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一顿声音微哑:“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陈念荒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时的情绪是害怕,随后便成痛苦,难以言喻的心疼从胃里慢慢翻涌上来,最后才是如今失去理智的怒不可遏。
他又是最晚知道的那一个,向春生就连严重到能够威胁生命的身体状况都没告诉他,想到这里脊背便是一阵阵后怕。但凡一个不小心没注意那么代替顾长靳守在病床前的人就会是他陈念荒,这种感觉远比嫉妒更加可怕。
顾长靳一言不发,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剩下心如死灰。
陈念荒在动手之前还是不失风度地扔了几句话:“顾长靳,别用你之前那套,很下作。”
“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何干?”顾长靳的眼神明显有了波动,“啧啧,你嫉妒了?或者说受伤了?”
顾长靳嘴角带笑,这应该是唯一能刺伤陈念荒的一次机会,他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在伤口上用力踩下卑劣的一脚。
“这颗牙齿没把我的手骨砸烂,跟你姓。”
那么多人都拦不下一个陈念荒,他的一拳确实给顾长靳砸出了血。
“顾念荒,也蛮好听的。”顾长靳还在继续激怒他,丝毫没把那点疼痛当回事。
顾长靳没有还手,像是一个任人发泄的破布娃娃,嘴上没有一句好话:“你这人真的很好懂,这么明显的心思又有谁看不出来呢?”他的语气很是狡黠。
陈念荒密不透风的防线被击溃,他没有继续动手,鲜红的血液顺着握拳时突出的骨骼,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
顾长靳嗤笑一声:“你难道还想像之前那样?”
他没再说话。
两人均负伤。
而该起事件的中心人物正在三心二意地补作业,向春生原以为这两个人就是在幼稚地过家家,没想到都开始流血了。
她皱着眉冲进人群,拉起陈念荒就往外走。
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先一步听命于她。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牵手,在混乱之中,向春生带他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并不是隔着一层校服,而是真的牵手。
陈念荒觉得自己快要昏厥了,脚步都有些飘飘然,即便他知道顾长靳那个畜牲碰过这只手,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女孩子的手居然会这么软这么小,比世界上所有棉花糖加起来还要柔软舒服。
陈念荒原本引以为傲的骨节分明如今看来都是造物主的粗制滥造,向春生的手精巧细腻柔软。
不对,她的手很粗糙,还有一层厚茧,就像是月球表面,中指的第三段都弯曲了,一点也不好牵,自己千万不能被蛊惑:可是明明很软很舒服,无名指应该会戴上梦寐以求的戒指,好想一直就这样。或许只有情绪精灵知道陈念荒的颅内正在经历什么旷世战争。
“对不起。”等回过神来,他立马恋恋不舍地放开。
向春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道:“很正常,这不是你的错。”
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撩了。
他整个人都熟透了,散发着供人采撷的气息,眼下连带着黑色的后脑勺,浮着一层羞涩的粉。
向春生突然就多出很多奇形怪状的想法,她有点想捉弄他。
“向春生,我是不是第一个?”陈念荒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向春生语气有些轻佻:“你猜?”
“顾长靳那个家伙是不是也牵过。”他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对啊,时间应该比你久。”她居然还是笑着说得。
这是能比的吗?
陈念荒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自我安慰自我消化:没关系,她都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把我带走,那家伙怎么比得上。想必,那个被丢下的人应该要哭鼻子吧。
玩笑话结束,她开始说正事了:“陈念荒,你们两个真的很幼稚。”
陈念荒能歇斯底里地质问她,为什么自己永远都是蒙在鼓里的那一个,他可以吗?他有资格吗?
“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他的眼神难掩落寞。
陈念荒我行我素惯了,他也没觉得这几次打架有什么原则上的问题。不过既然向春生不喜欢,那他不会再做了。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科学的方式,打架、暴怒、失控一直都是无能者的表现。”向春生严厉地批评他。
陈念荒最开始冲动确实是被情绪掌控了,现在冷静下来还是不后悔。
不过说他无能,略有点伤自尊了。
“要不换个词?”陈念荒完全被向春生牵着鼻子走,就连挨骂也想挑几个好听的词。
向春生想就这么一直捉弄他:“低能、超雄、小学生,你自己挑。”
陈念荒闭了闭眼,认真执着地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温柔的不像话:“向春生,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很害怕向春生会因为自己这几次表现不好,就厌弃自己。另外半截话没勇气说出口:向春生,不准看别人,只看我,好不好。
向春生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而是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她的拳头握紧又放松,视线慢慢下移落在了他不断流血的地方,伤势看上去很唬人,应该挺疼的。
原本被他那句玩笑话放松的心又重新紧张起来,她的语气不自觉地软化:“你的伤口疼不疼,包扎一下。”
“不疼,还没你那句话伤人。”陈念荒内心有个疼痛排序,这点小伤都上不了榜。
向春生的自我认知一直都很清晰,绝对不会突然就中二病发作,或者玛丽苏病发,觉得引发该事件三角关系的主人公就是自己,可现实却是如此狗血,她不得不承认,有一个顾长靳向她表过白,就会有另一个陈念荒被她伤到心。
向春生试探地问出了声:“陈念荒,你是不是暗恋我。”
第63章 红绳・获胜
这一刻的来临比想象中还要早,还要猝不及防,陈念荒很是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向春生,你刚刚吃了豆腐,现在还想吃天鹅肉?”
向春生瞬间松了一口气,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那就好。”
陈念荒嗤笑了一声,装得很是不屑。
避重就轻和敷衍了事,他也分不清是哪句话更伤人一点,陈念荒只知道自己的每一句言不由衷都是――我喜欢你。
再怎么样,他想象中的告白不会是现在这样,真心里掺杂着试探和逞强。如果可以他宁愿丢掉自尊,站在高台上向全世界大声回答。可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陈念荒发觉自己才是那个古板的人,他一直都不喜欢看当街求婚的场面。
围观的人只会盲目为塑造浪漫的氛围而鼓掌,为那个下跪举起戒指的男人摇旗助威,没有人管对方是否愿意,他讨厌这种自以为是却被标榜为爱的威胁。陈念荒想象中的求婚应该是在某个午后两个人独处时一个恰到好处不失浪漫的惊喜。
现在想这些都太遥远,他连眼前的追问都无法应对。
陈念荒很明白自己的心迹,他之所以犹豫,只是不想这份感情成为她的负担。
暗恋的人总是自作多情。
她嘴唇翕动不过只是蝴蝶扇动翅膀,于他便是一场山洪。
自以为做出了极大的让步,殊不知早就被人发现。
向春生收到了这个符合自己预期的答案,没有想象得开心,她原本沉稳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缝,渗透着中药味。
这个答案就像是她平时喝的中药,苦涩才是常态,话梅糖不过是意外之喜。
不过他越否认,向春生便越确认――他陷得深。
向春生的脸上笑意不明,眼神意味深长,扫视着他具体清晰的五官轮廓。
陈念荒觉得脸又痒又红,磕磕绊绊地解释:“你是我一直尊敬的、对手。”
“更是我一直憧憬的人。”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小。
向春生突然靠近,把他心跳重置,坏笑地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两个人同时默契的叹了口气,同时转头,同时看向黄昏落幕的远处。
“你长得高是不是挺没安全感的?”
陈念荒:“?”
第一次觉得她没心没肺思维跳脱一点也挺好,最起码这种时候都能开玩笑。
向春生真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挺严重的:“很多栏杆都只能到你的腰部,你难道不害怕会掉下去?”她还顺带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两下,学校走廊的栏杆也就到这个高度,对自己来说很安全。
向春生满脑子问号:他难道不怕吗?如果上身失衡,这个高度掉下去,非死即伤。
陈念荒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都清楚缄口不言,共同站在河流中央,看着那些细小的浪花分流,无一例外最后终将汇聚。
―
我一直都没有安全感。
橙黄的光束穿过他的指缝落在立体深邃的脸上,陈念荒的黑色瞳孔收缩,他模糊的视线回到了这只缠满胶带的手。
陈念荒躺在床上,胸口好似压着一块巨石,他一点也不干脆,一点都不风雅。像是那包打开后放久了发潮的膨化食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如果不找人倾诉恐怕就会被无边的思绪给彻底吞噬了。
【陈念荒:我否认了。】
【周柏羽:我该说你什么好?】
他抚摸胸口时,那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
【陈念荒:心好痛。】
【周柏羽:大哥,你能不能别作?明明喜欢的要死要活,还说这种话,伤人伤己。】
【陈念荒:可我承认了又能怎样?】
【周柏羽:最起码人家能知道你的心意嘛,你都这么没脸没皮了还差这一次?】
【陈念荒:我配不上她。】
【周柏羽:是不是那家伙又乱说了?】
【陈念荒:没有。】
【周柏羽:别瞎想,你俩儿顶配。】
周柏羽作为两个人感情的见证者,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发挥作用了。
―
向春生同最开始那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便利店,一个人从货架上挑出那个带着冷气的桃子酸奶。
远处的雷声,殷天动地而来,震得头皮发麻。
她翻开那本笔记本,提笔写上。
9.Mar阴
「斯堪的纳维亚半岛上有着成片的松杉白杨,他自由安静地生长,拥有着完整干净的力量,那股气息逐渐变得具体,她不会垂怜更非沉沦。总之,这是个好兆头。」
“滴――”
水卡插进了卡槽。
花洒摇摇晃晃地喷下水柱,向春生仰着头,面对着强劲的水流,像一株受到人工浇灌的小草。
整个卫生间都被柑橘、柠檬、薄荷的水汽充斥。向春生的沐浴露是蒋月华买得那种组合装,她对生活有关的细枝末节并没有很关心,在同龄人纠结如何选择沐浴露身体乳香氛的时候,她还在用宝宝面霜。
如果没人提醒向春生可能连宝宝面霜都懒得擦。
她对时尚一窍不通,衣服能穿面料舒适就好,如果能有个类似角色周边或者和绿色沾点边的那她绝对毫不犹豫就拿下,这一点还是蛮中二的。
这种随意混乱的穿搭方式自成一派,总给别人一种她很会穿的错觉。
那一层薄薄的塑料帘像是柚子的外壳,掀开后去掉苦涩的白瓤,柑橘果粒爆开在空气,仿佛置身于热带雨林之中,这种沐浴露的气味虽然刺鼻但是不容易腻,闻久了隐隐有些口渴。
头发短了就连洗澡都方便很多,水流顺着黑发流淌,绕过后背突出的脊刺,在地面上溅起不小的水花。
向春生无数次欣赏自己这具身体,有些苍白有些干瘪骨感,远没有电影女郎那么丰腴性感,从原来的审视到现在的欣赏,她花了很多时间去想象。肩膀突出的那块骨头好像是中世纪骑士的铠甲,坚硬无坚不摧,锁骨的凹陷处像是花园的水池,由于过瘦显露的脊椎应该就是巨龙的脊背。
向春生看过成百上千部电影,或凝视、或平视、或审视、或仰视,各种镜头下的女性的曲线无不美好。
在这此审美塑造之下的她不会喜欢自己这种过分瘦弱的模样,不过向春生并没有因此焦虑。
一直以来,她都是靠想象建立自信,无往不复。
向春生伸手将眼前的水抹去时,看见了手腕处的那根顽强的红绳。
她洗澡之前把手表摘了,没摘手链。
白色之上的红色很深,绳子被水洇湿浸透,缠绵悱恻地绕在腕上,像是甩不开扯不掉。
她无奈地低下头。
幻想过,有一个人,会突然出现,如此炽烈如此真诚,毫无防备地将心脏掏出来,无条件地爱她,让她觉得这个世界并非无可救药。
真当他出现时,向春生会害怕,害怕自己会践踏这份感情。
她开始自我怀疑:一个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上无聊的我?我有些时候固执、刻薄、锋利、钻牛角尖、小心眼、更多时候冷漠自私、心狠、不达目的不肯罢休。这么一个赤诚、勇敢、善良的人怎么能喜欢上这样的我?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吗?
当她开始思考自己配不配的上这份感情时,这份感情就已经开始腐烂贬值了。
而此时此刻,向春生清楚地知道产生“我配不上你”这种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陈念荒喜欢上自己无可厚非。
向春生开始正视这份感情了。
他人的爱慕并不是为了证明那些人有多么深情,恰恰相反,只能证明被那些人喜欢的自己足够好。
向春生从浴室出来,热气把她全身都换个思路,其实被人喜欢也挺好的,这样就可以从正常男性视角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向春生。
很神奇,当你不需要爱的时候全世界都会来爱你。
向春生足够强大,她能把爱给予很多东西,小猫小狗、花鸟虫鱼、朋友家人、青苔石头甚至于无机物……她不苛求别人来爱她,因为她觉得爱只是一种选择。她认为两个人在一起的先决条件是吸引,是理解,是尊重。爱只是衍生品,是经年累月的积累,是平凡生活的调味剂。
“小春,你洗了好久的澡。”鹤南梦特别关心她的身体,“还以为你又晕了呢?”
向春生尴尬地笑了笑,开始吹起头发。
自从上次意外发生后,项东安的眼神就有些闪躲,她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解释,几个人同时保持原状,井水不犯河水。
向春生的台灯还没熄灭,就她今天的经历而言应该是没心思写卷子的,可她依旧平静地翻开了那本字帖,一笔一画认真写了起来。
红绳并未干透,生宣洇墨,腕上留痕。
第64章 棋盘・败北
今天的天气不错吧。
看来烂漫的春天就要开始了。
这样耀眼的日子,哪怕过去一分一秒都是人生中珍贵的瞬间,心脏扑通扑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