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吃过午饭,去看了场电影,下午四点钟,徐曜带她到临江公园散步。
自从搬家后,南依很久没来过这边,而距离她和徐曜在这碰面,也已经是六年前。
南依记的很清楚,上次还是因为郭润雨离家出走。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这件事,又说起范妙珍和郭润雨这对小情侣,其实早就有迹可循。
他们见面就互掐,但郭润雨对范妙珍所有的要求,都老老实实执行。范妙珍也总会在关键时刻,第一个跑出来维护他。
从前的那些趣事,再度被提起,不由化作一声声感慨。
时间过得太快了。
期间徐曜手机响过几次,看了眼来电显示之后,又匆匆挂断。
南依猜到是因为工作的事,她问他,“没关系吗?”
其实昨晚临时跑回来,徐正业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来骂。
对他的骂声,徐曜习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不过工作确实不好推迟太久,现在已经不是过家家了,他不再是一个人,所以考虑事情要更加成熟,打算也要更长远。
“我定了明天上午回去的机票。”徐曜看向她,认真地说,“这次回去可能要久一点,但我会尽快,只要有空我就回来陪你。”
南依温和地回视,“先忙工作,工作要紧。”
不过说到这里,她确实很好奇,他昨晚明明人已经到了机场,为什么又要跑回来。
她至今不知道,他那样失魂落魄的原因。
思考片刻,南依主动问他,“所以,你昨晚……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徐曜轻描淡写地嗯了声。
与其说遇到什么事情,不如说收到了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对徐曜而言,等同于催化剂,让原本缓慢进行的化学反应,大幅度提高了反应速率。
这一点点的催化剂,就是南依的心意。
他从前不清楚、不确定,所以总是犹豫不决,不敢贸然靠近。
但就是因为这一个契机,让他知道,南依对他应该是有感情的。
他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点,他就可以排除万难。只要她靠近一步,剩下的千山万岭,他来翻越。
不过她答应了林尔雅,不会跟南依提起手机的事,所以这种种心路历程,他没有细说,只模棱两可道,“在机场候机时做了个梦,梦到你选了别人,所以我就回来了。”
什么啊。
南依歪了歪头,忍俊不禁,“你的梦还真是有点稀奇古怪。”
徐曜懒懒开腔,“不古怪,证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没在一起之前,他就总喜欢说这种话逗她,现在在一起了,更是信手拈来。
南依无奈地抿唇轻笑。
两人并排沿着江边散步,徐曜抬手抻了个懒腰,脚步不自觉放慢,“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南依应了声,“好,你问。”
徐曜转眼看她,“我断联了那么久,你怎么没有问过我原因?”
南依明显愣了愣,隔了会,她垂眼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道,“你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
这个原因可轻可重,她不知具体,只知道徐曜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消息。
徐曜问,“你……不好奇?”
“我当然好奇呀。”怎么会不好奇呢,分开那么过年,等不到回信时,她曾替他想过无数个原因。
但好奇,不代表会问,她抬眼对他笑了下,“你想说的话,自然是会说的。”她完全尊重他的意愿。
徐曜深深吸了口气。
不回消息的是他,她该怪他,该埋怨他的,可她还是在为他考虑。
她怎么……总是那么好,那么温柔,每一个语气,每一个眼神,都温柔到他眼眶酸胀,心恨不得化作一滩水,将她轻轻包围。
沉默许久,徐曜沉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嗯,”南依说,“我知道。”
临江公园这几年翻新了不少,道路拓宽,一旁便是绿植和座椅。
正值傍晚,夕阳温和,晚夜不急不躁,透着丝丝凉意,一旁有情侣在骑双人自行车,偶尔路过几个孩子手拉着手滑着旱冰鞋,吵闹声为平和江景增添几分活跃气氛。
今天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他们并着肩,牵着手,散着步。
在这样美好的时刻,提起那些过往总是有些不合时宜。因为那段回忆,实在不算美好。
甚至可以说,很痛苦,像阴影一般,时常盘踞在徐曜脑海之中,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徐曜跟着徐正业来到旧金山,刚好是暑期。
为了能在美高开学之前把他送进去读书,徐曜必须要恶补课程,尤其英语。徐正业忙于事业,没时间亲力亲为,便找了上门的教育团队。
团队一共7人,1名教授,2名代课老师,2位医护,2个保镖,都是白人。
教授为他制定精密的计划表,他学习、吃饭、睡觉,以至于上厕所、洗澡的时间,必须要严格按照计划来。
这跟奴役没什么区别,徐曜心高气傲,自然不肯妥协。
不肯妥协的后果便是被控制。
一开始是用他听不懂的外语严厉呵责,随后便开始使用蛮力,到最后,甚至对他上了镇定剂。
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徐曜很快便出了问题。
他开始失眠,焦躁,厌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准团队里的人靠近。
房间里不见天日,他浑浑噩噩,萎靡不振。那时候,他每天唯一期待的事,便是等南依的短信。
看她说最近发生的趣事,看她竞赛拿到了名次,看她每晚和他说——“阿曜晚安。”
只有看到她发来的消息,他的不安才能被抚平。只有看到她说晚安,他才能安然入睡。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徐正业从荷兰开会回来,也不知听团队的人说了什么,他怒气冲冲破门而入。
彼时徐曜正抱着手机看南依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的视频,徐正业一把夺过,将手机摔烂,手机卡冲进马桶。
徐曜发狂,保镖便将他摁在床上,有医护在一旁悄悄打了镇定剂。
发展到后来,徐曜双目通红,徐正业站在门口,两人冷声对峙。
徐曜说他剥夺自己的人身自由。
徐正业说,“你说对了,连你的生命都是我给的,这点自由,我剥夺又能怎么样?我为你花钱请团队,为你操心,为你付出那么多,你还是只知道抱着手机不求上进。你记住,从今往后,手机我都不会再留给你。”
徐曜冷笑,“为我操心?把我像狗一样关起来,听话就给饭吃,不听话就打镇定剂,这就是你付出的方式吗?”
“镇定剂?”徐正业拧眉,转过身去问教授,教授低声解释许久,最终他回过身说,“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你以为我想管你?”
徐正业摔门离开。
在那之后,团队里的人开始对他变本加厉,徐曜没那么脆弱,也不是不可以忍耐。只是没了手机,看不到南依的消息,他唯一的精神慰藉没有了,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难熬。
直到某一次,他在饭桌上怒摔了碗,再度被保镖摁回到床上,其中一人想上电击棍。
徐曜狠狠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弄死我,有本事就弄死我。”
另一人说了几句什么,将人制止。
然后他再度被注射了镇定剂。
房间里没开灯,徐曜双手被拴在双头,他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
心情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他明明知道,被这样束缚是该痛苦无比,可他没有感知,大脑像蒙了一层雾,将他与世界隔绝。
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时,他也曾想过,干脆就从这个楼上跳下去,这样,一切都能结束了。
也不知道他真死了,徐正业会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徐曜扯了扯唇角。
房间里的窗没装防盗护栏,他明天假意顺从吃饭,等他们不注意,就跑回房间,锁好房门。
十秒,他只需要十秒,就足够从这里跳下去。
好,就这样。
镇定剂的作用在持续生效,徐曜昏昏沉沉,缓缓闭上眼。就在这时,一张白皙恬静的脸,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徐曜猛地睁开双眼。
画面越来越多,她低头做题的样子,她朝他跑来的样子,她吃到喜欢的零食会弯起眼,她被他调侃会别扭地鼓起脸。
她笑着的,她哭着的,她每一个神情,她的声音,都不停放映。
她说,阿曜,学习呢,不是为了别人,是为自己。成绩进步的那一天,你应该成为第一个为自己鼓掌的人啊。
她说,我总觉得,你是向往自由的,所以一开始想画晴天,但又想你看到晚霞的美丽。阿曜,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她说,阿曜,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在脑中,在胸腔里不断回响,震得他五脏六腑闷痛不已。
徐曜大口大口呼吸着,腾地一下想要坐起,双手被束,他便拼命拉扯,想要挣脱。
旁边人见状,连忙冲上来再度将他压住。
徐曜蛮力对抗,青筋暴起。
双目通红,却倔强地没流出一滴泪。
他死死咬着牙,蹙紧眉,目视前方。
那一瞬间,他唯一的念想是:不能这样下去,他答应过她,会见面的。
他要去见她,一定要去见她。
后来,徐曜不再反抗,他完全跟着学习计划进行。
同时他也细心地观察到,每次徐正业来一趟,教授都会在他耳边说着一长串的英语。他有时是点头,有时是瞪他一眼,又匆匆离开。
徐曜听不懂复杂的英语,他们之间一定存在某种信息差。
他开始利用休息时间,恶补英语,背单词,练听写,努力了无数个日夜,他终于听懂教授和徐正业的对话。
徐正业问徐曜手上的勒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如此消瘦?
教授说,徐曜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和狂躁症,时常有自残倾向。很多伤口都是他自残造成,为了防止他进一步过激行为,他们只好对他加以控制,不得已才会使用镇定剂加以辅助。好在现在在他们的努力下,徐曜的课业有了很大的进步。
“放屁!”徐曜狠狠摔了笔,走过去,“我从来没有生过病,他在撒谎。”
徐正业不解地看过来,问,“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什么被害妄想狂躁症,都是他们编造的。你不在期间,他们一直对我使用暴力,强行控制我的一切。”
徐正业眉头蹙起,转头问教授,教授解释说,“我们专业的医护已经开出了诊断书,被害妄想的其中一个症状便是胡言乱语,不能听信。”
教授说完,徐曜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徐总,”他看向徐正业,平静道,“我到底是什么病,还要去医院全面检查才能下诊断书吧?麻烦你忙里偷闲,去查他们医护的资历,你就会发现都是伪造的。”
“我可听说他们这月以我太难管教为由,又多收了你8000刀。你的钱可能都被他们拿去伪造资历了。”
徐正业愣住,反问他,“你能听懂?”
徐曜说,“听懂他们到底放了什么屁,确实是花费了我一些时间。”
他转过身,对教授竖起中指,“Stop lying,shut the fuck up。”
一行人面露震惊之色。
后来,徐正业与他面对面坐下来交谈,才得知真相。
他们这群人,揣着不良心思,利用他们父子关系不和谐,在两人面前扮演着相反的角色,编造不实谎言。
他们下场自然不会好过的。
但被怎么处理,徐曜并不关心。
就算闹了这样一出戏,徐曜也并未原谅徐正业。
但说实在的,徐正业确实为他好好上了一课——在绝对力量面前,你我皆渺小。
不懂外语,要被外国人戏耍。
没有权利和金钱,就永远不能脱离父亲的掌控。
想要翻身,想要彻底自由,他就必须为她、为他自己,重新做人,脱胎换骨。
他要追上她的脚步,要足够优秀,才配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