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贪婪地掠过她的面庞,像流着涎水的恶犬孤狼。
只是这样的眼神,就让施施想要作呕。
“殿下自重。”她压低声音说道。
“哦”李越挑起眉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施施要孤自重”
他单手撑在了深红色的宫墙上此处的明灯微暗,那高墙的色泽竟像鲜血干涸后一样。
施施不想与他讲什么礼貌,当即就要离开。
“要我看,施施才该自重些。”李越意有所指地说道,“若是卫国公知晓,他的嫡长女在暗里与人私通,会怎样想”
她听过许多流言蜚语,也深知这些杂言是止不住的,不过她无意姻缘,闲言反倒成了她的挡箭牌。
“我怎么不知,施施与谁暗里私通。”她恹恹地说道。
李越向前走近了几步,施施心中烦乱,也没有向后退,而是直直地看向了他的眼睛。
他突然钳住了她的手腕,细碎的金铃声轻轻漾开,她也吃了一惊。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怕吗
射生军的人员众多,是所有禁军中与皇帝关系最亲近的,也是最受皇帝所倚重的,每当皇帝出游势必要扈从左右,这次也不例外
施施很清楚,暗中有许多人在看着她、保护着她。
他们隐匿在黑暗里,无声息地望向她,绝不会给李越任何机会来伤害她。
是以施施直接打开了李越的手,但他的气力还是要比她大上许多。
他死死地拽着她,冷声说道:“那你说说,这是谁赠予你的”
李越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疯狂,他冷眼地看向施施苍白的脸色,似是为自己的敏锐得意至极。
他怎么会知道不可能……他是在说谎吗
她瞳孔紧缩,错开了他的目光。
“别怕施施,你可是谢观昀的嫡长女,孤怎敢动你呢”李越俯下身凝视着她细白的脸庞,“薛允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落了那般下场,孤可不敢招惹你”
施施的心房怦怦直跳,一个怪诞的念想在她心中生起。
她杏眼圆睁,眸光聚在李越的脖颈处。
他的衣领很高,只露出半截阴白的脖颈,说话时青色的血管像是会跳动一样。
多脆弱,一剑就能斩断。
那一瞬施施的神情像极了李鄢,澄净的眼眸蕴着淡漠与冷酷,完全不似个柔弱的姑娘。
她满心都是那个泛着血色的恶念,以至于她略去了李越的后半句话
她只是觉得薛允安生了许多,很久都没听过他的名字,全然没去想过那日的事情过后他这人如何。
“你想怎样”施施的声音有些沙哑,“想要威胁我吗”
对着李越,她既不想用敬称,也不愿去用。
不过还是太奇怪了,面对他时她总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似的。
“威胁”李越忽然大笑起来,他猛地放开了她的手腕,但那细白的小臂上已经泛起了细微的红痕。
他望向施施,晦暗的眼底透着几分戾气。
“孤不是说了吗孤不敢。”他冷冷地说道,“你那位奸夫……”
听到他这样轻浮的言辞,她怒意更甚,秀丽的眉头蹙起。
施施恍惚间想到在梦魇中他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在那时她径直驳斥了回去,但在此刻那种莫名的心虚与慌乱再度涌上
不知道从何时而起,她总是在想到李鄢时,心中会一阵阵地悸动。
那颗幼小的种子悄悄地在暗地里发芽,并生长得越发茁壮。
施施不怕李越威胁,却怕李鄢发觉。
这样的一颗种子不会结出甘美的果实,它太过逾越,还带着几分**的踪影,就算长成也是一颗再坏不过的恶果。
她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她只是想到这就觉得吐息也要急促起来。
李越顿了一下,他眉眼弯起:“不,孤不该这样称呼自己的叔叔。”
施施握住团扇的手指捏得泛白,她强撑着说道:“不过一只金镯而已,怎就谈得上私情难不成在你的眼里,凡是送过一只簪子、一碟点心的男女,全都是璧人”
她眉眼冰冷,似是凝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原本甜软的嗓音也附上几分冷意
她低声说道:“淫者见淫,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同你一样,但凡相交,皆是因为私情。”
李越受了一顿斥责,脸色却越发得意起来。
“别这样讲,施施。”他带着几分快意说道,“孤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你大可揣测一下孤还有多少证据。”
李越一字一句地说道:“比如,那副画”
“画得真是好,犹抱琵琶半遮面,连孤都想夺来挂在庭中。”他带着几分回味,“就是那柄团扇差些意思……”
他没再多言,故意停在这里。
施施记得那卷画,她是在谢观昀的书阁中见到的,画里的她姿容柔美,肤如凝脂,用团扇遮掩住半边面庞,只露出一双水杏般的明眸。
她的指尖发冷,分明是在夏日,却沁着几分寒意
“施施姑娘,好自为之。”李越笑意更甚。
他自以为潇洒俊秀,但施施却只觉得他这幅面孔阴刻冷厉到了极点。
她听见自己嗓音柔婉地说道:“太孙殿下也小心些,莫要半途被人暗杀了。”
她怎么会这样说话施施抿着唇,一种陌生的情绪在她的心头舞动,让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方才的话语出自她的口中。
李越的神情果然难看起来,身居高位的人最厌烦这些颇有可能的恶语。
他的面容扭曲,阴恻恻地说道:“施施姑娘也千万当心莫要在与我皇叔共赴巫山时折了腰。”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也从小门悄然闪了出来。
萧婕妤掩住唇,强装镇定地看向李越:“真是不巧,太孙竟也在此。”
她的嗓音娇滴滴的,虽因方才献歌略微有些沙哑,但仍然清甜悦耳。
施施的脸庞泛红,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生气。
“你听见什么了”李越容色微变,偏过身看向萧婕妤。
萧婕妤花颜非但没有失色,反倒做出一副泫然若泣的姿态来:“妾什么也没听见……”
“是吗”他低低地冷笑一声,却没有再为难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施施也没多分眼神给她,当即就要转身回去殿中,袖角却被萧婕妤突然拉住了。
萧婕妤眸中含泪,楚楚可怜地望向她,方才在途中的清高姿态尽数褪去,她哀哀地说道:“谢姑娘,方才是妾身的不对,求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了妾身吧。”
施施的脾气向来是很好的,但此时正在气头上怎样也没法待她温柔。
“放开我。”她低声说道。
她转了转手腕,红痕已经肿起,看着有几分的可怖,细微的铃铛声轻轻回响,却未能让施施的心情稍稍好上一些。
萧婕妤不敢碰她,旋即松开了手。
她眉眼低垂,眸中一片水光,恍惚地看着施施的身影消失。
萧婕妤悄悄地咬住了下唇,薄唇被咬得通红,瞧起来更加可怜。
她太后悔。后悔方才在轿上*的幼稚行径,后悔方才真的没听见他们二人在说什么。
她是知晓这位谢姑娘身份尊贵的,但她自幼失去母亲的庇佑,又不受父亲的疼宠,纵是再尊贵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身份都是虚名,真正握在手里的爱意才是实打实的。
令萧婕妤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只是对施施稍稍冷淡,竟直接惊动了萧贵妃。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萧贵妃冷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她是什么人”
昏暗的内室中,萧贵妃美丽的脸庞阴冷至极:“入了宫便要收敛些,别再拿你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来膈应人,纵是将你碎尸万段,也抵不上这罪过。”
萧婕妤颤抖着望向姑母,连哭声都滞在了喉间。
萧贵妃的美名很盛,素来以宅心仁厚著称,连那位不问外物的张贤妃都没她心善。
但短短几日,萧婕妤就发觉这些皆是做给外人看的,在她这个亲侄女面前萧贵妃大抵比恶鬼还要可怖,她有太多的手段慢慢地将她摧折。
可这一切能怪她吗
是皇帝看中了她的美色,要强将她纳入宫中的。
施施心如乱麻,但却不像萧婕妤那般反复推敲往事,她不能这样被动,不能任由李越在暗处肆意地谋划。
眼下他都敢向她挑明,若是日后他真的要威胁于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总归是要自己想办法的,而现今最关键的正是在父亲书阁看过的那副画。
七叔绝不会令人在暗中摹画她的肖像,她被他拥着的时候,他都能坐怀不乱,好端端地画这样一幅像做什么
而且他又不能视物。施施想到这里,心下就有些黯然。
第三十六章
施施回去殿中时,夜宴已经进入到尾声。
谢观昀低着头提笔在文书上勾画着什么,侍从官站在他的身侧,正在低声向他说着些什么,朝中再没有比他更繁忙的人,连在宫宴时遇上事务都要直接处理。
“回去吧。”他突然轻声说道。
施施满腹的疑问停在喉间,却不得不先行离开。
明日再问吧。她闷闷地想到,现今父亲正在忙碌,估计也没闲工夫去理会她。
她提着罗裙慢慢地走出宫殿,正要踏出殿门突然瞧见了明昭郡主的父亲,三皇子楚王。
在宫中的诸位皇子中,现今除却太子就属他最年长又因为颇有能力,因此势力很盛,是最受朝野瞩目的一位殿下。
施施对他其实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竭力与谢观昀打好关系。
他正站在一只高大的瓷瓶前,那瓶中盛着许多束浓艳鲜丽的花朵,瞧着就像一株花树般。
“是谢姑娘啊。”楚王偏过身发现是她,原本冷淡的面容缓和了许多。
施施礼貌地向他问好,旋即提着罗裙就想要离开。
楚王欲言又止,她看出他想要说些什么,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特地等在这里的于是她迟疑地说道:“我父亲还在殿中,您若是有什么急事可以进去寻他”
没想到他却摇了摇头,温声说道:“不是,我是来替小女想姑娘致歉的”
施施的杏眼睁大她连忙说道:“没事的殿下,郡主不过是酒后失言,您不必这样认真”
楚王长袖善舞,极善钻营,却都是将功夫下在暗里,很少会这样直接地来示好,况且还是向着她一个姑娘。
正当她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然注意到了一道目光在暗处凝望着她。
是李越。他倚靠在廊柱上,因周边光影黯淡,他的身形显得格外模糊。
但施施却能看清,他那双眼睛是怎样的狠毒,像狼一样泛着嗜血的光芒,她天真懵懂,却也明白他是极恨她的恨她一个柔弱姑娘竟坏了他的好事,恨她总是逃脱他的掌控,恨她不肯乖乖地被他毁尽名节、纳做侍妾。
她袖中的手指微动,腕间细碎的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施施垂下眼帘,静静地听着楚王说话,喉间突然有些疼痛,她轻咳了两声,但楚王是何等通透练达的人,他温声道:“是我考虑不周,夜色已深姑娘快些回去吧。”
出殿后她直接坐上了轿子,李越仍在暗处望着她,像一个鬼混般周身都带着森森的冷气,她觉得再看他一眼,她今晚就要睡不好觉了。
施施的身躯陷在轿子里,她想起萧婕妤的法子,用团扇直接遮住了面容。
到达内间后她匆忙地沐浴,还没有吩咐宫人为明日要穿的衣裙熏香,她就累得要睡过去了。
她许久不曾做过这样光怪陆离的梦,翌日清晨苏醒时仍觉得如在梦中,整个人晕乎乎的嗓子更加的疼,干涩得像是想要冒烟。
过了片刻施施才意识到,她的确是有些着凉了。
她缓缓地从榻上坐起,先遣宫人去向父亲知会一声,听到宫人的提醒才想起要请御医,但她困倦得厉害,哑声说道:“兴许只是没有睡好,我再睡一会儿,若是正午还是这样再请医官吧。”
施施简单用了一碟甜糕,便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听说人难受时总会别样脆弱,连幼时的悲伤记忆都能渐渐地想起来,施施蜷缩着身子,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己抱得紧紧的
不管她生再重的病,谢观昀都从未看过她。
只有继母会关心她的身体,她妥帖温和,一听闻施施不适就旋即令府医诊治,纵然微恙也要将阖府的名贵药材都向她这里送。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
继妹幼时身骨孱弱,听闻她生病更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被过了病气。
不该想这些的施施揉了揉眼睛,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瓷瓶,倒出两颗安神的药丸吃下后才继续躺下。
没多久药效上来她就晕晕乎乎地又睡了过去,这次她睡得很沉,连有人走进来都没有丝毫察觉。
一双冰凉的手覆在她的额前,用浸过温水的帕子轻柔地擦过她潮红的面庞。
那舒服的冷意让梦中的施施向往极了,她梦呓了一声,小手扣住对方的大掌,喉间溢出细微的哼声,就像只小猫崽般。
两人的十指交扣在一起,李鄢垂眸,轻轻地试着将手抽出,她却将他抓得更紧。
也只有在梦中时施施会这样大胆,她轻哼一声,紧紧地叩着他的手指,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霸道,平日里她是绝不会如此的她矜持礼貌,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要在心中写好腹稿。
他静默地守在她的身边,极轻地撩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御医战战兢兢地取出瓷托,小心地准备为施施把脉,小姑娘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头紧锁,睫羽上坠着颗颗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很是难过,她执拗地握住李鄢的手,令御医更是无所适从。
“您看这……”年轻的御医满头大汗,却连直视雍王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想落荒而逃。
最后御医还是硬着头皮为施施把了脉,等到药煎上后就匆匆退了下去。
直到下午她才终于从睡梦中苏醒,她茫然地看向李鄢俊美的面容,竟是生出了自己还在梦中的错觉。
“七、七叔――”她懵然地坐直身子。
到这时施施才发觉她还紧紧地抓住李鄢的手,她像被烫到般急忙地松开他但还未成功就被按住了手。
这姿态带着几分强制的意味,她却没有察觉出半分,杏子般的眸中含着水,懵懂地环视了下四周,似乎方才回想起这里是离山的行宫。
“为什么不请御医”他轻声说道。
施施惊魂未定,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以为只是没睡好……”
李鄢不语,他轻轻地将手覆在她的额前。
施施更加懵然,她已经十五岁了,此刻却像个五岁的小孩子一样无措地绞紧手指,内室中静静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有她的心跳声如擂鼓般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