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星河——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4 14:47:01

  施施有些茫然,她指了指自己:“我希望如何”
  “你希望他被赞颂,还是希望他被打压”李鄢的声音很轻,藏着少许的蛊惑,“如果这一切能够为你所决定的话。”
  他说的是朱策,但施施却能感觉到他话里藏着的深意。
  “被赞颂。”她垂着头说道,“他只是据实直书而已,将谋逆的罪名放在他身上太大了”
  李鄢握住她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说道:“囡囡说得是”
  “那别担心了”他亲了亲施施的脸庞,“若不出意外的话,后日你就能见到他了”
  施施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这不是很麻烦吗”
  李鄢漫不经心地说道:“不麻烦。”
  此刻施施终于意识到父亲话里的意思,她所担忧的、所紧张的、所焦虑的,在李鄢的眼中都不过是很微小的事。
  所谓天下大势,在他的世界里,或许同她在浴池里进行的海战是一样的。
  皇帝、亲王、朝臣,于李鄢而言,不过是一种别样的小木船。
  了解他越深,施施越能体会到李鄢身上的虚无感。
  梦魇里的那个李鄢就像他这座王府一样,外人看来精致华美,可内里留白甚多连房中的摆件都鲜少有。
  美而空泛,没有爱也没有欲,唯有纯粹的恨在撑着。
  恨意如同烈火般在他的心底燃烧着,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了
  施施的心中倏然一阵悸动她轻轻地抱住李鄢,柔声说道:“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还能一起去扶风玩吗”
  李鄢回抱住他,缓声说道:“当然是可以的。”
  朱策被放出来了施施去他府上拜见他,客人很多她带着幕篱穿梭在人群中,见到他时心里的大石方才落下。
  事情解决得轻松异常,事后他的声名还更盛许多
  朱策将藏在暗格中的信笺和笔记全都交给她,施施这才知道他一直都很小心,也不知她父亲是从何处得来的那几张札记。
  “先生,您不害怕吗”施施忍不住地问他。
  朱策本就瘦削的脸庞更加清减,他歉然地说道:“我是不怕的,只是抱歉险些将你牵扯进来。”
  施施的心底泛起涟漪,她想到谢贽,想到他不顾一切地在《天明集》中留下的暗示。
  信史就是这样在无数的险境中保存下来的。
  年初时她弱小懵懂,却连太孙的权势都不畏惧,现今成长了许多怎么却更不勇敢了呢
  或许是安逸得太久了她在李鄢的庇护下变得活泼自信,却也变得太过依赖他。
  因为不管多*麻烦的事,只要讲给七叔听,就会变得无所谓,无论是多么难过的难关,他都会帮她解决掉。
  慢慢地她就失去了原本的勇气。
  明明许多事,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做到的。
  施施抱起盛着信笺和札记的木盒,郑重地向朱策鞠了一躬:“谢谢您,先生。”
  “如果您需要的话,随时可以给我写信。”她笑着说道,“不过我懂得太少可能还要常常向您请教。”
  朱策的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略带笑意地看向她:“再过两年,兴许就是我请教你了”
  和朱策告别后施施起身离开,穿过长廊时她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李越。
  她抱着木盒的手指猛地扣紧,指骨微微泛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东宫的禁难道已经解了吗
  太孙衣着寻常,浅青色的外衣和木簪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士人,只是他的目光却像狼豺一样。
  施施总觉得他的嘴是长大的,獠牙尖锐,唇边淌着涎液,正如同饕餮般贪婪地盯着她。
  “好久不见。”李越做了个口型。
  施施心中警铃大作,后悔方才将幕篱上的轻纱撩起。
  不远处就是喧嚷的客人,她身边也有两位侍从,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慌乱的,但一见到太孙,施施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心底更是由衷地感到作呕。
  李越步履轻缓地走了过来,他面上带着淡笑,做出一副温和青年的姿态。
  今日宾客众多但大多是贫寒士人和学子,都不太通政事,莫说面见过太孙,就连能记清四位宰相履历的都没有几人。
  他隐匿在人群中,身边一个侍从也没带,任谁也猜不出来这个青年男人就是当朝太孙。
  “多日不见,施施又长高了些。”李越低声说道,“皇叔将你养得真好。”
  侍从挡在她的身前,冷声说道:“殿下若是想要拜会我们姑娘,可以先下请帖,就不必在此地叙旧了”
  太孙的神色微变,或许是渐渐意识到这侍从就是李鄢身边的人。
  施施冷着脸,不客气地说道:“你手上的伤好了吗”
  她微微抬起下颌,用俯视的目光看向李越。
  “劳烦姑娘挂念,早就已经好了”他稍低下头,活动了一下手腕,施施几乎能听见骨头响动的声音。
  李越的眼底阴郁,低头抬眼时露出大片的眼白,看着有些骇人。
  长廊的侧旁皆是高大的树木,能够极好地遮掩长廊中的景象。
  她不得不承认,太孙的确是个行阴谋的天才,每次堵她时选的地方都极好、极荫蔽。
  哪怕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搞暗杀,他大抵也能完成得不错。
  强烈的危机意识瞬时涌了上来,施施微微向后退了半步,就在这弹指间的一刹那一柄尖锐的短匕抵在了她的脖颈处。
  朱策的府邸并不大,因此侍卫都候在府外,只有两位文官跟着她进来了
  那两人极擅长和人打交道,原本是怕有人来叨扰她才跟来的,一点武功也不会,还不如施施反应机敏。
  刀锋贴着肌理的感觉很糟糕,施施的脖颈白皙,她稍动了一下就有血丝渗了出来。
  那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手握得很稳,让她连细微的挣扎都做不到。
  “小心些,姑娘。”他低声说道。
  那声音里一丝颤意都没有,就是个妥妥的亡命徒。
  两位侍从大惊失色,厉声呵斥太孙:“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李越笑得轻快,两指夹着一张纸递过去,扬声说道:“皇叔自会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施施低垂着眸子,怀里还抱着木盒,她的心房正在剧烈地跳动着,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多少的情绪。
  神情疏冷淡漠,与李鄢几乎比亲叔侄还要相像。
  她轻声地说道:“拿我要挟他是没有用的。”
  身后那个挟持她的青年却先于李越应道:“有没有用,自然不是由您说了算的。”
  “许凭,跟她废话什么”太孙皱眉说道,“别看她瞧着尊贵,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莺雀罢了”
  许凭施施愣怔了一下,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唤作许凭的青年低声说道:“谢相真是好手段。”
  施施不言不语,暗里却悄悄扯开了腕上的手链,她的手拢在水袖之中,用指甲将丝线缓缓划开,而后在垂手时将颗颗细小的珠子洒落在地上。
  万幸她今天戴的手链是小珠子串成的,透明的圆珠滚落在地上,没有一丝声响。
  “那你还不如一只莺雀呢。”施施慢声说道。
  她被正在被挟持,脸上却透着一种惊人的沉静和游刃有余,令人厌烦,又情不自禁地会被吸引。
  许凭握住短匕的手收紧,她低下头就能看见他手上的青筋。
  施施的唇边露出抹浅浅的笑容,纯洁又天真,说出来的话却极是尖锐:“你心甘情愿给皇帝做狗,他都不要。”
  她的手心起了薄汗,说完以后心中却舒快至极。
  她是很知道李越的痛处的,更知道如何踩他的痛脚。
  刀锋逼得更近,施施却笑得更为粲然。
  这一瞬,她的面容和梦魇中那个被鸩酒毒杀的姑娘逐渐重叠。
  李越面色阴沉,眼中沁着化不开的浓郁墨色,他重重地掐住她的下颌,喉中溢出一丝冷笑。
  “别想耍花样。”他冷声说道,“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施施还没来得及启唇,就被许凭用浸过迷药的帕子掩住了口鼻,她遇过许多次险,却没有一次的药劲这般强。
  慌乱之中,她匆忙地将未拆解完的手链和圆珠藏进暗兜里,然后便昏昏沉沉地晕眩过去。
  滴答,滴答,滴答。
  暗室里死寂,只有漏钟的声音在静静地响动着。
  施施扶着额头,艰难地坐起身来,她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却没能看清楚什么。
  这里是哪里
  脑海中一阵阵地刺痛,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残存的最后印象就是许凭用帕子掩住她的口鼻。
  施施揉了揉脸颊,在鼻腔通畅后浓郁的香气袭了上来。
  如腐败花朵般的香气刺鼻,又熟悉得令她阵阵悚然。
  直到摸到脖颈上的刀痕,施施才敢确认她不是在梦魇里,而是在现实中。
  李越把她绑架了
  施施摸了摸手腕,又摸了摸脚踝,确认身上并没有束缚后心底颇有些震惊。
  太孙就这么放心地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吗
  暗兜中的手链和圆珠还在,她松了一口气,准备摸索一下暗室里的环境。
  施施小心地跳下软榻,摇晃着身子,抬手试图触摸周边的物什,在黑暗中保持平衡是一件很苦难的事,尤其是在点着香的情况下。
  梦魇中被关在金殿两年,她早已适应了这种香气。
  伊始时她还觉得恶心,过了片刻便渐渐地能够忍受。
  被莫名其妙的东西绊倒后施施忍不住换了策略,她猫着腰,半蹲着身子朝着一个方向摸索,结果抬头时又不幸撞上了个架子。
  她揉着额头,眼眸里旋即溢出泪花。
  施施终于明白李鄢的厉害,他虽不能视物,但耳力极佳,几乎与常人无异,甚至要更敏锐些。
  她蹲在地上,烦闷地揉着脑袋,一个不慎差点又摔倒了
  施施将手撑在地上,忽然灵光一闪,仔细地抚摸起来这里的地砖。
  好像不是砖石,更像是红木的地板,没有纹路,而且很干净,大抵经常有人清扫。
  这会是哪里呢会是东宫吗
  不对,东宫的砖石都是有定制的,而且一定是合乎礼仪与规则的。
  到底哪里会用上红木的地板
  施施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她像个野孩子似的,还试图将耳朵贴在地板上,去听下面是否有动静。
  这暗室的建制不错,要么是隔音极好,要么就是她就在底层。
  也是有楼的地方到底是少的。
  休息了片刻后施施又站起身,她至少得找到墙壁或是门才行。
  哪成想她刚刚起身就有人从外间进来了
  她在黑暗里待久了对光线颇有些不适应,但施施还是不顾眼睛刺痛地看向那人。
  是太子。
  他身着华服,提着灯缓步走了进来。
  施施跟太子并不相熟,连招呼也鲜少打过,只在梦魇里被迫给他敬过一次茶,还当着他的面,将滚烫的茶水泼到了他最疼爱儿子的脸上。
  她震惊地看向太子,下意识地往后退,在差点扭到脚时被他拉住了手臂。
  “小心些,施施。”他低声说道。
  施施嗓音艰涩,比面对太孙时要懵然得多“这是您的意思吗”
  “不是”太子略带愁容,语气和蔼,“小子孟浪,冲撞了施施姑娘,我先代他向姑娘致歉。”
  她低垂着眼眸,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抚放下心来。
  “是要用我来威胁雍王吗”施施的声音有些飘忽,“还是要用我来做人质呢”
  她的手向后撑,细白的手指抵在桌案上,腕骨白得晃眼,显得脆弱易折。
  太子神色微变,却不像往常那般畏缩,急于辩白补充。
  他沉吟片刻,温声说道:“施施姑娘多想了……”
  施施打断了他,径直质问道:“这便是东宫的待客之道吗将人绑架掳走,关进透不进光的暗室里,然后还要跟我说是我多想了”
  暗室里只有太子提着的小灯在发光,她仔细地盯着他的面孔,看他会在她说哪个词句时变脸。
  太孙吃了上次的亏,早先就将她的发簪全都取下了
  可能是因为已经陷入绝境,施施反倒变得无畏起来,再差也不会比被关起来更差的了
  他们目前还不敢动她。
  太子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无奈地说道:“这里不是东宫,姑娘。”
  施施要被他的话逗笑了她没忍住,真的低声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声娇软清甜,在暗室中却显得有些惊悚,尤其是配上她的乌发雪颜。
  她存心要吓太子,将杏眼睁得大大的,死死地凝视着他:“我知道呀,殿下……若是以前,我还可以唤您一声二伯呢。”
  太子微怔了一下。
  “我若说这都是小子的意思,姑娘会信吗”他平静地说道。
  那从容的姿态跟他在皇帝跟前的无措、懦弱模样全然不同,他淡然、沉静,连面容也显得有些清俊起来。
  事实上,太子一直都生得不丑。
  “我相信。”施施点点头,“那您是来做什么的想将我放了吗”
  太子没说话,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是不喜她话语里的尖锐。
  或许在他的眼里,她应该惊慌,应该流泪,应该哀哀地恳求,就是不应该任性地嘲讽他。
  “我原是不允李越这样做的。”太子耐着性子跟她解释,“我与你七叔亲如同胞兄弟,你又是他最疼爱的后辈,我知道他看你看得多紧。”
  施施烦闷地说道:“李越没同你说过吗我与雍王并不只是叔侄。”
  她最看不惯道貌岸然的男子,明明早就知道真相还偏要端着,装得多么清正似的。
  太子微微僵住,脸色亦有些难看。
  这倒让施施茫然起来,他难道真的不知道吗或者说,太孙一直没有告诉他吗
  “你该不会真的不知道吧”施施带着笑意说道。
  她的杏眸亮晶晶的,就像个奸计意外得逞的顽劣孩子。
  若是王钊在,定然能明白过来她想做什么。
  施施垂下眼帘,状似无意地说道:“殿下的心也真是大,你忙着宫变,可别先后院起火了”
  太子的手紧紧地握住灯,他温声说道:“天色已晚,施施姑娘早些休歇吧。”
  等等,她还没吃饭呢――
  施施还没说完,他就步履匆匆地拂袖离开。
  暗室忽然明亮了一瞬间,便又恢复了死寂的黑暗。
  她紧紧地扣着桌沿,努力地回想着暗室里的布局,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壶茶水,虽然已经冷掉,但勉强还是能喝。
  如果不是东宫的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会有这么密不透风的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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