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反应把丁月梅震惊住,这孩子从小到大没哪件事答应得这么爽快。原想着他若是不答应,另外再找找看。虎子身材英朗威武,模样也生得好,三兄弟当中他是最像肖宴的,就连这鲁莽的性子也随他爹。如今肖克岚刚升为临安知府,虎子便是知府大人的侄孙,又有做知县的亲哥哥,自然还能再挑一挑。
但孙秀娥觉得还是郭家姑娘最合适,虎子这莽里莽撞的性子,就该找个厉害的媳妇压着他,不然三天两头打架,丁月梅这会儿还在能收拾他,以后她不再了又有谁来管束虎子?
在去衙门的路上,虎子想起了那日在京城郊外的荷塘,跟王婉儿的对话。
“头还疼吗?坐着多歇会儿。”
王婉儿拿着帕子擦汗,微笑着摇了摇头:“还行,这几日没那么疼了。”
虎子踌躇了半晌,开口问道:“真想退了卓家的婚事?”
话音一落,王婉儿愣住了,默不作声,不知如何回答。她心里断然是不想的,但想到如今身子上疤痕又羞愧起来。
虎子:“那几天你不肯见他,他就一直守在院门外,还说……说除了你再不想娶别人。他对你这般痴情,怎么会在意那些伤痕?你昏迷的那段日子,他日夜守在你身旁,错过了婚期,好不容你等你醒了,你却要退婚,是不是太绝情了?”
“我……我知道,我也不想退,但是我想再晚两年成亲,三哥说我是身上的疤痕这两年之内不算不恢复到从前,也会淡化。”王婉儿声音微微颤抖着,双眼有些微红。
虎子劝说的话到了喉咙口又咽了下去,化作一声长叹,默默看着水池边的东方柏和肖三郎摘荷叶。
两人沉默了片刻,王婉儿又看向他:“虎子哥。”
“嗯?”虎子侧过脸来。
“听姐姐说,你要入赘到城外村子上去?”
虎子闻言接着转头看向那荷塘,“是啊,她家就一个女儿,我只能入赘。”
王婉儿:“可是你走了,三哥再一走,就留婶婶一个人在家了。”
虎子:“她可以到昌化跟着大哥啊。”
王婉儿没有接话,只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他。
“你不希望我入赘吗?”
王婉儿连忙摇了摇头,“婶婶好可怜啊。”
虎子倒吸了口寒气,垂下头来:“我知道了。”
……
算着罗氏的产期,丁月梅和孙秀娥一同到昌化去。这大媳妇出身书香门第,又是自小没有爹娘照料,跟着祖父,聪慧能干又通情达理。年初的时候丁月梅瞧儿媳妇这肚子,比旁人同月份的肚子都大些,心里猜测这应该是双生。
果不其然,罗氏生下一儿一女。
月子里,丁月梅和孙秀娥一人抱一个,都乐得合不拢嘴。
九月,花岱延升为苏州知府,柳兰生来恭喜,在苏州游玩了半月。
一日虎子到苏州送公文,前日子追盗贼的时候,失手将人腿打断了,肖克岚把他从快班调出来跑腿送公文。到苏州来花府上看看,三郎还托他给杜南秋带了药。
晚饭杜南秋和花煦知吃完离桌,三个男人还在吃酒。
这时初九拿着一个信封疾步走来:“老爷,西北八百里加急信函。”
花岱延拿过来拆信封,一旁的两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信封一拆,里面依旧是个信封,上面写着:柳兰生亲启。
花岱延把信封给他,焦灼等待。
能从西北八百里加急送来,这必然是要紧的事。
柳兰生仔细地看着信纸,眉眼渐渐皱起。
“婉儿被送去和亲了。”
虎子噌的一下跳起来,急说道:“那怎么行?她虽然嘴上说着要退卓家的婚事,到底还没有吧聘礼送回去,这就算是有人家的姑娘了,怎能去和亲?”
柳兰生看完了信,再把信纸递给花岱延看,低声念道:“这纳兰元敬究竟搞什么名堂?那么多世家嫡女,偏要把婉儿送出去和亲,况且是西威。他爹就死在西威军手里,这不是杀人诛心吗?”
这信是陈眉寄来的,想必这事她也无法挽救。柳兰生四处闲游,前几年也去过西威都城,陈眉是想让他去西威救婉儿。
这下难倒柳兰生,他乔装易名去西威游玩,倒是能进出自由,但这是要进到西威王宫里救人,谈何容易?
但此时虎子坐不住了,恨不得立马变成一只鸟飞到西威。
翌日,花岱延在衙门里给他们两人做了假的籍契和路引,给了五百两做盘缠,到驿站挑了两匹快马送他们上路。
柳兰生心里还是虚的,他根本不知如何进到王宫里救人,虎子推着他上马:“先走嘛,这么远的路过去也得十来天,咱们路上再想办法,总有法子的。”
两人一路往西北,快马加鞭,很快抵达边境秦州。
听闻王婉儿和亲并非是嫁入西威皇室,而是要嫁给前大将军殷戈图的次子。又听说这殷戈图在战场上是让卓昱杀死的,怪不得陈眉这么着急让他千里迢迢来救人。
两人趁着傍晚关口出来往人多,想快些进入西威地界,只见卓昱一脸阴沉从那边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士兵,这边卓天曜等候着儿子。
看到他们父子,两人干脆在秦州多留一日,天黑后戴上帷帽进到军营里。
原来卓昱是想到西威去救王婉儿的,但由于他战场上所向披靡,几乎整个西威的士兵的认得他。即便是乔装打扮,很快被人发现端倪认出来,赶回这边来。
这要不是朝廷刚赔了银子和人,签了停战书,卓昱即便不被杀也会被那边人揍一顿。
卓昱已经被赶回来五回了,像是魔怔了一样,得知柳兰生和虎子是想过去救王婉儿的,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想跟他们一起混进去。
柳兰生劝说道:“他们认得你,就算进去了,没到城门查路引籍契,你肯定还是会被赶回来的。这事急不得,你放心,我们肯定想法子把婉儿救出来。”话说完,忽的又想起什么,“对了,婉儿到西威去,身边跟了些什么人?”
卓天曜:“身边是陛下派的两位宫女,还有武棣。”
柳兰生闻言瞬间醍醐灌顶。
难不成是纳兰元敬给西威做的局?
武棣是陈眉身边的人,王府的二等侍卫,已经娶妻生子,她妻儿都还在武朝,怎么会派她跟随王婉儿和亲?
翌日,柳兰生和虎子乔装成游历四方的闲人从秦州过到西威地界。
柳兰生杵着拐杖,装作腿瘸的模样,虎子找了家农户买了辆老马车,二人坐上马车朝着西威都城拾川出发。
本以为王婉儿若是嫁到将军府,他们二人进去能容易些,但到了拾川一打听,人是送进宫了的。殷家儿郎还要为父守孝,等孝期已过,再举行大婚仪式。
这让柳兰生无计可施,两人扮成兄弟俩,一位名“柳兰”,一位名“柳生”,住进了拾川的客栈。
翌日早上,两人上街打探消息,看到一家牛肉饼铺子前排起了长龙。
虽然刚吃过早饭,但柳兰生瞧着这队伍,想必这牛肉饼肯定有非比寻常之处,跟着一瘸一拐上去排队。
虎子忙跟上去说道:“干什么?不是刚吃过的吗?怎么还要买饼呢?”
柳兰生:“我正想法子呢,吃个牛肉饼也不碍事。”
一刻钟后,总算快排到了,柳兰生前面还有三个人,瞧见那刚出油锅的肉饼,柳兰生馋得流口水。
这时有两位官兵过来,直接走到队伍最前面,买了一篮子的饼,放下钱就走了。
“这人怎么插队啊?”柳兰生小声的念道。
这一下买走了一篮子的饼,他们又得多等一会儿了。
排在柳兰生前面地一位妇人对他悄声说道:“你外地刚来的吧?那是殷将军府上的兵,武朝来了位和亲公主,到了王宫里成日闷闷不乐,将军为了哄她高兴,每天变着花样的往宫里带东西。什么胭脂水粉、金银朱钗公主都不感兴趣,倒是喜欢这家的牛肉饼。”
柳兰生:“那公主还不开心吗?”
妇人迟疑了下:“那倒未必,听说殷将军这两日还在犯愁呢,怕是没哄好。”
买到了牛肉饼,柳兰生忽然心生一计,叫上虎子赶紧回客栈。
……
傍晚,二人来到拾川最大的酒楼。
这酒楼上下三层,底层中央设了一面屏风、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说书人正坐在椅子上滔滔不绝。
问了伙计要个厢房,虎子搀扶着柳兰生上二楼。
进了厢房,柳兰生依旧没说话,伙计上来伺候点茶水。
虎子对伙计说道:“敢问小哥,可否请你家掌柜前来一见?”
第183章 说书
柳兰生十几岁起听书,书茶馆、酒楼和勾栏瓦舍里经典的书目倒背如流。
他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试图在这拾川城最热闹的酒楼里掀点风浪,引起殷将军的注意。
第一天说书,他凭借着穿云裂石声情并茂的嗓音,很快赢得满堂彩。为了能让人放下戒备,他不仅装瘸,还装耳背,说话声也响彻整栋楼。
连着几日,酒楼从早到晚上打样,时刻都是座无虚席。这下可把掌柜的乐坏了,柳兰生说书每日只取一钱,但他给管那哥俩三餐的吃食,每顿得有酒有肉。尽管如此,但他还是赚得比平日多一倍。别说管他们哥俩吃饭喝酒,他们就是还想分利也没问题。
这天虎子在二楼坐着,注意到楼下大门处进来一位年轻公子,他注视了正在说书的柳兰生片刻,上楼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他拦住过路的水房伙计问道:“方才那上去的公子是何人?”
伙计回道:“那是殷家二公子,殷承元。”
虎子闻言心中大喜,等了几天,这人终于来了。
他坐回位置上,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这若是在临安的酒楼,他指定上去把殷承元揍一顿。在来的路上,柳兰生叮嘱了他一路,让他凡是稍安勿躁,不可莽撞行事。
听闻婉儿被送来和亲,完全是这殷承元的主意,虎子一连猛灌了一壶凉茶灭灭内心的火气。
下午散场,柳兰生一瘸一拐上楼来,还没坐下,有伙计来叫他们二人上楼。
虎子上扶着柳兰生上楼来,走到一间厢房内,发现桌上除了茶水和点心,什么都没有。柳兰生拐杖跺了两下,扬声问道:“饭呢?怎么还不开饭?”
震耳欲聋的声音把在场所有人震住,虎子感觉自己耳朵都快聋了。
掌柜被声音震得脑子嗡嗡的,缓了片刻后到柳兰生跟前来,拱手说道:“柳先生,这位是殷家二公子,想跟您商量进宫为老王后说书的事。”
话说完半晌,柳兰生两眼空空,毫无反应。
那几人面面相觑,虎子连带微笑解释道:“抱歉,我哥耳背,常人说话都听不见,话还是我来给你们转达吧。”
虎子清了清喉咙,用最大的声音将方才掌柜的话讲给柳兰生听。
柳兰生迟疑了片刻:“进王宫说书啊?”
这时殷承元缓缓上前来,也将声音拔高:“先生方才的演绎淋漓尽致,可有兴致进宫为老王后和夫人们说几段,只要贵人们高兴了,到时候自然不会亏待先生。”
他的声音比虎子小不了多少,但话说完,柳兰生一副未听懂的样子,大声问道:“什么?”
只见殷承元眉头微皱,看向旁边的虎子。
虎子只好把他的话再大声复述一遍讲给柳兰生听。
说话间,殷承元仔细打量了这两个人,悄声问掌柜:“这两人不像拾川人,从何出来的?”
掌柜回道:“我看过他们的路引,是从苏州来的两兄弟,一路闲游至此,兜里银两耗尽,在我这赚取回家的盘缠。”
次日一早,殷承元派了马车到客栈门口接人。起初是只想让柳兰进宫的,但碍于它耳背太严重,只能将他兄弟一并叫进宫。
虎子催促着柳兰生赶紧收拾了下楼,但到了这时候,柳兰生有些打退堂鼓了。
“不行啊虎子,那是王宫,咱们这么进去万一救不了婉儿,自个儿的命都搭进去了怎么办啊?”
虎子推着他往外走,压低声音说道:“都这时候了还怕什么?只要别露馅儿了,咱们就没事,快走吧,不然人家该怀疑我们了。”
今早西威王宫里,有宫人带领着他们去福寿宫。
虎子一路上记着这些路,耳朵也竖了起来。昨夜回客栈的路上,他一直想不通殷承元一位小将,也能任意带人出入宫廷。到客栈后向掌柜打听,原来这殷承元的母亲是老王后身边长大的康宁郡主,亲姑姑又是西威王最得宠的嫔妃。有老王后和姑母的照拂,殷承元从小在王宫内院横着走。
先到福寿宫前殿说了一场,老王后、众位后妃和公主们无不喝彩夸好。
散场后,宫人把他们安置在福寿宫西南角的梨清苑,两人刚坐下,一位宫女上前来说道:“刘先生稍歇片刻,一会儿还请到翠微阁再说一场,有劳了。”
方才在前殿并未见到王婉儿,莫不是人在翠微阁?
等到了时辰,两人出了梨清苑,一直往北到了翠微阁门外,扒在门口悄悄往里看。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俩的肩膀,把他们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