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不妨他这么拗,一下子顿住了,空气变得无比沉重,像凝固一样。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简婕突然福至心灵,问:“是不是该交费用了?”
顾念北抬头看了她一眼。
简婕立刻明白了,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才说:“对不起北北,是妈妈的错,最近瞎忙,竟把这事给忘了,我马上给你缴费!”
这些事以前都是顾明台打理的。
“妈妈,冰球训练费半年就得三四万,可你一个月才赚两千八,就算这个学期交上了,以后呢?没关系的,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冰球了,马上就升初中了,每天都在考试,功课特别多。”
“好,我知道了,这个事你不用管了。”
简婕语气平静了,却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件事搞定了。
与此同时,她心里猫抓了一样难受,她实在是个太不合格的妈妈了,这段时间孩子得为难成啥这样啊?还一直不敢给自己说,这段时间他放学后不练球去哪儿了?怎么每次都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
这个问题她简直不敢深想,一想心里就像针扎了一样。
她非常自责,也有种强烈的无力感,感觉自己像条过小的毛毯,不管再怎么努力照顾孩子,还是会不小心让他着凉。
到家后,简婕径直走向卧室,翻出一张银行卡,对着手机银行输入账号和密码:里面还有两万两千块钱。
其实根本不用查,她心里门儿清,这些日子只出不进,仅有的那点钱已经快耗光了。
她只是不甘心。
可能孩子比她还清醒,这个冰球他们恐怕的真学不下去了,就算这个学期能学,下个学期,下下个学期,他们倾其所有也坚持不到最后,太可惜了......
简婕软软地靠着床头,闭着眼睛,脑子里有一千个念头在飞快旋转。突然,她猛地睁开眼,还有别的办法。
她打开衣柜,最上面整整齐齐放着十多个名贵包:铂金包,鳄鱼皮包,著名的竹节包,手风琴链条包...
都是结婚后顾明台断断续续送给她的。这十多年来,每年结婚的纪念日他都会大出血送她一个奢侈品包包,好几个都变成限量版了,应该能卖出价格。
简婕爱怜地一一抚摸过去,动作轻柔,就像摸自己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这些都是她的心头肉,但都比不上顾念北重要。
她的动作停下了,拿出一个K金编织包,一个鳄鱼皮包,这两个卖出去的话应该能解决当下的燃眉之急。
她拿出手机,对着一个电话号码看了又看,终于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是打给霍莺的。
霍莺是她以前太太圈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一个,虽然算不上真正的闺蜜,但大家总是亲爱的、亲爱的相互叫着,有空就凑在一起做美容喝下午茶说八卦。
简婕心里清楚,不过是因为她们身份、经济状况差不多而已,顾明台出事后霍莺一次面都没露过,她也没有什么感觉,树倒猢狲散,再平常不过了。
霍莺的丈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比顾明台的事业做得还大,也更有钱,但他苦出身,并不舍得给霍莺买那些没用的天价包包。
当初霍莺看到这两只包时羡慕得眼睛都绿了,好不容易省下家用去买时,却被告知已经售罄了,为此遗憾抱怨了很久。
所以今天简婕第一个想到了她,三折的价格出两个限量版的包包给她,应该对她还是有吸引力的。
霍莺很快接了电话,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她非常热情,连笑带抱怨地嗔怪她,怪她不辞而别,说她没良心,留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然后邀她一定出来见个面。
简婕几乎没有说话的份儿,只得顺势应下,心里是非常纳罕的,她不觉得霍莺是个侠义热心肠的人,更不觉得她们的交情能到这一步。
世态炎凉,出事后连自己的她亲爸孩子的亲爷爷亲奶奶都不往前凑,怎么敢寄希望于一个塑料姊妹花?
但好歹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简婕把两个包包又精心打理了一遍,装了起来,准备第二天碰面的时候和霍莺提提这件事。
尴尬肯定是有的,以前她们是平等的,霍莺对她甚至有一些崇拜和讨好,平日买衣服选鞋子简婕说什么好她就买什么。她品味一般,总被其他太太嗤笑,只有简婕是个厚道的。
可风水轮流转,明天再见面时霍莺就在上风口了,简婕反成了有求与她的人,这其中滋味自然是不好受的。
简婕心里像明镜一样,可是没关系,和孩子的前程相比,这些莫须有的自尊都可以先放放。
简婕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洗完澡,敷了个面膜才上床睡觉了。
霍莺身材微丰,却是个大油皮,明天就算输了一切 ,至少皮肤这块儿她还可以扳回一城。
躺到被窝里的时候,简婕后知后觉地为自己这点微妙的好胜心讪笑起来了,到底是女人,不管活得怎么通透,都离成仙远着呢。
第20章.拉皮条
霍莺约简婕下午三点在星巴克见面,简婕为此还调了班,这是她上班以来第一次提要求,且一副非去不可的表情,刘大伟很痛快地应了。
简婕一进门就看到了霍莺,坐在靠窗的位置,打扮得粉光脂艳一身贵气,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女人的美和气质全都是钱堆出来的。
她看到简婕后非常热情,早早就站了起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像以前那样。
简婕心头一暖,觉得自己昨晚有点小人之心了。
俩人面对面落,霍莺目光在简婕身上不动声色地转了一轮,发现她的确瘦了点,穿的衣服虽然还算大方得体,也是大牌子,但已经是上季的款式了。
那双手,曾经纤细、洁白、半透明、屡被美甲师捧着赞叹的手,和以前明显不一样了。指甲剪得短短的,几乎见肉,还贴着一个创可贴,显然是受了苦的,精神倒是不错。
头发乌黑浓密,脖颈修长,肌肤白皙可人,在这个年龄段依旧能算得上美人。
两人略叙了叙旧,简婕把两个包放在了桌上,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霍莺心中暗惊,看来她的境况比自己想的还要糟,已经到了要当东西的份儿了。
简婕略有点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换了表情沉吟不语了。
“最近生意不好做,我老公投资的又是房地产...”
“没关系的!”
有求与人的那个总是很敏感,也分外自尊,简婕立刻把包收起来,说:“你别为难,我还有别的门路, 只是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其实这都是小事!简婕,你就没想过你的以后?”
霍莺摩挲着水杯,一双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什么以后?”
“你还这么年轻...”
霍莺的话嘎然而止,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我没打算再婚!”
简婕回答得非常干脆,她没时间和她绕,和她寒暄几句后她还得尽快去找别的门路。
“话别说得这么满,一年半载你能挨,三年,五年,十年呢?简婕,你已经三十五了,后面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霍莺贴心贴肺,语重心长。
“别说以后了,就是现在我也没什么机会,也不打算...”
“有个朋友...”霍莺慢吞吞地打断她:“说起来你和他也打过照面的,大你那么几岁,家底非常厚,人也很精干...”
“你要给我说媒?”
简婕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真够迟钝的,现在才回过味来。就说嘛,她突如其来的热情肯定是有出处的。
“你先听我说完,黄先生生意做得大,出手阔绰,很受小姑娘喜欢,唯独对你印象深刻,最近到处打探你的消息。你不用急着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先接触接触,行就行,不行拉倒。有句话我先撂这儿,如果你俩事成了,别说两个包包了,别墅保姆车子,北北的教育经费,都是他手指缝里稍微漏漏的事。”
霍莺越说话越多,看上去非常热切。
“不好意思,我完全没有再婚的想法,更没有给北北找新爸爸的打算。”
简婕拒绝得很直接,不留一点余地
“你放心,”霍莺的神色突然变得古怪且神秘,她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没有这方面的麻烦,黄先生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这是什么意思?简婕愣住了。
“黄太太和孩子常年定居澳洲,俩人一两年才见一次面,绝不会找你麻烦,黄先生也不会允许的。”
霍莺左右飞快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了。
简婕这才反应过来,几乎在同一瞬间,身上所有的血腾地一声全部冲到了脸上。
她不是做媒,是拉皮条!
她一句话都不说,起身拿起包就走。
霍莺不妨她这么抹不开脸,赶紧抓住她的胳膊,说:“傻妹子,清高当不了饭吃,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语气,比亲妈都着急。
“我不稀罕!你稀罕你去!”
简婕满腔怒气,声音也硬梆梆的。
霍莺不怒反笑:“我倒是想去啊,人家不是没看上我吗?我告诉你,这个黄老板大有来头......”
“把我卖了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简婕冷冷道。
霍莺这才变了脸色,说:“简婕,我当你是自家妹妹才拉拔你的,是为你好,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简婕冷笑一声,把胳膊从她手里抽了出来,说:“霍莺,顾明台你认识的,请你吃过饭,给你老公帮过忙介绍过生意,你敢把'为了我好'几个字对着他的墓碑再说一遍吗?!”
霍莺到底心虚,被她的咄咄气势一逼,一时哑口不语。
简婕克制住想泼她一脸水的冲动,转身就走。
耻辱和愤怒像张厚毛毯,兜头兜脑地裹住她,整张脸又热又胀,一阵阵刺痛,就像被人连甩了好几个耳光。
霍莺以前一直夸她有修养气质佳品味好,捧得她像小仙女似的,现在却要把她拉给别人做小,还一副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施舍姿态,谁给她的勇气?
最让她愤怒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顾明台。
一想到顾明台,她的心就忍不住愤懑凄苦,那帮子人起心动念的时候把顾明台放到了哪里?以前还在一起称兄道弟亲亲热热的人,转过身就能换张脸,果然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凉,死了的人别说尊重了,连最基本的尊严都没有。
简婕越想越生气,一双手从出门一直抖到现在,眼眶热热的,却一滴泪都没有。
在这股强烈情绪的驱赶下,她无意识地往前走着,一直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那里红绿灯闪烁,斑马线过马路的人黑压压的一片,间或能听到有人摁车喇叭的声音,这才是正常的世界。
她刚收住脚步,一辆黑色的哈雷摩托车风一般地从后面蹿了上来,轰一声在她身边停下了。
她循声望过去,来人穿着专业的骑手服,带着黑色的头盔,跨坐在威风凛凛的哈雷上,非常酷,不像是认识的人。
正在疑惑间,他摘下了头盔,笑眯眯地说:“美女,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竟是周小松。
简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诧异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缘分呗!”
周小松耍花腔。
简婕自然是不信的,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她眼神怪怪的,看得周小松心里直犯嘀咕。
“你刚在也在星巴克吧?”
她突然问。
“啊?什么?”
他一结巴简婕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转身就走。
刚才的屈辱和愤懑更重了一层,丢脸是一回事,被熟人看到自己丢脸是另外一回事。
周小松很快反应过来,一踩油门追了上来,解释:“刚才我只是远远看到你推门出去,什么都没听到!”
还不如不解释。
简婕不看他,板着一张脸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行了,你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你去哪儿?”
周小松看她停在公交站台那里,忍不住问。
“你别管!”
简婕的身影一晃,跟着人群挤上了公交车。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特别想去看看顾明台。
从他下葬到现在,大半年了,她一次都没敢去看过,她一直骗自己,只当他去出差了,出了趟远门而已。
第21章.我该如何和你说再见
顾明台出事时,简婕给他选了一处极好的墓地,三面环山,价格自然也高得令人咋舌。
当时她一腔热血,恨不得把命都给他,一听销售煞有其事地说什么背后高山有靠山,左右山丘为护卫,牛鬼蛇神谁都不敢欺负他,立刻就拍板了。
她跟病魔了一样,谁都没敢拦,只有顾明芝欲言又止,到底又把话咽下去了,心里也是领情的,觉得她弟弟这辈子没看错人。
直到她为三斗米折腰,才知道自己当年的手笔有点过大,放到现在她可能会犹豫下,但依旧会义无反顾。
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处墓园地处近郊,占地近万亩,松柏苍翠,树木花草茂盛,连大门都格外气派些。
简婕一路急急地往这里冲,走到大门口时却情怯了,迟疑着停下了脚步。
她来干什么?像以前那样但凡受点委屈就找他倾诉?他已经那样了,自己还要搅得他泉下不安吗?
简婕腿一软,在大门外的长椅上坐下了。
她痛苦地捂住了脸,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脆弱和矫情起来了?生活本来就是艰难的啊!她一直在给自己打预防针,也以为自己可以无坚不摧了,原来并没有那么容易,不过时时崩溃,然后再自愈而已。
她默默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守园人那里买了各色祭品,来都来了,还是要去看看他的。
墓园里碑林排林立的,高低错落,各自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悲伤的故事。她虽然许久没来,但那条路却烂熟于心,仿佛在梦里,在脑子里已经走过千遍万遍。
顾明台的墓碑越来越近,嵌在上面的照片也映入了眼帘,照片里的他笑容亲切熟悉,仿佛在和她打招呼,说:你来了?
简婕放下祭品,还没开口眼泪先自滚滚而下,声音也哽住了,她说:“明台,我来看看你!”
她点上香,在烟雾缭绕中和墓碑上的顾明台四目相对,她说:“你放心,我挺好的,北北也很好,他长大了,非常懂事。”
她很想说我们都好想你,好想你,却忍住了,说:“谁都别牵挂,你该投胎就投胎,该转世就转世,这次眼睛擦亮点,选个好人家,一定要平安顺遂,活到九十八岁,最后在儿孙的环绕下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