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才遵旨。”
不让旁人知道,除了顾长宁呗。
到了下午,何正则将事情安排妥当,便立刻示意手下的一位内侍前往承宪宫,将此事禀报给顾长宁。
那位内侍神色匆匆,步伐急促,未敢有片刻耽误,抵达承宪宫时,微微喘着气,小心翼翼地行礼后,语气焦急地道:“宁妃娘娘,陛下受了寒气,现下正发高热呢。
“什么?!”顾长宁听到霍瑾宸病了,心中一紧。
她咬着牙,又是气霍瑾宸不知轻重,连自己的身子都不在意,又是责备自己昨晚没有早点儿煮碗姜汤给他。明知他酒后还用了冷水,今早天寒露重便匆匆离去,不病倒才怪。
想到这里,她眉头紧锁,胸中一股郁结难以化开。
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天下事事都与他息息相关,群臣无不心系他的安危。他一旦稍有不适,便是连国政也怕会有波动。
顾长宁如今处境还十分尴尬,满宫的人皆晓得皇帝对她最不上心,她又对皇帝十分失望。于是她想个借口去看望霍瑾宸都十分艰难,须得斟酌再三想好说辞。他这发热说到底与自己是有关系的,她得去瞧瞧。
就在顾长宁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寻个借口前去探望时,没想到,霍瑾宸竟自己来了她的寝殿。
是以这会儿他正披着大氅坐在她榻上。
“你生着病还乱跑,一会儿烧得更厉害了怎么办?”顾长宁给气着了,她原本都想好了藉着太后的名义去见霍瑾宸一面,没想到他自己就非得跑来。
顾长宁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手掌触碰时,瞬间感受到一股灼热,烫得让人心慌。她心里愈发忧心,脸色也随之变得严肃,“不行,还得再找太医令来瞧瞧。”
“不用了,陈清壹来了也无济于事。一会儿药熬好喝下去歇会儿也就无碍了。”他伸出手拦住了顾长宁,顺势又靠在她肩上。
“你别闹,什么不用,自己身子都不顾惜了是吧?”顾长宁语气略带责备。
霍瑾宸乖乖听着,不敢多言,紧接着止不住打了个寒战,微微一缩肩,眉头也皱了起来。
顾长宁瞧在眼里,眼中愠色骤然消散的无影无踪,焦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扯出被子盖在他身上,又将一旁手炉放进他手中,“还冷吗?不然我再让他们烧些炭?”
他摇了摇头,笑容却仿佛从心底流露出来,藏都藏不住。
“你还笑!”顾长宁瞪了他一眼。
她这会儿是真的比霍瑾宸自己都更希望他这病赶紧好起来。霍瑾宸素来身子康健,极少染疾,自她认识他以来,他从未生过病,如今竟见他虚弱至此,这样的模样让她心里发酸。霍瑾宸脸色苍白不说,嘴唇也是淡淡的毫无血色。寝殿里炭火烧得暖融融的,可即便这样,也没能驱散他身上的寒意,捂了这么久,他还是冷得蜷缩在被子里。
顾长宁越看越着急。平日里若是霍瑾宸健健康康,她大概会毫不留情地跟他斗嘴欺负他。可如今看着他病恹恹的样子,她哪里还忍心说他一句?
她也会心疼啊。
霍瑾宸轻轻将下颚放在她肩头,声音低哑却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不笑了不笑了,高兴你关心我还不行?我不过是想多看你一会儿。”
这回,顾长宁主动抱住了他,“抱吧抱吧,赶紧好起来行不行。”
霍瑾宸一怔,愣了好一会儿,心头霎时涌起一阵柔软。他微微侧过头,唇角悄然扬起一抹笑意,好似病中不适都因她减轻了几分。
可没抱多久,他自己挣脱了,微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不行,一会儿过了病气给你。”
因着他这一句话,可能是他正脆弱,她心疼他吧,顾长宁鼻尖有些酸,眼眶也发紧,鬼使神差般,她耷拉着睫毛说:“病就病吧...”
声音轻柔得如同一缕微风,虽是不经意,却在霍瑾宸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傻姑娘说什么呢。”他轻轻刮了刮她鼻尖。
两个人小闹了一会儿,随后还是内侍来禀太后送了东西来,顾长宁才止住了心中酸涩,替他盖好被子抬步出了寝殿。
“陛下,药好了。”
霍瑾宸瞧着周准进来,松开了身上那一层被子,整个人也没了方才的脆弱,威势威仪俱在,仿佛病痛丝毫不曾影响他。
而他看着那治病的药却蹙了蹙眉,抬眸看向周准,口中缓缓吐出一句话,“倒了。”
第81章 爱意
周准登时愣在原地。
他当然能猜出霍瑾宸的心思, 想在承宪宫多留些时辰,可这直接命令倒药的举动,着实让他心惊。
周准跪在了地上, “陛下, 属下不敢。属下是为您龙体着想。”
“朕的话你都不听了?”霍瑾宸眯了眯眼,他虽在病中,说起话来照旧威慑十足。
“属下不敢违抗圣命。”周准端紧了手中药碗。
他不敢抗旨。
“倒了,别让人察觉。”霍瑾宸道。
这点事周准若是办不好,也不必统领谍报处了。
“是。”
周准如今在这等事上学得愈发圆滑,深知霍瑾宸在此事上固执起来,根本不会听从旁人劝谏。要是眼睁睁看着陛下一碗药一碗药地倒掉,最终伤了自己的龙体, 他也逃不了干系。虽然他的话对霍瑾宸无用, 可是有一个人,绝对能压住他的任性。
于是, 周准悄悄将此事告知了顾长宁。
顾长宁听闻后并没有立刻揭穿。若是即刻上前去, 她就是摆明了告诉霍瑾宸是周准告知她的,反而害了周准。
于是, 在下次霍瑾宸再端起药碗, 眼看着又要将那碗药变没时, 顾长宁适时出现在他身旁,轻轻地取过了药碗,面带淡笑, “陛下, 您莫不是又打算不喝了?”
霍瑾宸被抓了个现行, 身子微微一顿,显得有些窘迫, 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旁,跟个犯错的小孩儿似的拽了拽她衣衫,自己委屈上了,“你别生气...”
顾长宁瞧在眼里,心里虽然无奈,却没有半分脾气。她明白霍瑾宸故意不喝药只是想多留在她身边而已。她轻叹一声,毫不强硬,反而低声细语地说道:“我日后都不让你走了,只要是不误事,你想来便来,但是现在,乖乖喝药。”
“那以后呢?你会不会离开我?”他小心翼翼追问。
顾长宁一怔,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她呆愣地看着他,心在这一刻也变得模糊不清。
顾长宁没想好答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的犹豫和沉默落入霍瑾宸的眼中,他看到了她的迟疑,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还有机会。
最后,他自己将残留的失落咽下,轻轻凑近,温柔地在她脸颊上印下一吻,语气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她:“不急,我等你日后告诉我。”
他不再犹豫,顺从地将药饮下,仿佛这苦药里也多了几分甘甜。
那瞬间的柔情让顾长宁的心不禁颤了颤。她看着霍瑾宸,心头百感交集,一种复杂的情绪悄然升起,压得她一时无言。
其实,她如今已经找不到离开他的理由了。霍瑾宸真的够好了。为她屡屡打破规矩,给予她无数宽容和体贴。她承认,她没法放下他。眼前这个人,已经在她心中扎下了深根,难以割舍。是她,是她自己没想好。如今她面对他时,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顾虑在作祟。
她害怕的是面前这一场“君臣离心”的戏会不会有一天真正上演。
她暂时没有想明白。
今晚,两个人自然而然睡在了一起。
顾长宁夜里起了三回,心中几度悬着,直到最后一回确认霍瑾宸终于退了热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然而,她的目光又落在霍瑾宸的手上,那被碎片划破的伤痕依旧未全然痊愈。
于是顾长宁取来了自己先前用的药膏,就这样坐在床榻边,握起霍瑾宸的手,指尖轻柔地蘸着药膏,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伤处。她动作轻得如羽毛拂过,生怕他醒过来。
“再多抹几日,手上的伤痕就会好了。”她在心里想着。
——
领军卫将军乃从三品高官,霍瑾宸就这么将如此重要的位子交给了一个从未上阵杀敌的公子哥儿,奏章如雪片般飞往勤政殿,劝谏之声不绝于耳。众臣皆劝霍瑾宸三思,认为不妨让淑妃兄长先在军中历练一番,再委以重任,不可操之过急。
霍瑾宸因“宠幸”淑妃,早已让其家族风光无限,诸多优待接连不断,从一个只守着祖上基业过富贵日子的贵族,一跃成为了朝中手握实权的重臣。
积压的不满皆在今日早朝吐露了出来。
若是只靠着将女儿塞进宫里便能一举升天,谁还科考中举啊?这股风气一旦蔓延,朝中忠良之士恐怕无一心安。
为首的正是宋聿,他素来直言不讳,今日也不例外。他深深一揖,“陛下,统帅领军卫,责任之重,非同小可。禁军不独护卫皇城,实则为国之安危所在。若让无军中经验之人执此重任,恐难以担当,稍有不慎,便会危及陛下安危。此事牵动甚广,臣请陛下三思而行。”
顾容川见状,也缓缓上前,眉头微皱,眼中一片沉凝。身为中书令,他更是明白此事背后的牵动。此刻,手执玉笏,低头深揖,语气沉稳,“陛下,臣有话言。领军卫职责重如泰山,不容轻忽。如此重任,当由久经沙场之人担负,方能服众,保国安危。若由经验不足者执掌,恐引动军中不满。臣恳请陛下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以求长远之计,不可因一时之情而误国。”
他话音刚落,大殿内便陷入一片寂静。朝中大臣们的目光齐齐落在龙椅上的霍瑾宸身上,等待着他作出回应。
贤王则站在一旁,静静地观望着这一幕,眼中虽波澜不惊,但心底早已暗藏锋芒。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龙椅上的霍瑾宸身上,像是在等待着一场他预料中的变数。
霍瑾宸高居龙椅之上,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深邃。对于朝臣们的反对之声,他未曾流露半分动摇,静默片刻后,他终于开口,“两位爱卿所言不无道理,朕知领军卫职责重大,亦知众卿之忧虑。”目光在群臣间缓缓扫过,“然朕所用之人,亦非一朝一夕之举。淑妃兄长虽无战场历练,但其才干朕心中有数。朕自有安排,朝中自当有人辅佐于他。”
话已至此,宋聿即便是再想劝说也会将话留在早朝之后。然而呢,顾容川却像是誓要与霍瑾宸争个对错。
他继续道:“陛下,禁军身负京城安危。今若以无资历之人统军,恐将引发将士心中不安,甚至致使军中浮动。将士若不服领军之将,必有阳奉阴违之事,遇突发变故,难以迅速应对,危及社稷安宁。愿陛下深思,慎重决断。”
半晌。
霍瑾宸沉默片刻,抬眸看向顾容川,眸色深沉。他眉头微微一皱,语气顿时冷冽了几分,威慑十足,“顾卿…是在质疑朕?”
此言如雷,殿内空气骤然凝滞,众臣心中不禁一颤。霍瑾宸的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权威,压得人心沉重。
顾容川神情微变,但他依旧不退,身子一顿,随即长跪于地,“臣不敢!臣唯恐此事关乎陛下安危,才不得不直言相谏。请陛下三思。”
霍瑾宸拧眉,“朕已下旨,此事不必再议。”
“陛下!”
霍瑾宸眉宇间的寒意骤然加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神色猝然冷了下来。他显然已然失去耐心,眼眸微眯,语气不容置疑,冷冷吩咐,“顾卿怕是累了,还是回府歇着吧,这十五日便不必来见朕了。”
群臣闻言,皆面面相觑,惊愕之色尽显于脸上。朝堂之上,先前沉静的气氛陡然生出几分骚动,低声的议论仿佛从殿内四处弥漫开来。大臣们心中暗自思量,霍瑾宸此举,究竟是何意。
罢了顾容川都督一职尚不作罢,竟还将其遣回府中十五日,难道陛下还对顾家心生不满?
就在这时,霍瑾宸从龙椅之上缓缓起身,身形笔直,威严如常。他轻轻挥袖,冷冷吐出两个字:“退朝。”
这一声,仿佛斩断了所有的喧嚣。大臣们闻言,不敢再有迟疑,纷纷跪拜行礼,恭送陛下离殿。
然而,跪在中央的顾容川却依旧未动分毫,身姿端正,目光坚毅如初。
他静静地跪于宣政殿上,仿佛未曾听见身后窃窃私语般,目光只是凝望着霍瑾宸走远的背影,深邃的双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半晌,他忽而低下头,面色沉静如水,郑重叩首,沉声道:“臣,叩谢陛下。”
早朝之后,贤王缓步跟上了独行的顾容川,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原本他有意与顾容川多说几句,可顾容川一如既往,宛如泥鳅般滑溜,绝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贤王多谈。
顾容川拱手作揖,声音低沉而疏离:“贤王,禁军之事事关皇城安危,臣今日所言恐怕已无用。若是贤王有心,恐怕还需亲自向陛下进言。”
说完,他便施了一礼,扬长而去,丝毫不给贤王任何揣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