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意外……因为我那个时候也没能想到,有朝一日居然可以吃到妻主做的饭……”
“这么夸张”沈随安笑了。
“嗯!”陆湫确信地点头,“而且妻主做饭特别好吃,和我完全不一样……”
“等有空给你做点,”沈随安摸摸陆湫已经快倒在她怀里的脑袋,“唔,我想想,就当做你努力学习的奖励如何今日咱们就不出门了,下午我们去书房上课。”
“好!啊,对了……”陆湫忽然从沈随安身上坐起来挪到枕头下面翻找,不出片刻,掏出来一只陶瓷小鸟,“妻主,你看这个!”
陆湫嘿嘿笑着将小鸟展示给她看,还上嘴吹响了。原来这东西是个小勺子,虽然看着简单,却可以发出以假乱真的小鸟叫声。
“这是你当时送给我的,我一直留着呢!”陆湫宝贝极了那只小鸟哨,轻轻递给沈随安。
沈随安接过了哨子,在手中把玩,看着虽然过了这么多年,花色也没怎么被磨掉,看起来被用心保护的哨子,她笑容似乎淡了些,看向陆湫的视线带上了几分怜惜。
“因为这么个哨子,因为那一次遇见……”她轻轻揪了下陆湫的耳朵,“就记挂这些年,回来在大街上,当那么多人的面对我提亲……你说你傻不傻。”
“我觉得不算傻,”陆湫拍拍胸脯,“你看,我都成功了!”
“妻主,我其实一直都觉得自己运气很好”他放缓了声音,像是在感叹,“能遇见你,能被你留在身边,真的很好很好”
“你看,外面有那么多的男子心悦你……那逸欢姐姐可不可以也和我说一下,你是怎么选中我做夫郎的……”
陆湫晃了晃她的胳膊,这次是真在撒娇。
“我也想知道……!”
晚黛觉得自己赌对了。
几日相处下来这个陆公子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鲁莽凶恶不讲理相反,他其实是个很单纯、很朴实的家伙。
除了因为不懂规矩经常在问这问那、品味不好喜欢挑不搭调的衣服和首饰、做饭不好吃还试图毒害二小姐、话多到经常让人不得清净,还有太黏妻主万事喜欢亲力亲为,让仆役们找不到插手的机会之外,一切都很好
起码他不会给晚黛下蛊,不会用针一点点刺向晚黛的手指,不会在晚黛偶尔松懈的时候用性命威胁他
顾云熙会这样做。
因为对于他那种公子来说,带有暗卫性质的男侍,完全比不上平常侍候人的专用男侍。在他们眼中晚黛是消耗品,是一个物件,而不是人。
从前在顾府,晚黛所遭遇的都还算正常。他熬过了艰苦的训练,成为了一名能够兼顾男侍的暗卫,那时他服侍的还不是顾云熙,而是顾云熙的爹爹。不过他地位一般,只是个没有名字的暗卫。
而后,顾家一朝倾覆。大多仆役都被卖走送走,只有一群命不值钱的家伙,和一些必不可少的人还留在府上。于是晚黛被调到了顾云熙身边。
临近出嫁的顾小公子,被他的母亲送了暗卫的解药,带上了母蛊。那时候,第一次掌控别人的顾云熙还格外生涩,他并不懂晚黛的一切都在他手中也并未对晚黛做出什么,只是一味哭泣,哀叹自己即将出嫁的悲惨命运。
当时晚黛心想,去哪里都一样,反正他做的事情也只是侍候主子,与在顾家没什么区别。
可并不是这样。
顾小公子不喜欢庆国公府,也不喜欢他晚黛曾经还理解顾云熙,像顾云熙这般骄傲的男子,最后却被迫嫁给没有感情的人,会有失落感也很正常,会那他作为发泄口也很正常……但顾云熙似乎越来越不对了。
一直到某一点,对万事生厌的顾小公子情绪失控,摔了一个茶盏。
茶盏的碎片迸飞到晚黛脸上,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晚黛至今还在后悔。在那个时候,他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略有些明显的呼吸声――这是极其不专业的行为,身为暗卫,万万不该这样。
也就是这一声,让顾云熙注意到了他
是啊,顾云熙还有着唯一可以掌控的人。毕竟晚黛的行为,性命,全部在他手中他大可以借用晚黛来释放多余的痛苦与压力
顾小公子的手段生涩而幼稚,大部分没有什么威胁,冷言冷语也罢,偶尔无理由的惩罚也好晚黛都能够忍受,这并不会比暗卫训练更难熬,对于晚黛来说,只是麻烦了些而已。
一直到,顾云熙不知怎的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开始用针,刺晚黛的手。
十指连心。
被刺的最多的地方,是手指的内侧,还有指甲与肉连接的部分。会流血,会很疼更何况,他还要用这双手,为顾云熙挽发,穿衣,做许多事情。
他的手,不可以抖。
顾小公子笑着说,这是治疗。他说,他也曾被大夫针刺过,哪有这么疼,是不是晚黛在骗人。可这哪里是治疗……顾云熙又不是什么大夫。不管如何,晚黛依然要在表面附和,依然要陪他演完这一出荒唐的戏。
其实被刺手指的情况不常有,因为沈家人对待下人还算温和,不常用狠毒的刑罚手段,假如被发现,顾云熙是会被质问的。他不喜欢让那沈二小姐抓到把柄,所以只有在晚黛和他独处时才会做。每次做这种事情,都是顾云熙的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标志。而当释放成功,他又会对晚黛嘘寒问暖,给晚黛更多的赏赐。
顾云熙不再是曾经高洁清冷的小公子了。他对回家的渴望逐渐转换成了对沈府、对身边人的怨怼,可身居沈家,他无法像从前那般娇纵。晚黛是他唯一的发泄口,毕竟沈随安的地位与身份都摆在那里,他最多也只能稍加为难,没办法动。
晚黛有过无数次想动手杀他的念头。可因为母蛊的存在,杀了他自己也无法存活。他不想死,他不想为了这样一个家伙失去生命。
为什么人生来便不同呢晚黛不明白
顾云熙是顾家幺子,是金枝玉叶的、在无数人宠爱中长大的孩子,即便家族没落,家里人也为他寻来了沈二小姐这样一位好妻主,让他得以住进庆国公府,继续享受荣华的生活……可他仍然不知足,仍然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晚黛,只是暗卫,只是个连本名都失去的人。他所拥有的全部,就一条命而已,可即便这样,晚黛也想好好活着。
于是,在顾云熙命令他去将乌裘丢弃时,他选择冒着死亡的风险,违背了主命,提前拦截。
十几年来他最开心的一日,莫过于顾家小公子离开沈府那一天。哪怕是在沈家厨房做工,也比留在顾云熙那个疯子身边好上万倍。
但没想到,那人居然还能再回来
在二小姐与二少主君短暂分别的时候,在陆湫小跑着前往书房的路上,在一个拐角处,晚黛看见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男子,个头比陆湫矮上一些,他身着素色衣裳,背影清瘦,乌黑长发披散着,看起来凌乱而惹人怜爱。
仔细看去,他的衣衫上有着道道血迹,似乎是受了伤。可即便狼狈至此,这些伤痕与血迹也不会让他失色,反而更添一份艳丽。男子双眸轻敛,面色忧愁,带着哀伤与痛苦,仅仅只是侧颜,都能美到让人心神一颤。
此人的面容,晚黛再熟悉不过。
注意到陆湫的前来那人抬眼扫过,转身行礼,微微泛白的双唇轻启,语气轻缓:“二少主君……”
“你是……”陆湫有些迟疑,面露担心,“你、你没事吧,好像受伤了,晚黛……”
晚黛本能地、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是不该有的动作,可当陆湫注意到他的动作后,停止了话语,没有多问,而是往前迈了一步,隐隐将晚黛护在身后,看向那人的目光也再无担忧。
“……奚人顾云熙,”眼前的男子轻声道,“得李侧君应允,前来寻沈二小姐。”
第五十六章
晚黛好像在害怕――陆湫察觉到了身后的人情绪不太对所以往前走一步,将晚黛护在身后。
虽然不知晚黛和这人有什么纠葛,但现在晚黛是他的男侍,不该被人欺负。曾经在陆湫被欺负的时候,很少会有人站在他面前帮他。而现在,陆湫想把自己的妻主,自己身边的人,全部护住。
他当然知道顾云熙。
传闻中,那位顾小公子容貌出众,姿色过人,有无数女人被他那张脸所吸引。可他分外清高冷淡,不愿接受任何一个。而后来,顾小公子与沈家二小姐沈随安成了亲。
在不知其中缘由、不知顾家遭遇的人眼中,这是一门多合适的亲事!最为才华横溢的沈二小姐,自然该娶上最为漂亮的男子做夫郎,即便沈二小姐是个多么随性自在的人,也会被顾云熙所吸引的吧,毕竟她那种书画家,最喜欢“美”的事物。
也应当喜欢美人。
顾云熙真的很漂亮,漂亮到与陆湫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漂亮到只是站在那里,都能让风景失色,漂亮到即便没说一句低微的话语,只是看他的眼神,都会忍不住叫人心生怜惜。
这就是妻主曾经的夫郎,她早早就看过了这副容颜,与此人共处了三年时光。
三年啊……陆湫与沈随安相处的时日,还比不上他们的零头。
但最终,走到沈随安身边的,并不是眼前这位顾小公子。
陆湫没有生出任何危机感,相反,他很安心,也很坦然。假如沈随安只凭顾云熙的容颜便能挪了心神,那她大概也看不上陆湫这样灰头土脸的家伙。
――我比他好吗
――当然。
沈随安回答的时候可没有半点犹豫。
那么陆湫相信。
这人身上有伤,看起来状态不好。可因为晚黛的情绪,陆湫不想在顾云熙面前露怯。
“顾公子,”陆湫声音不再带有多余的共情与担心,“我妻主在书房,不过,她不会喜欢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编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沈随安喜不喜欢。他只是在狐假虎威。
但现在,陆湫才是沈随安的正夫,他只是觉得,如果贸然把顾云熙直接带过去,妻主不会高兴的,他得先去告诉一声才可以。
“那,可以劳烦二少主君提醒吗……”这人也没有因为委婉的拒绝而生气,话语柔顺又温婉,放低了姿态,“侍身不敢有丝毫冒犯之意,只是想、同沈二小姐见上一面……求您、求您应允……”
“又没说不答应,”陆湫皱了眉,他好不适应这人的态度,“我现在去告诉妻主,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因为还未以沈随安夫郎的身份出席过其他重要场合,少数几次会面,面对的也是家里人,熟人,还有身份地位都遥不可及的皇帝,所以陆湫至今也没有自己的地位已经提高了许多的自觉,说起话来自称仍然是“我”。
他倒是没发觉这样说话有何不对反而觉得顾云熙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好像在控诉他欺负人一样。
怪怪的。
“晚黛,走了。”陆湫拉过自己呆呆愣愣的男侍,越过顾云熙,往书房方向走去。
也不知道妻主会作何反应……
怎么还不回来。
沈随安有些无聊地自己研墨。
刚才她说,一会儿带陆湫试试画些小东西,让他先去找几个自己喜欢的物件。匣子,果子,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或者叶子,厢房中的那些装饰品,什么都可以。
不过拢共也只需要个三样五样就行,挑这么久,是不是太谨慎了些还是男子在面对挑选这种事情时都会很犹豫
沈随安不懂,也不想去看,于是继续等。
在她打了第二个哈欠的时候,可算有人进门抬眼,自家夫郎表情有些复杂,慢吞吞地进门走到了她身边。晚黛跟在他身后,手中拿着个布兜,里面装的应该是找到的小物件。
她眼看着陆湫靠近了,不坐在事先准备好的椅子上,而是往她那里凑,沈随安就忍不住眉头一挑――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对陆湫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
只要对方不是笑着扑过来,不是黏糊糊地贴过来,那指定没有好事。
长痛不如短痛,她先开口“说吧,怎么了”
“妻主,那个顾小公子……顾云熙,他说他想见你,”陆湫说,见沈随安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还补充一句,“好像是李侧君让他来的,他身上有伤。”
沈随安不解。为什么这个时间顾云熙会来总不会是忘记拿东西了吧,她记得自己已经让人把与顾云熙相关的东西全部装箱送给顾家了……
而且,怎么是陆湫来告诉她的。
“……他在云水居门口吗”沈随安问。
“没,他进来了。”陆湫老实回答。
这就有些不尊重人了。
李侧君可以帮顾云熙,但不能把人扔到她院子里。没人知会她,要么是他刚来不久,下人反应不及时要么是提前找了借口打了招呼,毕竟沈家不会互相猜忌,对自家人总归是没什么防备。
他们倒是聪明,知道只是把顾云熙带过来,没有领着顾云熙大张旗鼓地找她。要是真敢那样做,沈随安是会不高兴的。
虽然现在也高兴不起来。
沈随安敛了神色,没动,也没起身:“……青兰,去把人带过来吧。”
不管什么事,还是当着陆湫的面解决更好,免得他再多想。不过看他刚刚的神态,倒也没有太紧张,反应也很不错,知道不把人直接拉过来。
“妻主,”陆湫这下坐到了她身边,拿过晚黛手中的布兜打开,一样一样把自己挑的东西拿出来,仿佛根本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你看这些可以画吗”
几颗冬枣,一枚铜钱,一盏茶壶,一个琉璃匣子,一支钗子,还有他最宝贝的陶瓷小鸟哨子。
“这个你暂时画不了,有点难,”沈随安先把琉璃匣子推远,“钗子也不着急,其他的可以今天画一下。”
“好!”陆湫答应了。
“……所以,刚才的事儿,”沈随安偏头看他,“你不问我些什么”
“不问,”陆湫摇摇头,“妻主愿意的话会告诉我的。妻主不说,我就不问。”
很好。
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但很好。陆湫不像是会真把情绪掩藏得这么好的家伙,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他总算学会把心放肚子里了。
沈随安摸了摸他的脸颊:“那让你问一下呢,想问什么”
“嗯……”陆湫短暂思索片刻,认真提出一个问题,“那个顾公子,是不是对晚黛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随安注意到陆湫身后的晚黛身体一僵。
“这件事情,等晚上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沈随安叹了口气,“晚黛,想不想说出来,看你。我不会逼你。放心,不会把你送走的。”
“谢、谢过二小姐,”晚黛声音都在抖,“是奴让小主担心了,是奴不该――”
“我没怪你啦,”陆湫安抚性地拍拍晚黛的背,“不然,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也不是时刻需要人照顾。”
“真的、可以吗……”晚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陆湫,又询问一样看了眼沈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