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航员沉没——昼夜分野【完结】
时间:2024-12-04 23:04:43

  丛姜的目光落在了那块金属铭牌上,上面的字样刻着“伯尔黎”。
  “我看见每一件和他相关的事物都会无法遏制地想起那个人,无论是信鸽,还是这个,或是金色头发,白色建筑,面具……”
  “我无法控制见到那些触发物时的情绪,但我知道他活在过去的时空里。”
  “丛姜,对你的死亡,我却并非那样想。我当然也无法控制回忆和情绪,但我总是觉得你活在未来的时空里,相比起悲伤,我不合时宜地充满了期待。”
  丛姜移开了目光,轻哼了一声:“我死得不够透彻,所以也不深刻。是否就像你说的,是'狼来了'的行为,总会有一天让你感到厌烦。 ”
  她慌忙解释:“不是,并不是让你下次死得透透的那个意思!”
  他站起身,赌气道:“我累了,要睡觉了。”
  她最后一次试图狡辩,瓮声瓮气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直接剪掉了你的头发,第二次,我帮你烘干头发,这一次,我使用了我八百年都舍不得用的吹风机来吹你那头及腰长发。”
  他的背影僵了一僵。
  丛姜果然说到做到,气鼓鼓地去床上躺着了。
  她狡辩失败,回到桌前。
  摆弄着笔,一边随手记下明天要做的事,一边却又因为刚才的话题不可抑制地想起海恩的死来。
  画面不断闪回着:小酒馆里耀眼的光斑,核桃树下取下的面具,大雨倾盆的拱廊里回头的身影……
  有几个瞬间,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处岛内,仿佛她还在塞都。
  灯光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色泽。
  像终年被风吹拂着涌到狭长滩涂上的海水一样难以平息。
  她的情绪低落下去,随手在纸上画着当时在雾中看到的大船的模样。
  那是海恩所搭乘的悬崖号,船头是泪滴状的,船身流线形状优美,但她没看清船身上的装饰。
  正在回忆悬崖号时,丛姜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她身后。
  他轻声嗤笑了一下:“画得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丛姜的表达方式。
  这个家伙嘴巴毒得很,说话毫不留情,能用“不是很好看”代替“难看”已经是他最温柔的表达了。
  她叹气:“那你来画。”
  出乎意料的,他俯下身,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阴影将她罩在了其中,气息也落在她旁边,手掌的温度覆盖在她手背上。
  “这艘船还需要添加什么?”
  她有点愣:“桅杆,风帆,有舷窗的船舱。”
  他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笔触流利地在原来的画上修改几笔,又增添了她提到的船身部件。
  “这样像吗?”
  “……很像。”
  丛姜垂下眼眸,淡淡地道:“对不起。”
  他放开了她的手。
  她的脑子一下子糊住了。
  简直难以置信。
  他是去情商学院进修了吗?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精神不稳定的某人又不高兴了,微微皱着眉,以往常的语气冷道:“不要对我要求太高。”
  她转过身,这才和他对视:“我没有要求你,我只是觉得惊讶。”
  他在她的目光里像落入海水一样下沉了几秒,然后冷淡地为自己辩解道:“你放心,我的性格依然一贯。”
  高傲自矜,我行我素,轻狂骄诞。
  “我只是不愿意伤害你。”
  她微微瞪大眼睛。
  “还听不懂吗?”他皱眉,“换句话说,我只对你这样而已。”
  说完这些,丛姜自己都觉得羞躁,一副气白了脸的河豚状转身就走。
  他回头,语气不善道:“就当我在梦游。”
  从刚才直到现在,她的心情还沉浸在塞都的风雨里,这会儿才全身心地反应过来:“谢、谢谢?”
  他更恼了,仿佛浑身都.炸.起了刺,一个眼神也不愿意给地滚去睡觉了。
  *
  夜深了。
  绫顿却还因为塞都和毛斑瘟疫的事情久久无法入睡。
  刚才在描画大船悬崖号时,她忽然就想到:虽然治愈毛斑瘟疫的药剂已经制作出来,但瘟疫的源头却没有查清。
  毛斑瘟疫到底是什么引起的?传染途径又是什么?
  记忆破碎、精神被毁……
  这些症状让她忍不住地想起了玄。幻术中的花神寄生虫不也正是控制意识和记忆的吗?虽然细想下来两者确实是不同的。
  她想到海恩的死,想到诺琳的死,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那个糟糕的世界虽然不配拥有他们,却因为他们的死亡变得更糟糕了。
  如果不能找到源头,她几乎觉得没有真正给他们报仇。
  她整理好思绪,趁着夜色走入岛内的树林中。
  曙色草是夜醒生物,正是晚上,它越开放得浓烈。
  “曙色,你知道一种能破坏人的记忆的瘟疫吗?”
  在轻淡的月光映出的重重树影里,充满生命力的曙红花朵舒展着。
  【曙色草:再描述得清楚一点。 】
  “这种传染病的症状只有口渴、记忆混乱和精神崩溃。”
  【曙色草:传染病? 】
  “因为接触到病人的都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
  【曙色草:没有被传染的呢? 】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还真发现了幸运者:“还真的存在。”
  珍妮德祖母是患毛斑瘟疫死亡,但作为密切接触者的艾格却没事,还有赫尔蓓,她虽然整日混迹在病患之间,但也很健康。
  【曙色草:我有所猜测,但我实在不是很清楚这些脏东西的来由,你问悬朱吧。 】
  她有点诧异。
  花神事件也让她问悬朱,毛斑事件也让她问悬朱,她几乎要怀疑悬朱是不是悄悄给曙色塞钱了。
  【曙色草:正好,悬朱好像来找你了。 】
  这个时候?来找她?每次都要大半夜的鬼鬼祟祟摸过来吗?
  她难以想通:“上次悬朱来没有起雾,这次来也没有雾吗?到底是为什么?”
  【曙色草:……】
  似乎是被她的好奇心折服了,曙色草慢吞吞告诉她:
  【曙色草:事实上他被列在分合海的黑名单内,每当他来的时候,海域就会封闭所有通往其他时空的道路,也就是海域停止运行了。 】
  这回轮到她语塞了:“……”
  黑名单?悬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
  *
  悬朱果然在海上了。
  从被夜色映得深黑的海浪上空,缁衣青年落在她的船上,他第一件事是把东朱带给她的礼物交给她:“这是我姐姐送给你的。”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群青色的石头。
  青金石。
  她有点恍惚:“……她还在琴雉大陆吗?”
  “但你可以去荆孙岛,在那里可以联系到她。”悬朱道。
  她从对东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你怎么每次都是半夜来?又不起雾,也不吹航哨,下次你就是筋疲力尽落在海里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悬朱笑了笑,把话题撇开了:“你不邀请我去岛上吗?”
  天啊,岛上还有一个丛姜。
  她头隐约有点疼。
  这两位都是极其棘手的家伙。
  小艇在海面上放缓了速度。
  “……只是我更欢迎你姐姐来而已。”她叹气道。
  悬朱郑重地道:“她也会来的,她说了完成考察就过来——但她是她,我是我。”
  什么叫做刺儿头,这不就是现成的活生生的表现吗?
  她能预感到丛姜和悬朱两个刺儿头碰到一起时的糟糕情形了。
  这个时候还是转移话题最高明,能拖宕多久拖多久。
  “对了,悬朱,你知道恙魂人吗?”
  在这一点上,悬朱和他姐姐东朱还是极其相似的,他立刻接住了这个抛出来的问题:“你想知道?”
  “是的。”
  缁衣青年坐在船头:“精灵,恙魂,恶体,这三大种族是紧密相连的,根据生命力的不同进行区分。”
  “灵魂体:精灵是完美的灵,恙魂是缺陷的魂,恶体是残破的体。”
  “我在追捕的怪物就是恶体族的一个部落。”这位怪物猎人以平静的语气将石破天惊的事实告诉她。
第80章
  怪物。
  这个名词让绫顿猛然之间有些怔忪。
  精灵大陆有怪物出没,羽人世界之中更是怪物作乱。但究竟怪物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性,她一概不知。
  悬朱像是有读心术似的,问道:“你想见怪物?”
  她连忙摆手撇清自己:“不是。”
  “我可以带你去看,如果你愿意暂时离开这里的话。”他语气认真。
  她郑重拒绝:“我有工作,下次吧。”
  缁衣青年坐在船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有时间一定要告诉我。”
  她领会:“我知道,用你的羽毛和海里的鱼交易。”
  他:“说话算话。”
  看来她下次的假期已经被预订了。
  她开玩笑道:“我那么老实,不会骗你的。”
  仿佛看透了她的胡说八道,他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连翅膀都在微微颤抖。
  深夜,小艇在海上平稳地滑行。
  铺开的黑暗在海面和天空的界线之间填补着,将两者弥合在一起,紧紧相连。
  话题又回到原处。
  “这么说来,你见过恙魂人了。”悬朱道。
  “我前阵子去他们那里玩了几天。”
  他抓住了话中的把柄:“你前阵子有空,但没来找我——你去别的地方玩了。”
  “我只说了下次来找你,没说上次。”
  “真狡猾。”
  她把话题扯回去:“在那里的恙魂人经历了一场奇怪的瘟疫,找不到传染源,也不知道传染途径。”
  悬朱听明白了:“你想问我那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点头:“我觉得它的机制和那种寄生虫之间有些相似性,但我不敢确定。”
  听完她所说的毛斑瘟疫的症状,他皱着眉思忖着。
  小船到达了岸边。
  岸边的客舍静静伫立着。
  两个人一起穿过丛林时,重重树影摇晃之间,悬朱才开口回答道,有点不确定:“霉变状的阴影……”
  她等待他继续往下说。
  “我没见过病人,并不好判断,我只能说可能和恶体族有关。”他声音清晰地下结论道。
  又是恶体族。
  “等一下……”她忽然想到什么。
  他很快就接下去,确认了她的猜测:“是的,精灵玄身上的寄生虫正是恶体族入侵的手段。”
  玄的死亡对她来说一直像一颗刺。
  此刻很像那个无星无月的夜。
  她抬起头,被树杈割碎的夜空浓厚地漫溢着,宁静而冰冷的海涛声里,恰好身边的青年身上苦涩好闻的无花果味道传了过来。
  “真的吗?”她问。
  他很肯定:“真的。”
  恶体族。
  她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我曾在五年前阴差阳错下去过恶体族的时空。”
  悬朱停下脚步,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似乎是因为怕她反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犹疑:“我见识到了一些事情,也杀了很多恶体族人。”
  “他们可怜,但也可恨,简直无法被称为人,如果可能的话,当时疯狂的我几乎会将他们灭族。”
  她略感惊骇,暗自揣度着这位怪物猎人话语中的分量。
  “我没能走到他们的大陆边界,两个月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悬朱歉疚道:“别放在心上,可以吗?我承认我在这件事上残暴得可怕。”
  她整理好思绪,微笑着调侃道:“能用攻击的方式来试探我,我早就知道你残暴得可怕。”
  不久前的记忆再次攻击悬朱,他叹气道:“原谅我吧,不要因此害怕我。”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对待那个族群。”她补充道。
  如果怪物和花神那种寄生虫是恶体族入侵其他种族的手段,如果毛斑瘟疫也是他们的入侵手段,那么她想她已经同样在恨那个未曾谋面的种族了。
  悬朱告诉她不必在意那些丑陋的生物,用蹩脚的玩笑话把这件事轻轻带过了:“走吧走吧,按照你的老年人习惯,这个时间还不睡觉是会死的。”
  “要不是你这个夜猫子……”她鄙夷道。
  “咦,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来找你了呢?”悬朱忽然像才发现新大陆一样,好奇道:“莫非我们有心灵感应吗?”
  看来东朱和悬朱都相信着奇怪的理论呢。
  她残忍地说出事实:“……不不,只是因为你被拉进了黑名单,所以我能从植物口中得知你的到来。”
  “黑名单?”悬朱自己也吓了一跳。
  把曙色草告诉她的事实向悬朱解释一通后,他沉默片刻:“我想可能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或许是因为我杀了太多恶体族人……”
  黑名单用户本人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白名单用户绫顿开始烦恼另一件事。她总有不怎么好的预感。
  而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成真了。
  当她领着悬朱走出丛林来到岛内时,那个前半夜气成河豚的丛姜大爷是醒着的状态,把屋里的灯开得通明,一副浪费能源的架势,在等她回来。
  见到客人,丛姜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和悬朱。
  她的头毛顿时烦躁得乱翘。
  完了,刺儿头之间的会面原来真的像电光火花四溅。
  察觉到敌意,悬朱微微警惕起来。
  在两个刺儿头开口之前,她做出和平的手势:“先听我说,这位是丛姜,是流落到我岛上的——我的朋友。”
  “他是悬朱,是我朋友的弟……”她改口道,“也是我的朋友。”
  介绍完双方后,她再次在两位开口之前道:“我困了,你们不要出声,各回各位,有什么事天亮了再商量,好吗?”
  岛上的两位客人倒还算听话,各自休息。
  然而天亮了。
  丛姜生性里似乎就有惹恼别人的天赋,正如他自己说的“很少有人能忍受我,没有人能逃过这个魔咒”。
  她能忍受丛姜是因为她不在乎,缦能忍受丛姜是因为性格温和,玄能忍受丛姜是因为他本来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忍耐者。
  但悬朱不一样,悬朱和丛姜一样,都是极其自我的人,既有能力又有决断,猎人的职业让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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