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去吃果子吗?你可以边吃果子边听我讲。”绫顿说话的语气轻松极了,像是在提起一件无关紧要的轶事一样。
“青斑”却没有应声,怔怔地看着她,不敢靠近握着那支银色箭支的她半步。
“你害怕它?”握着银色箭的绫顿向她走了一步。
“青斑”又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了墙上。
对亚麻短发女孩实施“壁咚”的绫顿把银色箭扔到一边:“你真的害怕它。”
“青斑”一言不发、眼神中带着恐惧地看着她。
绫顿面色和善地对她笑: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喜欢吃林中的野果。大概是因为你们就需要这种充满生命力的东西吧。”
悬朱说过,精灵、恙魂、恶体三个种族是根据生命力的不同来进行区分的。
“听说恶体族是最缺乏生命力的一族,所以才会来别的地方抢夺生命力,是吧?我只是猜的,猜错了可以指出来。”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可能杀人获得的生命力更多。”
“青斑”大声反驳:“我是青斑,我是青斑,阿绫姐姐你疯了吗?”
绫顿眼中的神色冷了一些,却依然是笑着的:“大概是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昨天,你吃饱了果子以后就睡着了,摊着翅膀。”
“我还给你盖了被子。”
“但羽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睡着的时候翅膀都会自动合拢的。”
她一字一句、缓慢而坚定地说着。
“之前你能合拢翅膀睡觉,是因为你还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假扮出羽人的样子。”
“但是吃饱野果的你就像喝醉酒一样,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行为,而是完全按照本能来行动了,所以昨天的你便无法自动合拢翅膀睡觉。”
“青斑”捂住了耳朵,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阿绫姐姐……我那么信任你……”
绫顿蹲下身来,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给她擦掉落下的眼泪:
“青斑是家里飞行能力最差的那个,很明显,按照那天海上那只怪物的翅膀坚硬程度和飞行能力来说,它并不能以本体杀死青斑家里其他的飞行高手。”
“它只能采取其他的办法。”
“青斑”带着哭腔去拨开她给她擦眼泪的手:“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我才能逃走啊,阿绫姐姐……呜呜呜呜,我不要和你好了……”
绫顿像给青斑讲睡前故事一样声音柔和地继续道:
“不过,它从青斑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位于贫穷之海的富庶的小岛,岛上有许多从未见过的植物。”
“它们部落里一直流传着一个秘密,要它们寻找一卷古书,是一卷记载着各种植物的植物志。”
寄生虫“花神”和怪物同属于恶体族。花神给幻术精灵的神谕中,要他们寻找一卷古书。
而在玄死去之前,他曾对她说过:那卷古书正是她在撰写补充的植物志。
她轻轻摸了摸“青斑”的亚麻色短发:“可惜贫穷之海有无边无际的迷雾,必须要得到领航员的帮助。”
“所以它们一起商讨了这个计策,互相配合来到小岛上。”
“反正领航员不一定能杀死它们,到时候只要催促领航员快点逃走,另外一个同伴就可以脱身了。你还记得吗?你一直催我快点逃走。”
“你看见我杀死怪物,表现得并没有那么高兴,因为那是你的同伴。”
“你哭,是因为被杀死的怪物是你的同伴、甚至是家人!”
“青斑”眼睛里落下滚圆的泪珠:“不,不!”
“不是这样的!”
绫顿安静地注视着“青斑”:“轮到你给我讲故事了,小怪物。”
“青斑”抬起泪花朦胧的眼睛,看向那双群青色沉静的眼睛,像乞求一样,道:“我哭,是因为我真的害怕,我真的伤心……我拥有她的记忆,我变成了她!我变成了她!”
绫顿站起身:“是吗?”
银色的箭尖隔着雨衣扎进了“青斑”的胸口。
“青斑”的身形开始慢慢变化。
有力的翅膀和浓密的羽毛退化成了长着斑点小绒毛的瘦弱翅膀;脑袋逐渐缩小,耳朵伸长为了长长的触角;两只棕黑色的漂亮的大眼睛无限放大,成为可怖的复眼;匀称的身体变瘦变长,肉黑色长条躯体在雨衣外只露出软软的小足。
眼前这个小怪物确实“小”,和之前那个大体型的怪物比起来,它像是个孩子。
绫顿不忍心再看,转过身。
她刚才所触摸到的,确实是青斑的躯体,那头柔软的亚麻色头发、脸颊、会落泪的棕黑色眼睛,坚硬的翅膀。
这证明青斑真的死去了。
喜欢哭、喜欢大惊小怪、很好逗笑、好奇心强的青斑已经被夺去了生命。
她最后一次触摸青斑的躯体,现在连青斑的躯体也彻底化为了灰烬。
那只小怪物带着哭腔:“我有她的记忆,我有她的情感,为什么我不是她呢?”
它的身形正在慢慢消失,从银色箭支所扎的位置开始消亡。
“我也喜欢那扇临近高崖的窗户,因为可以看见大海,我爱我的哥哥和爸爸妈妈,我认识帕蒂,我同样依恋着阿绫姐姐,我好喜欢这个小岛,我想经常来这里玩。”它的声音已经变得又尖又细,像婴儿的哭声。
“为什么我不是她呢?……是因为我丑吗?”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它像是很高兴似的,回答:“我叫蜉宁,阿绫姐姐,我也是个女孩子……”
“我知道了。”她知道小怪物蜉宁已经必死无疑,转身要离开这里。
“以后,以后再给我讲那只、那只会擦眼睛的小螃蟹吧……”小怪物的声音虚弱下去,逐渐消失。
第88章
雨衣空荡荡地坠落在地上。
小怪物彻底消失在雨衣里,一点粉末都没留下。
关于这种死法她有种熟悉感,好像和玄死去时的情形有某种程度上的相似,但又好像不同。
绫顿把岸边客舍消毒了一遍,然后关上门。
客舍空置了,关锁着那些丑得千奇百怪的自制家具。
悬朱说过怪物是不懂人类语言的。所以,那个叫蜉宁的小怪物只是因为继承了青斑的记忆才能和她交流。
她做完一切,冒着雨回到岛内。
心情沉重地在工作日志上写下:【这份工作日志彻底不能要了,它写满了各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我现在甚至开始怀疑我是否能够回到我原来的时空里,过上正常生活。 】
她抬头,雨水在窗玻璃上流淌。
【小怪物在船上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臭味,大概是因为烤红薯的香气太过浓烈,说到底,我必须谢谢做出了巨大牺牲的烤红薯。 】
黑色羽毛和精灵箭上的“臭气”想必就是克制怪物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如果再来一只两只三只怪物,她要怎么应付?她统共只有五支精灵箭,就算吝啬兮兮地回去把箭找回来,也无法一下子应付太多的敌人。
虽然已经升级了小岛的防御系统,确保外来者无法进入岛内,但她现在遇到了更大的危机。
动物们都乐意收下悬朱的羽毛,说明怪物也会戕害动物。即使怪物没来岛上,也会伤害海中的鱼类。
她忧心忡忡,烦躁得头毛乱七八糟。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月钟,一算日子,雨季结束又是她的休假月。
正好,是时候履行对东朱和悬朱的承诺了。
趁着下雨空闲,她做了一个“鸽粮自动掉落机”。
她翻着丛姜给她的自动机器原理设计图,进行了一些改进,最终完成了“自动机”。
由于喂食对象是鸟中拉布拉多——鸽子,所以她必须控制鸽子们每天的进食量,而不能像自动狗粮机一样任由小狗自己按。鸽粮自动掉落机中储存了大约三个月的鸽粮,每隔六小时掉落一堆鸽粮。
向来文盲人设不倒的绫顿也有这么一天。
她得意地摸着下巴看自己的杰作,思忖着下次一定要向丛姜炫耀她的手艺。
鸽粮自动掉落机做了很久,差不多做完的时候,雨停了,天色放晴。
雨季结束。
她迫不及待地带上全副行装,大开鸽房,让鸽子们在岛上自由生存,临走前不忘嘱咐已经开始孵鸽蛋的信鸽:“不要忘记定点排便。”
在小岛上等她的植物们就差拿个小手帕挥挥了:【要回来哦! 】
可惜它们没有小手帕,只有随风乱飘的树叶。
她给它们展示种子罐:“这些是跟着我去旅行的幸运儿,下次会轮到你们的,每个都有份。”
苦菁师傅在上次旅行中厥功至伟,它的功绩已经传遍了整个恙魂人大陆,现在也生长在恙魂人大陆的每个角落里。
这次旅行不知道她会种下哪些小可爱。
顺着羽人时空的路线离开了海域。
绫顿依然按照上次去青斑家里的路线,来到了那片海滩。
距离石滩稍远的地方,摇摇晃晃的小蓝企鹅搭筑在石头下的窝巢散发着温暖的羽毛气息,再过几个小时,等天暗下来后,它们就会从海浪中成群结队地冒出来,然后蹦过石头,回到巢穴。
山崖附近,石壁顶上的石房子依然矗立着。
她专程爬坡上去看了看。
石房子外面有些散落凌乱的羽毛,还有被打翻的陶罐碎片,房子的窗户开着,里面却没有人,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安静地在原处,风经过窗户,在桌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没有进屋,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后沉默地离开了。
地图上,荆孙岛位于附近不远处,沿着狭长的海岸线,从弯弯绕绕的水湾而过,就可以看到在群岛深处,嶙峋的荆孙岛。
东朱离开的时候让她去荆孙岛找她,但东朱自己满世界飞。
东朱能联系上弟弟悬朱,但悬朱也是个满世界飞的家伙。
——她有点好奇,到底姐弟俩是怎么联系的,荆孙岛又有什么奥秘。
荆孙岛多山,多石。
迷宫般的山丘连绵不绝。
她又看了一眼东朱给她画的地图。
到靠近日出之地的那个名叫“九芎”的小山峰去找东朱。
还没到九芎峰,缁衣黑羽的青年就坐在山树的树冠上等她了。
“悬朱,傍晚好。”她朝他打了个招呼。
他落在她面前,羽翼带起微风:“你怎么不用羽毛呼唤我?”
“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不是来找你的,她让我来荆孙岛找她,我也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她……”悬朱脸色有点沉了下去。
“东朱怎么了?”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去了恶体族的时空。”
悬朱把她带到九芎峰山顶上的一间小石屋里。
这间石屋构造和青斑家很像,也是临崖而建,这是东朱和悬朱的家。
在小屋的后院有一棵巨树,约有二十多米高,参天茂密。
悬朱道:“我带你去看我和姐姐的联系方式。”
像上次看彩虹那样,悬朱揽住她飞上巨树。
巨树枝叶间长满了松果状的果子。他带她来到“松果”面前:“这是我们的传声筒。”
这种秀塔果的顶端有一个小球名叫“秀塔尖”,可以摘下来,通过秀塔尖小球可以传声到秀塔果中。
他找到一个没有被摘下塔尖的果子,摘下那个圆滚滚的褐色小球交给她:“试试小声对着它说一些话。”
她像拿着麦克风一样,好奇地对着秀塔尖小球低语了一句。
然后,那个秀塔果中传出放大的她的声音:“你好,秀塔。”
没文化的绫顿震惊了:“扩音器?”
“不仅如此。”悬朱笑着低下头,对那个秀塔果轻声说话。
她听到手里握着的秀塔尖小球里传来微小的声音,便把它放到耳边,果然听到了悬朱的声音。
“好厉害,这不就是对讲机吗?”
她的岛上怎么没有这种树——她在心里羡慕地想。
“就算拿着秀塔尖去很远的地方,塔尖和秀塔果之间的传声还是能传达到,不过使用次数多了以后,塔尖会失灵。”
她看着树上好些失去塔尖的秀塔果:“所以虽然你满世界飞,东朱也满世界飞,只要你们中的一个来到荆孙岛的秀塔树上,你们仍然能联系到彼此。”
“是的。”悬朱终于给她解释清楚联系方式了。
几天前,悬朱来到荆孙岛上,联系姐姐,但是从秀塔果中传来的消息却是:她在另一个时空。
悬朱把她引到一个失去塔尖的秀塔果边。
她小心翼翼地对秀塔果道:“东朱?你在哪里?”
没过多久,秀塔果中就传来了东朱清晰而柔和的声音:“阿绫,你去了荆孙岛吗?想必悬朱也在旁边吧?”
“我似乎被卷携到了异时空,在我的四周都是恶体族的族人,不过不必为我担心。”
说不担心是假的。
她想起她所经历的各种来自于恶体族的灾厄,寄生虫花神、毛斑瘟疫、怪物,心里和悬朱一样焦急。
但东朱把心放得很宽,东朱笑道:“大概是宿命吧,也正好,我有意研究他们的生活。”
东朱的随意而安心态真是强大得可怕,她叹气。
“姐姐从十六岁开始就时不时会发现自己在不同的地方,有时在东大陆睡觉,在西大陆醒来,在海峡休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高山,我不得不时常与她保持联系……”悬朱说到这里还有点苦恼。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贫穷之海。”绫顿恍然大悟。
原来当时,远在琴雉大陆考察的东朱会突然来到岛上,是因为东朱的特殊能力。
悬朱坐在树顶上,目光看向远方:“现在她贸然之间去了恶体族的时空,我无法放心。”
“我去找她。”她忽然说。
悬朱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语气变凶了:“你不可以去!”
“在去找东朱之前,我需要知道你的羽毛上是什么气息,我得知道杀死它们的方法。”她坚持道。
他再次强调:“不可以!”
“悬朱。”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不可以去。”
猎人不能看猎物的眼睛,因为那会让猎人心软。
“有一位先知说我不会死的。”她搬出万能的曙色草先知。
“不行。”他语气坚决。
“我也不是你的谁,没必要对你言听计从,你要是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东朱。”说着,她从树冠中沿着枝桠往下爬。
悬朱睁开眼,倾身把她捞回来,皱着眉斥责道:“你那么恐高,还敢从这里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