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顿饭吃到尾声,徐曜忽然接了几个电话。
他下了饭桌,压着声音接起,隔了会又蹙着眉头回来。询问之下才知道,是美国那边的工作临时有问题,催促他赶回去处理。
南依问,“现在吗?已经很晚了。”
“嗯,那边已经帮我订好了凌晨的航班。”说完,徐曜垂眸看向她,抱歉地说,“中秋不能陪你了,你记得按时吃饭,最近可能要降温,早晚多穿点,别着凉……”
声线低沉温柔,嘱咐面面俱到。
小情侣分开前那股腻歪的劲,林尔雅看不得一点,摇摇头,起身进了房间。
徐曜这边还在说,“我应该没几天就能回来,想我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
“好了,好了!”
这一串串缱绻的叮嘱,听得南依耳热,她连忙开口,小声提醒,“我妈妈已经没在客厅了,可以不演了。”
徐曜扬了下眉梢,低笑一声,“谁说我是演的?”
南依愣了下。
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无比正经地说,“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几秒后,脸刷地红了。
“那个,”她连忙移开眼,站起身,“我穿件外套送你下楼。”
说完,转身便走。
他总是喜欢这样逗她,这么多次了,也该脱敏了。
可她怎么!怎么还是会因为有意无意的撩拨而害羞。
易佳说得对,徐曜是高手,暧昧高手!
她不能一直被动,也要学学才行。
南依暗自点了点头,推门进了房间。
她这边刚进去,林尔雅又出来。
徐曜正在门口穿外套,林尔雅不紧不慢走过去,站定,递过去一样东西,“初次见面,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你拿着。”
徐曜连忙伸手接,接过来才发现是个旧手机,小小的,还没有半个巴掌大。
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南依高中时期用过的那只。
他直言,“这是南依的?”
林尔雅点头,“别和她说我给你的。”
不过就算南依拦着,她也是要说的。
无论什么原因,她女儿的委屈都不该被咽进肚子里。
在他杳无音讯的那几年,南依等了多久,又等得多辛苦,他这个当事人必须得知道。
里面的短信虽然属于南依的隐私,但所有内容都是发给他的,现在由他本人亲启,也没什么问题。
就当是这些消息滞后了六年,重新传到他手中吧。
徐曜不问缘由,只郑重道,“谢谢伯母。”
南依换好衣服推开门,“我好了,我们走吧。”
徐曜不动声色将手机揣进口袋,看向她,扬唇一笑,“好。”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南依送徐曜到楼下。
夜里起了风,天气预报说十点至凌晨可能会有大雨。
南依仰头看了眼,乌压压的天空堆满了厚厚的云层,半点星光都见不到。她略有些担忧地蹙了蹙眉,问他,“一定要今晚走吗?看样子天气会比较恶劣,会不会影响航班啊?”
徐曜抱臂而立,提着唇角垂着眼,声线懒散地问,“担心我?”
“我……”南依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调侃。无声叹气后,耐着性子说,“是担心呀。”
担心不是很正常的嘛。
“那是不是说明,”徐曜歪了下头,弯腰与她对视,“我这个考察者一号,距离胜利更近了一步?”
问这话时,他忽然凑近了几分。
周遭路灯昏暗,南依只觉一道影子压了过来,带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
言辞暧昧,气息温热,叫她心间蓦地一跳。
呜……又来了又来了。
南依不自觉屏住呼吸,兀自冷静几秒。随后攥拳,悄悄呼出一口气,开口回应,“不是的。”
换做之前,她恐怕已经慌乱弹开,心如擂鼓了。
但今天她有经验,十几分钟前,她刚掉进过他的陷阱,这次一定不会了。
南依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拿捏着那种调侃的语气,也主动开玩笑,“我觉得,你努力得还不够,二号随时有可能上位。”
徐曜起初一愣,随即低低笑开。
她倔强又逞强的样子实在可爱,徐曜忍不住想捏她的脸。但伸出手,正要触摸她的脸颊时,又克制地转了个弯,到她头顶轻轻揉了下。
“好,”徐曜一字一句道,“会继续努力的。”
-
徐曜的航班在凌晨十二点,由于那边催得太急,他甚至连行李都来不及收,只拿了证件便往机场赶去。
中秋假期前夕的晚上,出城的人很多,道路拥堵。高速跑到一半又下了雨,这一路上起了好几场车祸。
徐曜紧赶慢赶,才终于在十点多赶到了候机厅。
刚坐在椅子上,徐正业的电话就打了过来,问他,“怎么样了?”
徐曜说,“已经到机场了。”
“能按时起飞吗?”
“没有收到延误通知。”
他说,“行,知道了。”
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只有短短三十秒,语气公事公办,冷冰冰的,毫无感情。
对方只知道催促徐曜要快,要最快,哪怕天气恶劣,徐正业也只关注飞机能不能按时起飞,对他的安危只口不提。
徐曜嘲讽地扯了扯唇角。
休整片刻,徐曜给南依发了条微信。
【到机场了。】
南依回他:【好。】
徐曜:【你在干嘛?】
南依:【我在跟我妈妈学着织毛衣呢。】
徐曜对着屏幕笑了下:【嗯,好好学,不打扰你了。】
南依:【那你注意安全,一路平安。】
徐曜:【好。】
报备完之后,徐曜身子后仰,整个人靠坐在椅子上。
这一路虽没多远,但高度紧绷也让他身心俱疲,他闭了闭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距离登机还剩近一小时,百无聊赖之际,徐曜忽然想起林尔雅给的手机。
他坐起来,伸手进口袋,掏出手机。试着摁了下开机键,屏幕闪烁了一下,开机了。
银灰色的小手机很古早,屏幕是彩屏,但照相、照明之类的功能全都没有,只有简单的拨打电话和发送短信,看得出来是专门留给她联络家里的。
林尔雅并未说给他这东西的缘由,所以起初,徐曜也不知道该看什么。
他只是想起高中时期,曾有无数个日夜,他编辑着纯文字的短信,和她保持着联络。
他随便找几个问题问她,她认认真真回复,偶尔聊些其他的。这成了每一天结束前,他最期待的事情。
也许,林尔雅是想把他们的回忆当做礼物送他。
徐曜弯起唇角,随手点开短信那一栏,垂眼看去。
紧接着,笑意僵在脸上,他整个人不由愣在原地。
短信发送栏里,满满的一页,都是晚安。
最后一条的日期在2016年,也就是三年前。
而所有的收件人,都是同一个,是他。
徐曜震惊不已,再次伸手时,手指开始发颤。
他开始逐一翻阅短信。
晚安,晚安,晚安……
每一天,每一晚,如同打卡一般,从未中断过。
他从不知道她执着地发了这么多条信息。
徐曜如遭电击,却始终紧盯着屏幕,机械式地翻阅着。
就这样一条又一条,将一整年的看完了。
再往前,还能看到她偶尔的碎碎念。
“阿曜,好久没有你的消息,你在那边还好吗?”
“我今天和室友去吃了冰淇淋蛋糕,好好吃,我猜你一定也喜欢。等你假期回来,我一定要带你去尝一尝。”
“今天体侧不合格,好苦恼,早知道高中时应该和你们一起打篮球的。嘿嘿开玩笑的,我身高不够,只能打打羽毛球了。”
“……”
她不厌其烦地讲述着自己的日常,仿佛这样,他就不曾缺席她的大学生活一般。
“今年寒假你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来人往的,可能,你不会记得我。也可能,你早就把我忘了。但我还是期待你能回复我。”
“今天又下雪了,路灯坏了几盏,我看不清路。阿曜,我其实……很想你。”
“……”
心里像被塞了大团的棉花,呼吸微微停滞,徐曜生硬地移开眼。
为什么,为什么?
她要对着一个没有回复过的号码,执着地发着晚安。
为什么?
他不禁用力咬着牙,开始回想。
有关他们的回忆,他一个瞬间都没有忘记过,所以轻而易举便能想起临别之前,他为了安慰她,随口说过的那些话——“别哭了,又不是见不到。我们还有联系方式,可以发短信。”
——“好了,别难过。别忘了,每天晚上还要跟我说晚安。”
记忆到这里停止,然而那些定格的画面,却像针一样,不停地、反复地、用力地戳到他的心上,疼得他拧起了眉。
原来是他。
原来是他自己说的。
徐曜错愕地张嘴,片刻后,如同缺氧一般,大口喘气。
窗外暴雨倾盆,雨水砸到偌大的落地窗上,蜿蜒成一道道水柱。
雨水像能将他吞没,积水成海,一股股的浪潮翻涌而至,徐曜胸口闷痛,几乎无法呼吸。
这时,广播响起,温和的女声播报着:通往旧金山的航班,已经开始登机。
徐曜怔愣着坐在那,视线发直。
紧接着,他腾地一下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候机室。
晚上十一点,他拨通了南依的电话。
响了几声之后,南依摁了接听,“徐曜?”
徐曜头脑很乱,只能下意识问,“你在哪?”
南依疑惑不解,“我在我妈这里啊。”
徐曜说,“好,先别睡。”
不过只言片语,南依便能听得出他状况不对,忙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徐曜只道,“别睡,等我。”
……
雨下得更大了。
暴雨滂沱,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水汽之中。
一辆黑色轿车在暴雨中疾驰。
路边景象连成一片,迅速向后移去。
车轮溅起水花,雨水砸在玻璃上,形成一道雨幕,几乎要模糊住他的视线。
徐曜却视若无睹,脚下用力踩着油门,加快速度。
另一边,南依在挂断电话后,始终心神不宁。
徐曜鲜少会这样不对劲,到底是怎么了?
外面还在下着雨,南依坐在沙发上,时而看看手机,时而瞟向窗外,坐立难安。
十二点十五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南依连忙站起身,小跑到门口,她问,“徐曜?”
门外没人应声,她停顿片刻,将门打开,在看到门外的人时,不由一愣。
徐曜高瘦的身影立在门口,浑身湿透,低垂着头,黑发无精打采地趴在额前,周身散发着阵阵凉气。
南依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只觉得他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于是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闻言,徐曜抬了抬眼。
他的身后光线昏暗,眼前却是一片柔和的灯光。南依穿着白色家居服,长发低盘,眉眼温柔。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狂风骤雨终于停歇。一路被按捺住的心情,在逐渐燃烧、沸腾。
南依不等他回答,率先道,“你等我,我去拿条毛巾给你。”
她转身欲走,徐曜蓦地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到自己的身边。
南依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回过神,鼻尖撞到他的胸膛。
低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徐曜对她说,“别走。”
满腹疑惑被吞了回去,南依稍作停顿,开口安抚,“好,没事的,我不走。”
她稍稍退了一步,徐曜便凑近几分,他抬手抓住门框,垂着眼眸看她。
刚刚还失落眉眼中,充斥着万千情绪,波涛汹涌。
他整个人都紧绷着,似乎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
南依只得循循善诱,温声道,“发生什么了,别急,我们慢慢讲。”
发生什么了,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他只不过刚刚才得知,在他被困在黑暗中的那几年,在他的人生于荒野之中无处遁行之时,他的女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温柔而坚持地为他点燃了一盏盏星火。
可他对此,竟全然不知情。
对不起,手机早就被我爸摔烂了,所以没有收到你的消息。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那么久。
我不是故意,我也在努力逃脱,才能重新回到你面前。
我从没有将你忘记,分别的六年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他要说的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蜂拥而上,尽数抵在嗓中。徐曜咽了咽,强行将苦涩和酸胀咽下,颤着声音开口,“我失眠三个月了。”
顿了顿,他无比痛苦地补充,“我是说,你已经三个月没有跟我说晚安了。”
诸多晦暗的回忆,变成一部黑白电影,不由自主地在他脑海放映。
徐曜在国外的生活并不快乐,高压的管理、徐正业疯狂的打压,让他很快便出了问题。
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的失眠,唯独等到南依的晚安,才能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