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简婕什么时候上班,简婕说初十,她立刻一拍大腿,说刘大伟两口子这回还算办了件人事,转而又胡乱猜测起来,说肯定是因为他们老家离得远,回去一趟路费不菲,多待两天才够本。
那会儿她精神饱满喜气盈腮,还有闲心看别人的笑话,怎么会?
王美静今年高三,和她妈长得很像,一样的大眼睛圆脸盘,却没有她那股泼辣劲儿,平日遇到打个招呼都跟蚊子哼的一样,此刻简婕一问,饱含在眼睛里的泪立刻刷就下来了,说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前天半夜听到他爸妈吵架,好像还动了家伙儿,乒乒乓乓的,吓得她房门都没敢开,最后她爸摔门走了,一去不回,她妈躺在床上再也没下来过。
她急坏了,他俩经常吵架,可最厉害的时候也没这样过,顶多相互不说话,她妈该吃吃该喝喝,店门一定得准时准点开,她常教育她,这是养活他们一家的金母鸡,命可以没有,门不能关。
可她现在这阵势,竟是连命也不要了。
简婕赶紧跟着王美静上去看梅姐,屋里静悄悄的,梅姐的房间大白也天拉着窗帘,黑得跟阴天的窑洞一样。
王美静大概被她吼破了胆儿,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简婕看她怯生生的样子,心中泛起怜爱,指指房间,让她先回去躲着。
她径直走进去,唰地拉开窗帘,床上立刻传来了动静,梅姐用手背当着眼睛,喉咙里发出怒吼,明显想骂人,一看到是她瞬间就虚脱了,一边软软往下躺一边有气无力地说:“怎么把你惊动了?”
嗓子嘶哑干涸。
简婕看着床上的她,窗帘拉开后天光透了进来,愈显得她脸色青黄神情憔悴,像生了场大病一样。
她赶紧拧了条热毛巾过来,又倒杯水扶她起来喝。
起初梅姐不肯,连连摆手,简婕不肯饶她,说:“再大的事都没有命大,不说别的,看看把美静唬成什么样了!”
梅姐略一松动,她立刻把水递了过去,梅姐接过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眼泪突然下来了。
简婕也跟着恻然,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梅姐,她像铁打的一样,又像健壮不知疲惫的老黄牛,时刻都处于充满电的状态。
“没什么坎是过不了的。”
简婕把一个靠枕竖起来,扶着梅姐慢慢靠了上去。
梅姐不说话,拽着旁边的枕巾角擦了擦眼泪。
简婕看她缓和了一些,问:“到底是怎么了?连店都不开了?”
“还开店呢?日子都没法过了,王志明...”
她顿了顿,艰难又屈辱地说:“王志明他不是个东西,在外面搞破鞋!”
啊?简婕意外极了,在她眼里王志明已经是个半老头子了,头顶稀薄肚子微凸,见了女人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囫囵,居然也...?
“王哥他…,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她小心翼翼地说:“他看着不像是搞外遇的人啊!”
“他当然搞不了外遇了?又老又蠢又穷,谁跟他啊?他是嫖!最便宜那种,五十一百就能一晚上,也不怕得了脏病烂掉!”
梅姐咬牙切齿地说
简婕立刻噤若寒蝉。
梅姐一开口却再也停不住了,原来她开店的第二天,街角斜对面洗浴中心的一个女的过来买东西,描眉抹眼,妖妖调调,大冬天穿个皮短裙,屁股都盖不住,一看就不是个东西。
梅姐是个最根正苗红克己守道不过的家庭主妇,平日最看不得的这种,当时也是嘴欠,话赶话说了几句酸话,那会儿还有别的顾客在场,那女的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突然来了一句:“没办法,我们这么下贱也有人上赶着送钱,有些女的免费男人都不愿碰她一下!”
“你还真会给自己的脸上贴金!”梅姐向来泼辣,对着这种货色不向来假辞色,当下插着腰和她吵起来了:“不过是没人要的贱人!烂货!”
“没人要你老公要啊!”
对方冷冷一笑,说的话直往她的心窝扎。
梅姐心一突,脸色瞬间就变了,却还强撑着:“放屁,我们老王再老实不过的一个人,你再胡说小心我撕破你的X嘴。”
“老实?他是不是左屁股上有个胎记?一高兴起来像公猪发情一样直打嗝!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老娘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大概也就你把他当块宝。”
那女的扯高嗓门,毫不留情地嘲讽道,下一秒却尖叫起来:“说话就说话,你拽我头发干什么!?”
反手就往她脸上抓了一把,她指甲长,梅姐躲避不及,脖子上挨了一记,火辣辣地钻心疼。
她向来不是吃素的,立刻大巴掌呼了过去,俩个女人迅速缠打在一起,都咬着牙红着眼,存心要对方命的架势。
店里瞬间炸了锅,货架上的东西乒乒乓乓直往下掉,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顾客也有邻居也有路人,可只会瞎嚷嚷,没一个上来拉架,一来战况太激烈了不敢上去,二来多少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毕竟这年过得…忒寡淡了一些。
最后还是周小松路过,一边一个把她们提溜开了。
两个人都非常狼狈,梅姐的头发像鸡窝一样,少了好几缕,对方眼窝乌了一大块,十天半个月是接不了客了。
那女撒泼,不依不饶,被周小松虎着脸弹压了几句,到底心虚不敢报警,自己一瘸一拐地走了。
“我真是心寒啊,平时那帮人梅姐梅姐地叫着,遇到事一个个都跟缩头乌龟似的,只会躲在一边看笑话,反倒周小松,平日看着最没正形,关键时候就他还有点人味!”
梅姐说着说着伤心起来。
“王哥怎么说?”
简婕听得心惊肉跳的。
“那个王八犊子!不知道谁给他通风报信了,躲起来了,也不接电话!我最后发了狠,发信息给他,说他要再不回来就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让他永远看不到他女儿,这才回来。”
王志明半夜才回来的,刚开始还行,任她打任她骂屁都不放一个,最后大概逼急了,破罐子破摔,说自己确实花钱找鸡了,谁让她在床上跟死鱼一样,他半截身子都埋土了想尝尝别的女人的滋味,怎么着吧?
说完一摔门就走了。
梅姐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五脏六腑一起绞痛,像被千百把刀插着一起往不同方向绞。
她的天塌了,她努力经营的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是,她知道自己嫁错人了,打一开始就知道,王志明这人窝囊又木讷,见了谁都点头哈腰,水电工一做就是一辈子,工资条上的数字基本都不见动的,可是她能干啊,她不怕吃苦,数年如一日地折腾,干了赔,赔了干,总算把日子拉扯起来了。
她没怨言吗?当然有,满满一肚子,可有什么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王美静站在那里都那么高了,能离还是咋的?谁不是这么过的啊!
她自己安慰自己,没本事就没本事吧,最起码顾家本分,没那些个花花事。
时间长了念叨多了她自己都信了,这点子优点在她心里眼中变形放大,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光环,迷了她的眼也遮住了他所有的不足,成了她挂在嘴边可炫耀的唯一资本。
现在倒好,她编不下去了,也哄不了自己了,现实啪啪地打她的脸,打得她顺嘴角流血。
“那你准备怎么办?要离婚吗?”
简婕问。
“我我,...我恨不得一头栽到水沟里淹死算了!”
梅姐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这几日她颗粒未尽,早把自己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简婕赶紧起身去厨房给她下了碗面条,端过来说:“先吃点东西吧,不管是离是死,都得有力气才行。”
梅姐痛苦地紧闭着眼,脸上泪痕纵横,不说话。
“你这么作践自己他也看不见,这会儿说不定躲在哪儿吃喝玩乐呢!”
还是激将法管用,梅姐立刻接过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吃完后,她又像挺尸一样在床上躺了三天。
王志明忒不是个东西,一直没露面,电话永远打不通。
王美静不知道多凄惶,像个没娘的孩子,又像受惊的小鸟,束手无策,只会泪汪汪地看着简婕。
简婕心一软,牙一咬,把这事揽下了。
第33章. 调戏
这天周小松从便利店门口经过,无意中往里面瞟了一眼,疑心自己看岔了,又回头走近了细看,那个懒洋洋坐在柜台后面的不就是简婕吗?
这阵儿没什么顾客,她百无聊赖地支着半边脸,啪啪按计算器玩。
西坠的太阳斜斜地照在她身上、脸上,她鬓角与发顶毛出来的一层短鬈须迎着光,就像罩了金色的光环。
他嘴角不由地上扬,进去拿了罐啤酒,往柜台上重重一放,说:“结账!”
简婕一弹,条件反射般地拿起扫码器,啾地一声,说:“六块五,微信还是支付宝?”
“长得帅可以打折吗?”
“当然,不过你还没达标!”
简婕一看是他,立刻又泄了那股劲儿,还不忘挤兑他。
“那你得挂个号,眼科大夫的号。”
周小松拉过来一个高板凳,大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下了。
“梅姐这次动真火了?连店都不要了。”
他说。
简婕轻轻叹了口气,连周小松都看出来了。
这几天梅姐除了吃东西上厕所,终日躺在床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王美静心里发毛,说:“简婕阿姨,我妈这是要干什么呀?”
“她可能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有什么好犹豫的,离了就是了!”
简婕大吃一惊,没想到胆小内向的王美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大人的事小孩...”
“您不用劝我,他俩的事从没背过我,也从不觉得有必要背着我,打我记事起他俩不是喊打喊杀就是互不理睬,这次我爸又...”
她说不下去了,脸上流露出屈辱痛苦的表情,可见大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清二楚。
“真不知道我妈在犹豫什么,千万别是因为我,我可不想背这个锅!”
王美静的语气冷硬无情,让简婕大受震撼,久久没说话。
“喂,和你说话呢!”
周小松拍拍桌子,把她从思绪里拉了出来。
“什么?”
“你天天待这儿,不用去蛋糕店了?”
“还有美静和北北呢,他俩刚好没开学,和我轮流值班。”
“能行吗?”
“还行,美静之前看过店,多少懂点。北北也挺乐意来,感觉像过家家一样,比写作业积极多了。”
“他们马上就开学了吧?”
“过了正月十五,”简婕顿了顿,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能撑几天算几天吧!”
“你还挺仗义!”
“没办法,这样的店周边有好几家,几天不开门顾客就都流失了。梅姐现在气头上,等翻过劲儿来,还是要吃饭过生活。”
周小松不觉对她刮目相看。
那激赏的眼神太直白了,简婕有点受不了,岔开话题,问:“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怎么闲了?我天天都日理万机,这是忙中偷闲拨冗接见了你一下。”
“哟,那我得谢主隆恩呀!”
简婕坐了半天柜台挺无聊的,跟着他贫。
“爱妃平身!”
周小松却总是要占口头便宜的那个,
简婕凶巴巴地瞪他,明亮的杏仁眼里却没有多少怒意,周小松非常识趣,立刻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说:“走了,走了!”
突然又想起一事,回头叮嘱道:“梅姐离不离婚的,你别瞎撺掇啊!”
“什么叫瞎撺掇啊?”
简婕不领他的好意,“都这样了,我不信她还能嚼巴嚼巴咽下去。”
“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这么有心气儿的,听哥一声劝,少说话多做事,要不等人家两口子一和好,里外不是人的就是你了。”
周小松苦口婆心,也就是她,换个人他才懒得费这口舌。
“我不觉得梅姐还会原谅他!”
简婕觉得他的话匪夷所思。
她还是经历得少,天经地义地觉得没有女人能往眼里揉沙子。
“叫了次鸡而已,又没动什么真感情!你看着吧,只要王哥回来下跪求饶写保证,她马上药到病除!”
周小松一副老成的、看透世情的模样。
他说的不是完全没可能,但他轻飘飘、不以为然的语调一下子激怒了简婕,声音也冷了下来,说:“果然还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你真让我开眼!”
周小松一看她真生气了,又不走了,腆着脸凑了过来,嬉皮笑脸地说:“要不咱俩打个赌?”
“我没那么无聊!”
简婕别过脸去,替梅姐、替自己、替天下的女人和周小松赌着气,一张脸凛冽冷艳,却又蹙眉鼓腮,带着点儿孩子气,只有在他跟前才会有的孩子气。
周小松心神一荡,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捏在她的下巴上了。
他把她的脸转了过来,说:“别为着不相干的人和我生气,听见没?”
语气温柔严肃,尾音上扬,带着气音,说不出的宠溺和暧昧。
简婕先还有点懵,紧接着一张老脸腾地红了,心中无比恼怒,这就是男人的德性,轻佻!随便!
她抓起身边的扫帚就往周小松身上招呼。
周小松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可手指上弥留的滑腻冷香还有她瞬间的迷离和娇羞又让他无比受用,觉得挨顿打也是值的。
他躲都不躲,嬉皮笑脸地任简婕往他身上打,反正又不疼。
简婕却更生气了,但店门口人来人往,她也不好来真格的,落别人眼里都是打情骂俏,打了几下后恨恨把扫帚扔到了地上。
周小松更来劲了,说:“这可不能怪我,是你先勾引我的。”
什么?简婕眼睛瞪得溜圆。
“就那天,去古镇那天,你主动牵我的手来着。”
周小松理直气壮地气简婕,像小时候一样,她越红头胀脸他越高兴。
“你给我滚!”
简婕咬着牙压低声音说,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自己圣洁的人道主义救助在他肮脏的眼里居是这样的光景。
越想越生气,她气势汹汹地从柜台后面绕了出来。
周小松多机灵一个人,立刻抓起自己的那罐啤酒夺门而出。
简婕恨不过,正想追过去,有两个阿姨进来了,问她:“有没有山西的紫林陈醋啊?”
“有,有,…在最后一排!”
她只得硬生生换了副笑脸。
梅姐放出风声,她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