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赐予我们轮回的能力。每一次轮回，我们都能保留一部分上次的记忆，那是我们最不想忘掉的记忆。”伽羽低头望着你，弯腰，缓慢地靠近。
“我是这一任的天使长，但我记得，最初的天使长留下的东西。”
“那天，梅尔菲女神在花海中休憩，他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守卫。太阳移动到确定的位置，原本他应该按照叮嘱立刻唤醒女神，就像之前几次一样。但这一次，他却跪下来，伸出右手，穿过花枝，用非常轻的力道，碰了一下女神披散的长发。”
“这一幕被女神的四位兄长发现了。他们非常愤怒。几道闪电落下，天使的翅膀被削去。火热的光芒炙烤，天使的皮肤开始融化。冰冷的寒息缠绕，天使的骨头崩裂。凛冽的狂风刮过，天使的血液抛洒。”
伽羽的脸停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你还在消化他吐出的秘密。
“但是，天使并不后悔。他终于碰到了。”
“神，每次您和我擦肩而过，您雪白的发尾都会落在后面。我一直想着，如果能抓住的话，您是不是会回头再看我一眼。”
他在对谁说话？
你愣住了，下意识地闭上眼，想要避开他难缠的目光。
但伽羽没有放过你，他还在用平静到让人觉得古怪的声线继续，跟机器人一样，仿佛不是他在说话。
“神，睁开眼吧。您看到了吗？您是多么的美丽。”伽羽近乎咏叹的语气让你生出莫名的恐慌。
你睁开眼，透过他的瞳孔，看到了他眼中的自己。
有着雪白的长发。
第30章
你承认，白毛很酷炫，在大街上走一圈回头路百分百。
你也挺喜欢伽羽的发色。
但你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头快要到腰部的白毛。
见鬼了。
“神谕：让我的头发变回黑色。”
比起时光倒流和复活他人，这应该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你怔怔地望着被你托起来的长发，阳光落在上面，明亮灼眼。
神谕又失效了。
你一遍一遍顺着头发，从中段到发尾，想要把白色抹去，把原本的颜色还回来。
“你做了什么？”短暂的慌乱之后，你手握成拳，背在身后，尝试冷静地梳理了一遍发生的事情
你确定早上起床的时候，它还不是这个颜色。
这片空间里只有你和伽羽，那么嫌疑人只有他。
伽羽疑惑地望向你，明明处在无风的环境，他身后的羽翼边缘处的绒毛却轻颤不已：“神，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还在装。
如果好感度能用具体数值来体现，你对他的感觉已经从个位数跌到了负值。
“我说，你用了什么魔法把我的头发弄成了白色，快换回来。”你的语气急促，恨不得立刻就能学会使用那些光点，这样就没有伽羽什么事了。
“神……”他微微弯腰，仔细凝视你变了色的头发，近乎透明的嘴唇吐出了让你眼前一黑的话，“从我在雅兰之森见到您，您就是白色头发。”
“你骗我。”你不相信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你的房间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女精灵变着法地给你编发型，你记得清清楚楚，就是黑色。
被你指控的伽羽罕见地露出无措的神色，只一瞬，又恢复镇定：“神，我并未欺骗您。第一眼见到您，我就知道您回来了。您没有抛弃我们。那些低等的种族不知道您的模样，但我记得很清楚。”
不可能。
你脚步不停歇，像狂风一般冲进伽羽的卵。
那里有镜子。
拉开抽屉时，你的手有些抖，胸口起伏，心脏跳到像是要炸成一团烟花。
圆镜子，和你的手掌差不多大。
你呆呆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后知后觉的恐惧如同巨网将你笼罩在阴霾之下。
镜子里的你，正如伽羽所说，“多么的美丽”。
是一种能让人甘心臣服生不出任何反抗心思的，绝对的完美。
你犯了一个“绝对化”的错误，但在这里，它是正确，是真理。
你砰的一声将镜子扣在桌子上，过了一会，像是捡起一片易碎的云一样把它拈起来。
这次，镜子被你扔到了地上。
镜子里依旧是陌生又熟悉的你。
你觉得你不长这样，但要你说你具体是怎么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你却发现回忆不起来了。
填充进来的，是那张完美无缺的脸，它像最霸道的强盗，占据了你的思想，将原本的记忆毫不客气地剔除。
“神，您……”
“伽羽，我要离开，验证这件事。如果你骗了我，我会让你经受比现在痛苦一百倍的惩罚。”你不想听他的声音，径直从他旁边走过。
“我等您回来。”
他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你没心思想他话里的意思，直接用“神谕”到雅兰之森那间树屋里。
即便你好长时间没在这里住，树屋里也干净整洁，像是一直有人来打扫。
花瓶里的月光花开得正好，完全没有衰败的迹象。
你轻轻拨弄它的花瓣，莫名的怀念。
被子和枕头整齐地放在床上，保持着你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丝毫偏差。
在屋子里逛了一圈，你才慢吞吞地站到那面被你刻意回避的镜子面前。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照出了你的正面，如同一尊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神像。
原本应该系在你右手手腕的发绳也不见了，但你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弄掉了它。
“吾神……”
你回头，雅兰像是不能确定一般，喊了你好几声，手里捏着一枝比花瓶里的更加洁白怒放的月光花。
“雅兰，你第一次在森林看见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对于你没头没脑的提问，雅兰面色不变，温声答：“您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简单质朴，但无损您的美丽和圣洁。”
“头发是白色吗？”
“是。”
雅兰的表情是一贯的淡然平和，不像说谎。
再退一万步，他有什么必要说谎？
“我的书包还是没找到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书包，找了好久都没有下落，你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
没有惊喜。
也是，如果找到了，雅兰一定会派翠鸟加急送信给你。
他知道那个黑色书包对你有多重要。
你将这件事交给雅兰，他承诺你把森林倒过来都会找到的。
再等等吧，如果还不行的话……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些事，我先走了，再见。”你的心情糟糕程度直线下降，勉强维持住了及格线边缘的礼貌，就要用“神谕”。
“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吗？”雅兰也许看出了你的异常，语气里含了一层隐匿起来的担忧。
还能做什么？
啊，还真有。
“你觉得我是梅尔菲女神吗？”
这个问题你问过卡勒斯，问过塔尔，虽然你觉得他们多少都有点不正常，但也是有参考价值的。
前者是，后者否。
你想要知道雅兰是怎么想的。
“吾神，您和梅尔菲女神十分相似。您失去了记忆和力量……”雅兰欲言又止，他没有正面回答你的问题，却透露出了倾向。
“我知道了。”你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冷静。
真奇怪，怎么早没有发现。
这个世界的他们，认定你是神明，除了因为人类的外形，还有和女神相似的外貌。
只有你之前被蒙在鼓里，现在，那层纤薄到呈现虚伪质感的鼓面被掀开了。
让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未知存在，赋予你的意义，或者是使命，是成为那位创造万族的女神的替代品吗？
你觉得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条逼仄的小巷里，前后的墙壁不断挤压你，你连抬头看一眼天空的力气都没有。
“吾神……”
雅兰的呼唤提醒了你一件重要的事情。
好久没有人叫你的名字，你忘记了你姓什么，叫什么。
你撑着桌面，努力回忆你爸爸妈妈和好友的姓名。
记不清。
像是裹了一层厚厚的泥浆，任凭你把手指抠破了都没有办法看到里面的东西。
不对，你有在叶子纸上记下来，还有可能。
你眼前一亮，没有跟雅兰打招呼，你的身影消失在树屋里。
被留下来的精灵眼眸低垂，将新的月光花插入花瓶里，旧的静静地横躺在他的掌心。
它的花瓣有些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像是被人小心抚弄过。
他轻轻吻在几片花瓣上，生怕力道过重改变了花朵的形状。
脱离本体的月光花不会马上就衰颓，依旧保持着和本体的微弱联系。
雅兰发上的枝叶迅速生长，将他手心里的花枝卷起，同类交融，不一会就吸收光旧花，连影子都没有了。
他的指尖闪烁着点点荧光，原本平直的木地板突兀地竖起，犹如一朵由闭合到盛开的花。
精灵孤身跳下去，直到最底端。
这里是生命母树核心，只有精灵一族的王才能进入。
雅兰拨开层层叠叠的藤蔓枝叶，底下藏着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展现。
那都是你用过的东西。
很多方巾、被子、柜子、花瓶、袍子、内衣……
以及，唯一的黑色书包。
你并不知道你挂念的书包就藏在你居住之地的下方。
你现在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叶子纸上。
长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你要找到记了家人好友信息的那张纸。
你翻过一页又一页……
没了。
那张纸不见了，只有一叠崭新的、散发着清香的新纸。
和它保持同样颜色的，是被你随手放进去的生命之泉。
“神……”伽羽穿过散落在地上的纸页，单膝着地，“您在找什么？”
第31章
你将无比柔软的生命之泉攥紧，它原本和碗相连，被你一起丢在手提箱里，现在却流了出来，变成一团真正活过来的泉水。
你甚至可以看到里面有些微小的类似浮游生物的东西在互相碰撞。
你在一片新纸页上随意画了几个圈，啪地一下贴到泉水上，没过一会，叶子被它消化掉，又从底部吐出了一片没有任何涂画痕迹的纸叶。
到这一步，“犯人”已经很明显了。
你对着生命之泉一阵揉捏，威胁似的念叨：“把你之前吃的东西都吐出来、快吐出来……”
但它就算变得再像活物，也不可能听懂你的话。
你强硬地将它塞给半跪着的伽羽，阳光都照不亮你阴沉的心情：“还给你。”
生命之泉从他的指缝间滑落，掉到光洁可鉴的地板上，蠕动着，靠近你的脚边。
一开始你怎么戳都没反应，现在它却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你。
你知道纸叶消失不能怪到它头上，是你自己亲手将它放了进去，归根到底，是你太大意了。
但人，总有不讲道理的时候。
现在你不想管那么多，让激烈的情绪接管你的身体，迅速抓住流动的泉水，将它丢到了天边。
除非它也长出一双能呼啦啦飞的大翅膀，否则一时半会绝对回不来。
伽羽对你的行为保持沉默，但你的怒火还是忍不住无差别地倾泻。
“你不知道那东西有这样的特性吗？”这回你学聪明了，紧接着用“神谕”命令他只能说真话。
“知道。”伽羽的声音平稳沉静，和你截然不同，“但它从来没有表现出来，我以为已经失效了。”
这次他没有欺骗你，意味着他之前说第一任天使长没有留下记录是骗你的。
伽羽只能是从前代的记忆中知道生命之泉的用法。
他的翅膀往下收拢，搭在肩膀上，头颅低垂，像是投降的姿态：“它在您的手中恢复，是理所当然之事……”
伽羽在转移话题，然而你已经听够了赞美、歌颂和请求，哪怕它是真心话。
“伽羽，关于神国陨落，你知道些什么？”你只需要有用的信息。
他背上的羽翼又开始颤动，带起一阵能吹起头发的风，你将发尾按下，丢到后面。
这颜色长在你头上，一点都不好看。
“我……”他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捂住嘴，努力抵抗神谕的影响。
你将他的手拽下来，按在地上，又问了一遍。
“我看到，不是我，是他看到，女神和神国一起坠海。他想拉住她，但他太慢了，没有碰到。”只差一点，就能碰到，但最终的结局是第四任天使长在海中溺亡，化为卵形，天使一族花费一千多年才在海族的帮助下找到它。
接着，便是他的出生。
伽羽永远都忘不了当旧日的记忆定格在幽深的海中，他有多么的惊惧，甚至生出了宁愿不要轮回的不敬念头。
神都不在了，神赋予的恩赐又有什么意义？
他又不清醒了。
你扇了伽羽一巴掌，力气不小，但连个印子都没有。
“然后呢？”
然后？
伽羽回过神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你，掌心盖住被你扇的那边脸，还有残存的温度：“然后，我出生了。我本来想要变回卵，但身体上象征惩罚的黑纹还在，它是证据，是神明还存在的证据。”
“越是疼痛，越是证明，神还在，女神还在。”
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在伽羽将这当作唯一救命稻草的情况下，作为他提供信息的回报，你没有戳破他无力的宣言。
“您看，神，您回来了，我是对的。”伽羽捂着心脏处，那里的绞痛比其他地方强烈上百倍，但他在数万个日夜里，已经习惯了，绝不会让其他种族窥探到他的狼狈。
你放开伽羽的手，没有搭理他。
下一秒，伽羽就做出了让头发发麻的异常行为。
他的唇齿覆盖在腕间，专心致志地吮吸，甚至撕咬，如果你不是确定你没有抠破他的皮肤，可能就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糊弄过去了。
“伽羽，你有病吧！”你终于说出了从他舔你手指就想要呐喊出的心声，你以为塔尔的脑回路就够神奇了，结果一山还比一山高，他跟伽羽比起来还是太幼稚了。
伽羽手臂垂落，藏在身后，齿痕被翅膀掩盖：“从想要触碰您的发尾、指尖、小腿的那一刻，我，我们就病了，坏了。”
“您会修好我吗？”
不好意思，你不是心理医生，对于前任神明留下的“烂桃花”，你也不感兴趣，不想当知心大姐姐和安慰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