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种种,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做错了。”
那声音在下一刻便飘散了。
“顾公子的心情,晚黛都懂……”
眼前的男子并不因为他这敷衍的道歉而生气,反而笑意更深,作出一副极为体贴的模样,声音轻柔而乖顺,像极了曾经在他手下时的模样。
“其实,晚黛也想同公子叙叙旧,聊聊天。”
“小主仁慈,特地让晚黛来帮忙照料,服侍顾公子养伤。所以接下来几日,还请公子多担待……”
他的声音带上轻笑。
“奴定然不会照料不周的。”
顾云熙呼吸一滞。
这方院落坐落在王城外围,占地广阔,安静清闲,距离商铺集市稍有些远,但也算能接受。从沈家主宅驾车到这边,约摸要半个时辰。
此时是午后,陆湫犯困,沈随安也一样打着哈欠,二人索性窝在一起小睡一觉,待醒来时,正巧到了地方。
“……妻主,”陆湫是先醒的一个,见沈随安睁开眼,就过来蹭她的脸,小声说,“我梦见我们成婚的时候了。”
“……还想再结一次”沈随安问。
“不要,一次就够了。”陆湫摇头。
可能是怕再来一次还得先和离。沈随安没点破,顺手捏了把陆湫睡醒后还有些泛热的脸。
“唔……不过,我之后回家还能穿那套婚服吗只穿过一次好可惜,明明做得那样好看……”陆湫揉揉被她捏过的位置,试着请求,“不穿出去,就只在屋子里穿一下。”
“可以,”沈随安没意见,“你不嫌麻烦就行。”
婚服那制式,穿一套得好半天,而且因为衣服太华丽,不搭配头冠,不抹上粉黛,其实是不容易好看的。到时候光是穿一次婚服他都能折腾一整天。
反正也没什么正事要做,当做打发时间也好。随他开心。
“其实,我一直想穿着婚服……”陆湫贴着沈随安的耳朵低声说了句话,“可以吗,妻主”
“……胡闹,”沈随安皱紧眉,轻拧了一下陆湫的耳朵当做教训,他今日没戴耳饰,那耳垂软乎乎的,手感不错,“别总想着那事儿。”
“我忍不住……!”陆湫撇撇嘴,“我以为妻主大人会喜欢的。”
……不想理他了。
但这是自家夫郎,不理也不行。所以还是得一同下了马车。
“妻主,我早就想问了,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备孕啊,我身子特别好,肯定可以――”
“闭嘴,”沈随安瞪他一眼,“这种事情再说。”
也不看看他才几斤几两,就成天想着生女儿。要是真让陆湫用女儿把自己套牢,沈随安觉得她离被一大一小从早缠到晚也不远了。
想想就要命。
沈随安到这边来,名义上还是带着顾云熙过来养伤。她派了两个经常来这边养护院子的仆人去跟晚黛一同照料,这已经算是做到了足够体贴,仁至义尽。
按照沈随安的命令,今日顾公子需要歇息,不适合随意走动。自己养的仆人都能懂她的意思――她这是想带着陆湫在院子里到处走走,别让顾云熙忽然出来,影响了二人相处。
毕竟名义只是名义,现实是这个院子她说了算。
对于晚黛,沈随安还算放心。晚黛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分寸,识时务,也知恩图报,不会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情,也不会给陆湫惹出麻烦。跟后到来的晚黛打了个招呼,沈随安携陆湫一同进入院落。
北方园林设计不同于南方的曲折感和半隐半显的朦胧感,也少有那些参差交错与小径通幽的氛围。她们更喜欢开阔规整的设计,喜欢将庭院山水表现得足够明朗大气,所以走入院中,最先感受到的便是一股强烈的气势。
着实适合写生。
等下次带陆湫来,让他在这里安安静静画上一天就老实了。画画是可以使人清心寡欲的,陆湫一定很需要这份磨炼。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庭院中的山水……”陆湫小声感叹,“比起真实的山,总觉得还是院子中的更精巧一些。”
“喜欢吗”沈随安牵着陆湫慢慢走,走过小亭子,走过廊桥,看过景色。
“喜欢!”陆湫笑着,“这里一定非常适合赏月,妻主,待八月十五那日,可否带我来这里”
“八月十五啊……”沈随安有些犹豫,“中秋日家中会有家宴,时间比较晚。如果你那日还有精力,倒也可以过来一趟。”
“一定有的!”陆湫欢喜地回答。
“可那日,不打算跟你爹爹团圆吗”沈随安问,“还以为你会想回家一趟。”
“才不要回家,”陆湫甩甩脑袋,又执着地看着沈随安,坚定地回答“我跟妻主在一起,便是团圆了。”
“只要妻主一人足矣。”
沈随安是真的没有和陆湫分开哪怕片刻,也是真的对他毫不在意,甚至都不愿将他留在云水居,而是将他转移了个位置。
她再不愿见他了。
顾云熙敛了神色,落寞而绝望地承受着现实。或许在那段妻夫关系中,沈随安敬他,爱他,本就只是出于妻夫之礼,出于她所遵守的礼制规矩,与私情无关。那个女人性子凉薄,哪里又会有真心。
他只是贪图沈随安的好,只是贪图沈家的安稳而已。
可是这处院子,又是哪儿……是她为陆湫置办的院子吗顾云熙有些迷茫,他从未来过这里。
他还记得自己因为院子跟沈随安起的冲突。
他想要更为华贵漂亮的院子,可沈随安总是守着她那几块破田地,总是不愿让步半分。她一直说,等一等,再等一等,莫着急。一直到和离,顾云熙也并未等出来一个结果。
可这陆湫,才和沈随安成婚几日,便得了这样广阔的院落
顾云熙不甘地咬紧嘴唇,跟随着前方带路的人,一步一步走。
这里的景致着实美丽,每一处都可以看出是花了心思的,可他无心欣赏。毕竟这里没有任何与他有关。
“顾公子,你可曾记得我家二小姐对您说过的话”身旁的晚黛忽然出了声。
他不回复,这人开口就没有好心思的,晚黛对他有怨,他都可以想象那些即将出口的讥讽。
正如他所料,即便不答话,晚黛也仍然可以自顾自地说下去。
“她说,让您再等等。”
“其实有份礼物,本是要在您生辰时送给您的。”
生辰。顾云熙眸光微动。
今年的生辰,没人给他过。他记得沈随安与陆湫的大喜之日,正好是在他生辰的前两日。那天他在李侧君那里,被查验身体被教导规矩。
对啊,对啊。
他的生辰,不就是在前天。为何忽然提起……
“之前沈二小姐曾言,要为自己的夫郎,置办一套他能钟意的院子,”走在前方,年纪小一些的女仆人偷笑,“说是她夫郎就爱那些好看的花草景色,说她夫郎没办法总是出门在院子里逛逛,心情总能好些。”
“她说,待到夫郎生辰,就带他来这里,陪他一起守岁。”
“她说……”
那人像是讲故事一般,将沈随安曾说过的话语娓娓道来。顾云熙不想听,不想听,可是那些话却不受控制地钻进耳朵,蚕食他的心脏。
“她的夫郎会喜欢的。”
“她说,以后要一起好好过日子。”
“如果夫郎因此能开心一些,应该也不会总是对她冷脸了。”
他只是在自我欺骗,让自己好受一点而已。沈随安并不是天生淡漠,她一直都是那样,待人赤诚,温柔而妥帖。
这份温柔,是一声一声跳动的。
那颗被他亲手丢掉的,她的真心。
也是他再无法触及到的。
过往。
“我们二少主君还真是好福气!”
前方的仆人们笑闹着讨论,又开始说这里的布景多美,说这里耗费了沈随安多少的心思。
“哎呀,顾公子,怎么又落了泪……”晚黛递上来一张帕子,轻声劝慰,“这样可不好看。”
“在别人家,就莫要耍自己那些大少爷性子了,还是收敛一点的好。”
“毕竟这一切,都是您自己的选择啊……”
身旁的人残忍地撕破顾云熙的遮羞布。
怨不得别人。与沈随安走到这个结局,并不是母亲的错,也怪不了家族。
是他选错了。是他错了。
第六十章
从院落走出时已近黄昏,妻主说要带他出去玩。听到这话陆湫立刻精神了,能跟妻主一起出去放松地玩,而不是参加那种必须要遵守好多规矩的世家宴席,他是真的很开心!
不过到了地方,看了一眼周边,陆湫就笑不出来了。
这将会成为他人生路上所遇见的最大、最艰难,也最严峻的考验――逛庙会。
好吧,其实拦路虎不是庙会本身,而是外面那些又卖又吆喝的夜市摊贩,还有她们摊位上那些散发着诱人味道的食物。
实在、太煎熬了……
琳琅满目的各色小吃摆满摊位,让人迷花了眼,不管口味如何,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吃食。旁边的行人三两成群,手中拿着糖葫芦的也有,串着肉串的也有,甚至还有用纸包着肘子的,就那样毫不顾忌地边走边吃,吃得油光满面,香气直往陆湫鼻子里钻,馋得人咽口水。
如果只是这样,他咬咬牙也能强行忍下来。但最无法抵抗的是来自身边的沈随安:
“陆湫,要不要尝尝这个”
“试一口而已,怕什么啊,来吃。”
“这个呢,吃过吗吃过也不耽误,味道肯定不一样,尝尝再说。”
“这边的似乎也不错!”
妻主是个喜欢钻研吃食的人,也格外喜欢给别人喂东西吃。
犹记当年从军时,沈明琦总爱夸她二姐,说她跟着二姐这辈子都饿不着。她二姐不仅自己做饭好吃,还很爱寻找那些味道独特的小摊和饭馆,搜集各种优秀的厨娘,只要足够听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吃的东西都能不带重样。
现在,梦中的场景具象化了。沈明琦的二姐是沈随安,也是他的妻主,可那些想象中的美好化作现实时,却变成了另类的折磨。
陆湫紧闭着嘴巴,不住摇头,试图坚持自己的想法,抗拒诱惑。可沈随安又是劝又是哄,他实在抵御不住,最终还是不得不吃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而已,他却像是犯了大错,自责极了。
真的不能继续吃了……
都说人最怕破戒。他今日已经吃了定量的饭,再吃下去怕是容易长肉。虽然妻主总是说他太瘦了,不过陆湫听爹爹说过,女人说男人瘦是喜欢,说让男人多吃点是心疼的场面话。
一旦男人轻信了这种哄人的话,真要放开了吃,长成胖乎乎的模样,那一定会被女人厌弃。尤其是陆湫这种本就不如别人纤细,身上还有明显肌肉线条的,就更是不能多吃。
尽管他已经学会不再对妻主患得患失,但也仍然会在意自己的一切外在。或许这就是男子的本性,他想变白一些,想更好看一点,想让妻主更喜欢他一点,如果能被妻主夸一句漂亮就好了。就算不说妻主,连他自己也不会希望自己太胖的。
要坚持,不能吃――
“怎么,今天胃口不好吗”沈随安奇怪地问,还过来凑近了看看陆湫,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有些怀疑,“也不像生病啊……”
“妻主,我只是吃饱了……!”陆湫不会撒谎,语气生硬,但在喧嚷的人群中听不太出来,“真的不想吃了,那个,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逛一下吧……走一走,消消食嘛。”
“行吧,”沈随安答应了,“那不然去买点其他的小装饰吧,想要簪子吗我去给你挑一支。”
“嗯嗯!”陆湫点头,妻主亲自挑的簪子肯定特别好看,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想做一件事情,“那个,妻主,我们可不可以先去那边求一个姻缘牌呀我也想挂一个!”
姻缘牌是挂在树上的。年轻女男们会在牌子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再写下祝福语,祈祷感情长长久久。
两个人亲手写下来自己的名字,与沈随安行云流水的字迹相比,陆湫的名字看着有点像孩童的字,但他写得也很认真。而后,沈随安给牌子穿好红绳,再由陆湫将那木牌挂好。
最开始陆湫还在纠结,是写永结同心,还是写白头偕老。沈随安觉得那些都太空泛了,犹豫再三,写下了“相伴相守,幸福安康”。
这是对于她来说的,最好的祝福,也是由衷的祈愿。
不过,虽然让陆湫转移了话题,但沈随安总觉得陆湫还有点事儿瞒着她。今日夫郎看着很是奇怪,每次给他递点东西吃,他都只是稍尝一点就立刻躲开,像是怕极了一样。可明明他都馋到满眼写着想吃,吃起来也并没有露出勉强的神色,却还是一直坚持着少吃。
不知道在忍什么。
沈随安没太操心。她从不在吃食上短了身边人,按照道理来说,陆湫在她这里应该是饿不着。
应该吧。
总之,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沈随安还顺带买了些好吃的糕点和干果,准备回去送一些到其他家人的院子中。除此之外,还有特地给乌裘带的酥饼。
小黑狗虽然不挑嘴,食量也大,但不知为何,特别爱吃陈家铺子的酥饼。这家酥饼做得确实好,酥脆耐嚼,没有放过多馅料,味道很质朴,却又有种暗藏的美味。
好有品味的小黑狗,这酥饼味道确实不错,沈随安也爱吃。在发现这件事情之后,沈随安每次路过陈家铺子都会去给乌裘带几个饼,偶尔也会特地遣仆役过去买。
“妻主,我想买这个!”不远处的陆湫站在一个摊位跟前招呼她。
难得是陆湫主动要买的东西,她也好奇得很,快步走去,来到陆湫身边凑过去一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是男子刺绣用的一组针和不同颜色的线。
“想学刺绣”沈随安问他。
“嗯,要给妻主绣!”陆湫笑起来,“想让妻主带上我绣的帕子穿我绣的衣服!”
目标还挺远大――不过看在陆湫擅长做木雕,也对写字画画很专注的情况下,沈随安还是相信他能学好的。于是她让更了解这些的青兰过来给陆湫挑了些好的工具,待得空的时候也可以跟着青兰学一学。
因为晚黛被调去顾云熙那边,所以最近陆湫身旁是青兰看顾。
虽然换了个人,但和之前也并无太大区别――不像是沈随安与顾云熙结亲的时候那样,一对妻夫一年半载都不见得睡在同一个房内。陆湫很黏她,恨不得天天追着她跑,两人就没有长久地分开过,所以也不用专门再找个人来照顾陆湫,直接共用一下男侍也好。
“陆湫,过来,”沈随安招呼他,两人其实离得不远,但也隔了几步,人太多了,还是把夫郎拉到身边好一些,“来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