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面上不动声色，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可这个年纪离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王志明依旧躲着不露面，梅姐家却开始络绎不绝地来客，七大姑八大姨的，陪着梅姐掉眼泪骂贱货批得王志明猪狗不如，一波接一波，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劝她慎重，男人都这副德性，找谁都一样，王美静都那么大了，高考要受影响的，以后找婆家也会因为单亲家庭被男方挑理儿。
王美静马上在旁边接话，说她没关系的，这样闹不如早离早清净，被她快八十岁的奶奶一拐杖敲到小腿上，骂骂咧咧地说她胳膊肘外边拐，不懂事。
梅姐心疼孩子，哑着嗓子让她去简婕阿姨家借点茶叶，边说边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下去就别再上来了。
就这样直直闹腾了两三天，家里赶集一样热闹，梅姐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始终不吐口，王志明这王八蛋不露面，谁说了都是白说。
第34章.出气
梅姐问简婕：“你怎么不给我意见？”
“我和王哥才打过几次照面？你和他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是个啥样的人，值不值得再给次机会，没有人会比你有数。”
简婕斟词酌句，不敢贸然给太直接的意见。
吐槽归吐槽，周小松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一些。
梅姐幽幽叹口气，说：“事情闹这么大，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没有不知道的，我这张老脸实在没法出去见人，他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
言下之意不离怕是难以下台。
这个简婕却有不同意见，她说：“我倒觉得面子没那么重要，日子是自己过的，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
“不合脚又能怎样？总比光脚强！简婕，我不比你，虚岁都四十五了，在农村这个年纪过两年就能当奶奶了。就我这条件，离了怕是不好再找了，就算找了，半路夫妻也就那么回事，那个王八蛋再混账，至少对美静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他以后肯改，我再把钱捏紧点 ...”
梅姐不知道是在和简婕说话，还是在劝自己。
简婕的心咯噔了一下，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窝囊的？都这样了还想凑合。”
梅姐看看她的脸色，话锋一转，自嘲道。
这几日，她心思百转，一会儿一个念头，但之前的滔天愤怒已经逐渐熄灭，王志明果然比旁人都更了解她。
“离婚不是小事，想周全点也是应该的。”
简婕哪敢往深处劝，把话说得模棱两可。
那天是正月十五，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简婕的心情却非常沉重，一边看店一边叹气。
梅姐让她内心无比悲凉，可能不止梅姐，很多年纪略大点的女人都这样，被千疮百孔的婚姻温水煮青蛙，底线一降再降，最初是想找个男人遮风避雨的，最后却发现所有的风雨都是他带来的。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不愿离开，心里总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觉得男人都一样，等他年纪再大点，老了，自然会改，有些人还不如他呢！
那天是全家欢聚的日子，顾客不多，简婕准备早点关门，回去给孩子和梅姐做点好吃的，不管怎么样，节还是要过的。
正在拉卷闸门，有个人突然从后面蹿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周小松双手揣在皮夹克口袋了，眼睛亮晶晶的，说：“老板娘，这么早就关门啊？”
简婕蹲下来锁门，不理他，她是个记仇的人。
周小松不以为忤，自小到大他看她冷脸看多了，知道怎么对付她。
他笑嘻嘻地凑过来帮她锁门，简婕不买账，一巴掌把他的手打开了。
周小松立刻叫起来，委屈巴巴地说：“看，没冤枉你吧，又趁机揩我的油！”
简婕起身，又好气又好笑，说：“多大的人了，还天天跟个小孩儿似的！”
周小松听着这语气有松动，蹬鼻子上脸，说：“正月十五你们准备怎么过啊？收留一下我这个孤家寡人呗！”
“我家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神！”
“你这就不地道了，翻脸不认账啊！大年三十那晚，是谁倾尽全力招待你们娘俩的？那可是国宴标准。”
周小松拿话堵简婕。
“梅姐还在床上躺着，没打算怎么过，准备给孩子随便弄俩菜，下点汤圆什么的。”
“老王还没回来？”
简婕摇头。
周小松冷哼了一声，说：“真不是个玩意儿！”
这话还有点人味，简婕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脸色略缓。
俩人默默往前走了几步，周小松眼珠一转，突然说：“想不想给梅姐报仇？”
“什么？
“跟我走就知道了。”
周小松拽着她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他带她去了那家洗浴中心，却避开了灯火辉煌的大门，猫在侧面光线昏暗的小胡同里。
“你要干嘛？”
简婕一脸雾水。
“看到里面的灯光了吗？”
周小松指指侧门，那是个不大的玻璃双开门，拉着白纱窗帘，亮着旖旎的粉红色灯，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或坐或站或走，抽烟聊天搔首弄姿。
“这就是老王来嫖的地方，便宜得很，只有熟客才能摸到地方，古时候叫暗门子。”
周小松压低声音说。
“你知道的真多！”
简婕轻轻瞟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
“切，想什么呢？我周小松找女人还用得着花钱？！”
周小松秒懂，反应激烈，一副受到侮辱的模样。
这话简婕倒是信。
“少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到底想不想替梅姐出口气？”
“怎么出气？咱俩抱个炸药包冲进去啊？”
简婕抢白他，觉得他小孩子心性，想一出是一出。
“法治社会，有警察叔叔，用不着咱以身犯险。”
周小松晃晃手里的手机，说：“咱做遵纪守法知情举报的好公民就行。”
“报警？能行吗？要抓他们不早就抓了吗？”
“那是因为他们没线人，找不准时间，摸不到老窝！”
“行，那报警！”
简婕陡然紧张兴奋起来。
“跟我来！”
周小松拉着简婕走得更远一点，那里有棵树干很粗的老树，刚好能挡住他们，却又能清楚地看到侧门的一举一动。
确认安全以后，周小松拨通了110。
通电话的他像换了个人一样，语气冷静，条理分明，把时间地点接客规律说得非常清楚，最后建议他们最好突袭，现在就来，一锅端。
简婕在旁边听着，心脏砰砰乱跳，感觉紧张又刺激。
周小松挂了电话，朝她挑挑眉，意思是怎么样，表现还行吧？
简婕朝他竖了竖大拇指，说：“撤吧，我还得给孩子们做饭去！”
“急啥，不在这一会儿，看戏要看全套！”
周小松觉得有些扫兴，哪有夸人也这么潦草的？
果然没一会儿，两辆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侧门口，哗啦啦下来几个警察，闯了进去，紧接着传来了女人的惊呼声、男人威严的呵斥声还有争辩缠斗声。
周小松和简婕不约而同地对看了一眼，眼中都跳跃着兴奋和欣喜。
又等了一会儿，几个衣冠不整的男女低头塌肩地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被推到了警车上，样子狼狈极了。
活该！
简婕觉得解恨极了，好好的世道干点啥不好，偏要干这些男盗女娼的破事！男人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女人女人好逸恶劳眼皮子浅，全然不顾拆散了多少家庭，伤了多少软弱良善的主妇，尤其还在这样一个举家欢庆的好日子。
突然，周小松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嘛？！”
简婕一激灵，以为他耍流氓，低声喝斥道。
“看，快看！”
周小松急急指着最后上车的那个男人，对她说：“这不是老王吗？！”
简婕定睛一看，顿觉五雷轰顶，不是他是谁？！
第35章.一拍两散
王志明消失的这几日都是在那个粉红色的洗浴中心度过的。
说到底，还是那个风尘女子在使坏，她在梅姐手里吃了亏，气不过，就从她蠢笨老公这儿找补。
那夜王志明本打算任梅姐发落的，但她盛怒滔天，言辞恶毒刻薄，把他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肯在女儿前给他留一点面子，他忍无可忍，只得摔门而出。
街上冷风一吹他就生出了悔意，去那种地方虽说是被有心人撺掇，到底还是他的错，没抵制住诱惑。
哪想刚好被洗浴中心那个女的看到了，三言两语就把他勾了进去，温言软语地把他留下了。
这几天她不仅不要嫖资，还自己贴钱好酒好饭地把他当大爷伺候着，着实让他过了几天神仙生活。
枕头风自然是天天吹的，说梅姐太泼，说女人不能惯，让他别怕，自己什么都不求，就是见不得男人活这么憋屈..
王志明那点子微薄的悔意立刻烟消云散了，他想起了梅姐一贯的悍妇做派，心中愤愤不平，觉得确实有必要杀杀她的威风。
所以这几日，当梅姐躺在床上不吃不喝、痛苦欲绝、绞尽脑汁找他的优点劝自己原谅时，他却一直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只把凉州当汴州的逍遥日子。
直到东窗事发。
这下好了，梅姐再也不用矛盾挣扎了，人一抓到派出所她就接到了通知，要家属去领人。
坐在冰冷的铁窗里，王志明热烘烘的脑子突然清明了，意识到了自己这几日的荒唐，暗暗下决心，这次随梅姐怎么石破惊天地闹，他绝无二话。
梅姐却异常平静，人瘦了一些，脸很憔悴，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她若无其事地交罚款，按手印，一路无话，等他一进门就把早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到了他跟前。
婚内财产分割得非常合理，她要便利店和这套破旧的小房子，把刚还完贷的新房和那辆八成新的丰田车分给了他，存款刨掉了女儿王美静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所剩无几，但她还是非常公平地和他平分了。王志明捏着这几张薄薄的纸，一股寒意自脊椎骨直蹿上来，看这么个分配法她是铁了心要离。
这么多年磕磕绊绊，他其实早对她有嫌弃之心，聒噪强势，没一点女人样儿，也有过很多次离婚的念头，但此时此刻，他握着笔，却颤了半天写不下去。
他索性把笔一扔，说：“美静呢？美静怎么办？”
“你到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啊？”
梅姐勾勾嘴角，嘲讽地笑。
“你把她支出去了？”
“她开学了，走之前撂了话，说我这婚要不离她一辈子都看不起我。”
梅姐的话里充满了苦涩，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糊涂什么，连孩子都比她清醒。
“她归谁？”
王志明的点并不在这里。
“谁也不归，共同抚养，反正她马上就十八岁了。还有问题没有？没有你快点签，我还得去开店，我不像你，是有单位领工资的人。”
梅姐催他。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留恋的，更没有一丝挽回的可能，王志明再没脸也开不了这个口。
他心一横，拿起笔，刷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一边签一边劝自己：从这一刻起他就自由了，有房有车有单位，可以光明正大地享点艳福了。
他刚一停笔，梅姐就把合同抽了过来，迎着光飞快地看了一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终于解脱了！
王志明环视四周，他在这个窄小破烂的地方生活了小半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争吵中度过的，可即便如此，这一刀斩下去还是会有种挑筋断骨的剧烈痛感。
啪一声，梅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卧室拖出来两个编织袋，扔到他脚下，说：“这都是你的东西，带上走吧！”
现在就扫他出门？！王志明惊诧地看着她。
梅姐却不和她对视，一张脸木木的，嘴角僵着一丝死滞苍冷的笑。
王志明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是大人精心安排的相亲会，她拖着一条油黑的麻花辫，脸色红润，一说一笑，特别喜巧。
后来，…后来怎么变成这样了？他茫然起来。
梅姐却没了耐心，晃晃手上的钥匙，催促道：“快点搬吧，我得去看店了！”
王志知道她在用冷漠给自己难堪，比打骂更诛心的难堪，却也只能默默忍受。
他把离婚协议揣到怀里，艰难地把编织袋往门外挪。
梅姐站在旁边看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第二个袋子一搬出去她就哐当把门锁上了，然后从他身边擦过，旁若无人地噔噔噔下楼了。
王志明被晾在那儿，忍不住哎了一声，梅姐闻声抬头，说：“忘了和你说了，锁我已经换了，咱俩已经一清二楚彻底没关系了，以后除了孩子的事别打给我，打了我也不会接！”
撂下这番话就在楼道里消失了。
王志明被钉在原地，心里莫名地憋闷窝火，突然狠狠踹了编织袋一脚。
编织袋立刻咕噜噜往下滚了好几个台阶，拉链不知怎地开了，里面的衣物散了一地，像流出来的一截肠子。
梅姐离婚的事办得干净利索，本是可喜可贺的，不想简婕却因此和周小松生了龃龉。
刚开始不是这样的，俩人合谋干了件大快人心的痛快事，却偏不能让旁人知道，共同的秘密，脱离集体，隐秘的喜悦，让他们一夜之间变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亲近了不少。
这天，简婕又在下班路上邂逅到了周小松，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而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了梅姐离婚的消息。
完了多少有点心虚，说：“人家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咱俩干这事不知道算是积德还是缺德。”
“这可怪不到咱头上，是老王不长眼，硬往枪口上撞！”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是蠢还是坏。”
简婕叹气。
“说到底还是见得太少，竟被这么一个下三滥的货色给拿住了。”
周小松语气轻佻，还带点淡淡的嘲讽，简婕顿生反感，反驳道：“怎么？嫖客界还有歧视链啊？”
“当然，像他这种叫个鸡就弄得妻离子散的最让人瞧不起了。嫖也是有学问的，讲究嫖得精刮、嫖得上算！”
周小松完全没注意到简婕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精神焕发，侃侃而谈。
简婕冷哼一声，说：“嫖嫖嫖！不嫖会死吗？”
“当然不！不过男人嘛，都是下半身动物，有人是要寻找刺激，也有很多是生理需求得不到满足，无处发泄。其实不如把这一行合法化，像国外一样弄个红灯区，既安全卫生，又能促进就业，还可以避免一些社会犯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