:“恭喜你呀,江行舟,你筑基啦!不过我也不赖,也引气入体了。”
少女努力压住翘起的嘴角,可是得意却止不住从眼睛里冒出来。江行舟一眼便看出她和昨天不一样,少女的皮肤有种脱去肉体凡胎的通透感,在晨光中,泛着莹莹的光芒。他便学着陆渺的语气说:“恭喜你呀,四师妹。”
江行舟把陆渺引到前厅,自己去到后面梳洗,陆渺自顾在前面逛了会儿,发现崖边居一和二虽然结构相同,内里的布局却大不相同。
最明显的是,江行舟将一间房间改造成了书房,虽然刚住进来,还来不及往书架上填充书本,桌上已经摞了一叠,作为同时间入门的弟子,人和人的差距如此之大,陆渺不由得自惭形秽。
随手拿起一本,陆渺本以为那会是什么佶屈聱牙的经文,翻开一看——《狐仙传》。
陆渺:“?”
可能只是休息时看的闲书,陆渺又翻起一本——《猫妖传奇》。
再翻一本——《江湖恩怨录》。
再翻一本——《风流书生俏红娘》。
“……”
一本、两本、三本……一摞书到底,全是小说。
某种虚幻的想象好像碎掉了。
江行舟收拾完了,走过来,陆渺听见脚步声,像做贼一样把书摞还原,心虚的转过身,还是被对方看进眼里。
“喜欢?”江行舟一脸坦然地走过来,丝毫没有人设坍塌的自觉,“这几本都还不错,要拿去看看吗?”
陆渺不明白,为什么江行舟看闲书,她会这么慌张,张口结舌了一瞬,她问:“你喜欢看这些……呃,话本子?”
江行舟点点头道:“还不错,我学到了很多。”
“……”
学什么呀……这些小说里藏着什么修炼的法门不成?看小说还能学到什么,难道是如何谈恋爱吗?
陆渺再次生出了一种被男主卷到的感觉,她身为攻略者,一本书没看,一点技巧没学,攻略的对象倒看起了各类小说——还受益匪浅了!
他看完了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会不会觉得现实索然无味,很难再被打动啊?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才对人客气疏离,难以接近吗?难道他就是小说看多了,才看破红尘,修无情道的?
再这样下去,她还能追到男主?
陆渺越想越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肉眼可见的纠结。
江行舟盯着陆渺难掩失望的脸,心中莫名升起快意。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总是围着他,彩虹屁一个接一个,不要钱似的往外吹。
只是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刻苦努力,就会失望吗?她跟在他身边,假装不离不弃,笨拙的献着殷勤,难不成只是为了树立一个虚幻的标杆?陆渺凭什么断定,他会长成她心目中的样子?
可她并不知道,他虚伪、阴暗,嶙峋的恶念都藏在温和的表皮之下。有朝一日,他总会撕下所有伪装,释放出内心汹涌的野兽,到那时,她又会如何?
失望?愤怒?还是抛弃他、指责他?
想到这里,江行舟兴奋的眯了眯眼睛,他真的,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陆渺反思了一会儿自己,磕磕绊绊道:“那,要不,这些书你都借我看看吧,我也……学习学习。”
“……”江行舟垂下眼睛看她,片刻,微笑道,“好。”
两人来到了重新建好的静思居,仰天章和于挚飞正凑在一起,仰头看着静思居,不时低语。
引气入体后,陆渺耳聪目明了不少,只听于挚飞道:“纸糊的房子是经不住雷劈,大师兄,你听我的,住的房子,还是要用木头搭建起框架来才算结实。”
陆渺一听就知道,于挚飞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瘾头,他前几天还在缠着她问机关鸟的事情,后来见她实在不懂才悻悻作罢,现在又在撺掇大师兄搞起了木工。
别的不说,陆渺是真的佩服于挚飞这心理素质,他们三人一同入门,眼见着江行舟已经超越他两个境界了,陆渺也已经引气入体,于挚飞沦落为小师弟,他竟一点也不着急,每天应付完功课,便拿着那一袋灰扑扑的工具包鼓捣木工。
仰天章住惯了纸糊的房子,对木工倒没有什么执念,于挚飞孜孜不倦地劝道:“三师兄那样,你就不怕,哪天又来个电闪雷鸣,把房子弄塌了?用木工做梁,上面篆刻引雷咒,就可以采集雷火,用来制丹,一举多得啊!”
仰天章还没说什么,师雅柔却饶有兴致:“有道理,我可以帮你们砍木头。”
仰天章在师雅柔面前总有些壮汉柔情的意思,无论对方说什么,他只会点头说好,果然,师雅柔一发话,仰天章便应了下来,万殊真人还在里面睡觉,三位弟子就这么拍了板。
又听仰天章问:“你们当时测灵根,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三师弟那样,怎么可能是五色杂灵根?”
于挚飞道:“那肯定。论起来我灵根也不错,都还没练气呢,四师姐都比我强。他一天一个境界,闻所未闻,怎么也得是天灵根了吧!咱们师门能不能重新测一测?我怀疑我的也测错了。”
他语调轻快开朗,倒是一点儿也没为自己着急,却实打实在替江行舟担心。
仰天章道:“你以为灵根是那么好测的?要不然七十二门派都要等伺天宗主持才收门徒呢?那玩意儿只有伺天宗有。三师弟不是天灵根,我名字倒过来写!”
陆渺听到此处,心里最后一块大石落了地,她虽然已有判断,听到别人如此说,更加确信江行舟是男主无疑。
众人吃过早饭之后,万殊真人才推开门,他的状态比昨天更糟,连着两天给江行舟进阶护阵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一遍诵经之后,八仙堂众弟子各有各的修行,陆渺战战兢兢盯着江行舟的头顶,悄悄问仰天章:“今天他不会再进阶了吧。”
仰天章听着都觉得离谱:“三天金丹?怎么可能!他再进阶下去还得了?师父都教不了了!”
陆渺问:“师父是什么境界?”
仰天章道:“不知道,师父没说,我一个金丹期,也看不破。不过修仙之人大多驻颜有术,你看师父那老态龙钟的样子,我估摸着,也就元婴吧。”
陆渺悄咪咪往万殊真人那里看了看,老态龙钟的万殊真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瞪了两人一眼。
昨天陆渺引气入体,动静比不过江行舟那边电闪雷鸣,是仰天章替代师父,为她护的阵,陆渺像一只刚破壳的小鸡仔,对老母鸡大师兄生出了印随之心,顿时亲近不少。
陆渺讷讷噤声,学着江行舟那般打起了坐。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一阵风来,只听天雷阵阵……
陆渺睁开眼睛,和仰天章他们面面相觑:什么情况?!
不等仰天章来捞,陆渺和于挚飞一咕噜爬起来,分别抱起猫狗,忙不迭往院子外冲。
跑出去半里地,一回头,果然见雷光阵阵,把静思居劈成了一堆燃烧的废纸。
仰天章瞪大眼睛望向师雅柔,匪夷所思道:“你们招回来的,究竟是什么物种?!”
师雅柔没说话,只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刀。
于挚飞终于被同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逼出了一丝紧迫感,他哭丧着脸,喃喃自语道:“没事,别自卑,不是我太弱,是他太变态了!”
不同于前两次进阶,江行舟这一次从筑基期直接到了金丹期,雷声也凶残了许多。
紫电徘徊在不春山上空,足足三天都未曾停歇。陆渺想起万殊真人前两次被掏空的模样,只怕刚入门就耗死了师父,提心吊胆,担忧起八仙堂的前途来。
反观其他人倒很淡定,该吃吃,该睡睡,没有了每天早上的念经,于挚飞从坐立难安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反倒引气入体,一脚踏进了修仙的门。
不过才跨上个小小台阶,他压力一下子减轻,又故态复萌,鼓捣起木工来。
三天的时间里,八仙堂弟子们收获不少:师雅柔从后山砍回了不少树,于挚飞刨出了不少木梁,仰天章用收集了不少雷火……
在把八仙堂所有房屋改换成避雷建筑这件事情上,他们是认真的!
三天时间在弟子们风风火火的施工中度过了,渡劫的雷声渐息。
这天中午,他们吃完午饭,于挚飞跟着师雅柔去后山挑选木材,陆渺回到崖边居打坐修行,仰天章留在前院收拾碗筷。
“哐当”一声,八仙堂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踢开了。
第10章 .营救
历经三天天雷淬炼,江行舟成功结丹。
他接连升阶,成就三天金丹的神话,在修仙界前无古人,后也未必有来者。
到这里,八仙堂再也无人会相信他是五色杂灵根,而是坚信,他是百年难遇的天灵根。更何况,他还遇到天裂张开,吸收到上界灵气,当真是深受天道眷顾的宠儿。
然而结丹的过程,对于江行舟而言,却并不那么顺利。
凡人踏入仙门,从此潜心修行,无不以数十年、甚至数百年计数,一遍一遍,用灵力冲刷经脉、锤炼肉身、淬炼神魂,才能使真气从涓涓细流化为浩浩江海。
可是江行舟修炼的时间太短了。
几天的时间里,他吸纳了旁人几年、甚至几十年才有的真气,身体却未曾经历时间的锻造,以至于海量的真气在他的体内翻腾,却向外不得排遣、向内无从凝聚。
滚滚天雷在江行舟头顶翻涌,如果不是万殊真人咬牙为他撑起法阵,恐怕他已经在天雷锻体中丧生。
只有江行舟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在近乎爆体的痛苦中,一遍一遍冲开细小的经脉,将真气凝聚在丹田之内,结成金丹,种种艰辛,究竟需要多大毅力。好在过程有惊无险,他终究还是跨过了那道门槛。
雷霆平息之际,师徒二人都已累到虚脱,万殊真人不顾师父形象,就地一躺,瞬间打起了呼噜。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累得连指头都抬不起来,江行舟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崖边居。
在经过崖边居二的时候,江行舟缓了缓脚步,他若无其事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那一瞬间涌起的淡淡失落,让他感到些微困惑,他压下心中异样,继续向前走,关上院门前一瞬,视线忍不住往前院飘了过去。
这一眼,江行舟不由得一顿。
滚滚浓烟从前院的方向升起,被层层树林遮挡的地方,隐隐透出了火光。以江行舟的敏锐,他早该在来时路上就发现异常,可他精力耗尽,直到现在才有所察觉。
八仙堂山头上到处都是纸糊的房子,是门竹篱笆墙抹石灰,外光里不光。只有前院,因为是厨房所在,惧怕明火,所以正经用砖石搭建,万殊真人还在里面贴了避火符,本不应该起火。
现在那里火势猛烈,一定是出事了。
江行舟垂下双眼,事不关己地关上院门,回到房间打坐。可是这一次,他没能迅速地屏气凝神。
火焰的荜拨声和建筑的倾倒声若有似无的传进他的耳中,其中,仿佛还夹杂着少女的呼救声。
江行舟再三入定失败,再也忍受不住,霍然起身。
他匆匆赶到前院的时候,万殊真人也才赶到,前院陷在一片火光之中,于挚飞正背起仰天章接近两米的身躯,艰难地向外移动。
万殊真人一把老骨头,座下原本只有两个不那么上进的弟子,成日里招猫逗狗,过得幸福又闲散。谁成想,这一趟出门捡了三个徒弟,生生把他从退休边缘拉了回来。那个最不被看好的徒弟连升三阶,他为了护阵,几乎已被逼到绝境。
好不容易出关,眼前场景直叫他眼前一黑,差点仰倒,万殊真人连忙结印,本欲引水熄灭大火,谁知那火遇水燃烧更甚,他不由得一惊:“雷火?”
好在不春山地空且旷,火势没有蔓延,江行舟一把抓住咳喘不息的于挚飞,沉声问:“陆渺呢?”
仰天章被雷火灼烧,一身是伤,万殊真人急忙伸手去接,就地盘腿,为他疗伤。
于挚飞带着哭腔道:“两仪宫的人看见我们这里雷鸣不休,猜到师父正在给徒弟护法,便趁机过来闹事,他们砸了八仙堂的牌匾,还想跑去打断你们修行。他们人多势众,大师兄打不过,只好引燃雷火,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