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发觉自己都没一身像样的衣裳,都是在酒馆里穿着干活儿的粗布衣裳。
找了两身看得过去的,穿上一身后转了一圈打量了下,随即抱着另一身衣裳到西屋去。
“锦语……”
轻轻唤了一声,床上人毫无反应。
孙秀娥先点上油灯,到床边把女儿叫醒。
孙锦语睁开迷糊的双眼,感觉眼前一亮。
孙秀娥身上穿的这身衣裳,还是十多年前那会儿做的,用的是成婚时别人送的料子。原是觉得这缎子好,舍不得穿到酒馆里去,一直压在箱底里没穿。
“干什么呀娘?天都没亮呢。”
孙锦语看了眼窗外还一片漆黑,随即又缩进被窝里。
“快起来帮娘看看,等你爹摆酒请客那天,我穿这身怎么样?”
孙锦语闻言把头扭过来,大红妆花缎袄看起来格外亮眼,下边是墨绿暗纹裙子。
她缓缓坐起身来,微愣了一下问道:“娘,这衣服怎没见你穿过啊?”
孙秀娥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衣裳,“才生下你那会儿做的,不想穿到酒馆里干活糟蹋了,一直放箱子里都没舍得拿出来穿,好看吗?”
虽然看着挺合身,但孙锦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敷衍地笑了笑:“好看。”
“嘿嘿,当初你爹也说好看。这么久了都没穿,还害怕穿着不合身了。”孙秀娥倒是对自己这身挺满意。
孙锦语躺下了又忽然坐起来,犹豫了一番开口道:“娘,你真的要这个吗?”
“嗯啊,怎么了?”
孙锦语迟疑道:“我觉得还是穿你平日的衣裳挺好。”
孙秀娥闻言脸色微变,“你刚不说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可是娘……你,你都快四十的人了,穿这个……不适合。”
话说完,孙锦语坚定的眼神望着孙秀娥,房间顿然静谧无声。
孙秀娥片刻的茫然后,又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喃喃道:“挺好的呀,我平日穿的不也都是红的,也没见你说不合适啊。”
正当孙锦语在想如何回答时,孙秀娥又拿着带过来的另一套衣服换上。
“这个怎么样?年初做的新衣裳,也没穿几回。”
孙锦语打着哈欠点点头,虽然跟平日没什么差别,但感觉比刚才那套得体。
……
早上吃饭的时候,孙锦语开口道:“娘,爹都考中了,等他回来做了官,咱们也是官眷了。你怎么都不舍得给自己做几身像样的衣裳,还逮着之前那些衣服穿。”
孙秀娥:“之前的衣服怎么了?都好好的,也挺合身,怎么不能穿?就我后面给你穿来看那身,还是今年做的呢。”
孙锦语轻叹了口气:“那衣服在酒馆里穿穿还行,可往后不同了,你有见过哪位官眷穿粗布衣裳的吗?你那缎面衣裳料子倒是还行,但都是十多年前的款式,而且颜色也不衬你。你要给爹爹做新衣裳吧?何不也给自己做几身呢?”
孙秀娥听来也有些道理,忽而瞥见孙锦语窃笑的神色,顿时心领神会,“哦,我和你爹都做,再给你做几身是吧?”
孙锦语笑嘻嘻地点头:“对对对,嘿嘿。”
孙秀娥也不由笑了笑,食指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就知道穿新衣裳,做做做,都做。给你多做几身,也该到出阁的年纪,等你爹回来看看,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对于嫁人这件事,孙锦语一切听凭父母安排,只希望嫁的人家规矩别太多就好,夫君也别太呆笨。
午后孙秀娥带着女儿上成衣馆,也把杜南秋叫上帮忙选料子。
忙活了半天,孙秀娥下了血本,孙锦语的两身成衣和买的料子花了十七两。还有给裁缝的工钱,只交了二两,剩下来有一半是等到衣裳全做好后交付。
这几日上街都是跟她道喜的人,孙秀娥每天都在盼着肖克岚早日回来,她连炮仗都买回家备着了,就等肖克岚一回来就放。
一天午后,孙秀娥小憩了会儿,到库房里数一数酒坛子。
不知到时候请客要摆多少桌,反正酒得多多的备着。忽然听到阿旺跑来后院喊道:“掌柜的,有人找你。”
孙秀娥走出来一看,脸一瞬间垮下来。
樊媒婆穿得花红柳绿,笑盈盈的走到后院里来,“孙掌柜,听闻肖老爷高中,我给你道喜来了!”
这媒婆便是之前想给孙锦语说亲的,她表亲一大家子十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跑的跑。高家五郎虽苦读多年,可依旧还是个童生。
孙秀娥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谢谢啊,樊大娘今儿不知是来道喜的吧?”
樊媒婆两手巴掌一拍,笑说道:“我那表侄孙,这八月里就要考试了,先生都说他这回能中。”
孙秀娥没拿正眼瞧她,翻一翻院子里晒的蘑菇,毫不在意道:“是嘛,能中也不枉他读这么多年的书了。”
樊媒婆紧紧跟着她,“谁说不是呢,我这回呀,特意为你家姑娘和我那表侄孙的婚事而来的。这两家都有读书人,正是门当户对啊。”
听到这孙秀娥立马把手上蘑菇一摔,破口骂道:“我呸!什么门当户对?还没考便说能中,即便考上那也是个秀才,我家相公好赖也是个进士。赶紧识相的滚出去,我这几日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再烦人可别怪我不客气!”
樊媒婆依旧不恼,“五郎读书刻苦着呢,且去年在街上见过你家姑娘几次,回去魂不守舍的,茶不思饭不想,要不怎么让我来你家跑一趟又一趟的呢?他虽还是个童生,可你家老爷当初不也是个秀才进的你家门。孩子年轻,将来大有可为,更何况有个当官的老丈人指教,连中三榜那还不是迟早的事?这孩子老实又孝顺,你家没个儿子,将来还不是靠女婿给养老善终?至于房子的事,他们一家人住在城西的小院里,十四个人挤四间屋子,每间屋都又小又暗的。我记得肖老爷桥东巷祖屋还空着,那算上柴房有六间屋吧?拿给你家姑娘做嫁妆,到时候搬过去,一家子人住着宽了,房子租金也省了。”
孙秀娥火气逐渐上来,找来墙根上的扫把把人轰出酒馆大门。
“你当我不清楚你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一大家子人要伺候,想叫我女儿过去当牛做马?连我相公的老宅子你们也算计,合着我嫁女儿还得安置那一大家子人?赶紧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周围路人都渐渐走近过来看热闹,这时候孙锦语和杜南秋也来了,劝着孙秀娥消气。
杜南秋把孙秀娥拉进酒馆里,孙锦语看了眼还在路人面前颠倒是非的樊媒婆,大声说道:“什么高五郎矮五郎,即便我爹娘同意,我也不要嫁,哼!”
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明眼人都知晓,高家几辈人在临安,这么多年连个房子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读书的孩子,就指着他能匹配个有钱人家的女儿。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白日梦。
孙锦语也见过高五郎,瘦瘦高高的一个人,瞧上去挺呆板无趣,还有点驼背,就像那藤上的一条黄瓜。他跟肖大郎同堂念书,听肖大郎说,他因为常年看书,眼神不太好,患了短视病,看不清远的东西。
里面孙秀娥气得连喝了两碗茶降火,孙锦语也坐下来喝了口茶说道:“我爹是进士,我娘是酒馆掌柜,即便我不嫁人这辈子也不愁吃穿了,干嘛还往火坑里跳?”
孙秀娥:“别搭理她,等你爹回来当上官,还愁找不到好人家?”
三月阴雨绵绵,春池渐满,天晴后城外的桃花开了,大家都喜欢出城赏花。
这天午后孙锦语到祠堂巷来,想找大伙儿一块儿出城玩,都说城外桃花得好,可惜孙秀娥不陪她去看。
肖大郎要温书,丁月梅要回娘家看望老父亲。
杜南秋一听赏花,也感兴趣。花岱延和王婉儿不在这段日子,她又用不着去仙乐楼了,整日里除了到隔壁来跟三郎玩玩,同丁月梅说说话,要么就是待在屋里弹琵琶,感觉人都要发霉了。
加上虎子和三郎一块儿,四个人慢慢悠悠地出城往桃花山去。
三月里出来踏青的人挺多,孙锦语和虎子还带了风筝来,两人在草地上放起风筝。
三郎看了会儿桃花和风筝,倒是对路边的一些杂草感兴趣。因为在山上,杜南秋她怕走丢,一直跟在后边。
过了半晌,孙锦语和虎子收了风筝找不到杜南秋和三郎,喊了几声后,三郎双手各握了一把草跑着回来。
“诶,秋姨呢?”
三郎回头望了一圈,他记得杜南秋好像是跟着他的,只是多会儿没注意,人不知哪儿去了。
太阳快落山了,山上的人也越来越少,都要回去了。问过路人,都说没见到杜南秋。
第137章 许四海
天色渐晚,仍然没见杜南秋的踪迹。
虎子让孙锦语先带三郎回城报信,他自己再留下来找找。
三七乡下家里送来新鲜的羊肉,今早上才杀了送来的,想着给杜南秋拿来些,知道她不做饭,直接拿给丁月梅。
正要回去,孙锦语和三郎回来了。一听杜南秋失踪之事,众人内心惶恐不安。
活鲜鲜的一个人,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他们在桃花山半山腰一处草坪上玩,三郎一个五六岁的大孩子都没事,一个大活人怎么还能不见了。
此事蹊跷,三七打算去告诉姚通判,报官寻人更快些。
孙锦语也说要去带路,丁月梅跟大郎叮嘱道:“带着三郎洗了睡,虎子要是回来叫他好好在屋里待着,大晚上别乱跑。”
此时天已经黑尽了,几人正准备出门时,管妈妈气喘吁吁跑来了。
“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皆是一惊,这人除了来找过几次杜南秋,就没到祠堂巷来过。
管妈妈缓了缓气,扶着大门说道:“刘奎……刘奎把南秋抓走了,籍契和身契都让他拿走了。”
三七:“又是你再作怪!你不是答应我家公子把南秋姑娘留着吗?怎么还能把籍契给刘奎?”
管妈妈脸色逐渐委屈,无奈说道:“我也没办法,今早他拿刀架我脖子上,我……我我我不敢不从,这不是给你来报信了嘛。”
三七哼了一声,让孙秀娥他们别着急,他去找姚通判,随即跑出了门。
孙秀娥指着管妈妈骂道:“你是不是收他钱了?早干嘛去了?今早刘奎找的你,这都天黑了你才来报信,早干嘛了?”
管妈妈不吭声,她的确是特意晚些来告诉他们,她怕又坏了刘奎的事,到时候又找她算账。再来一出,只怕是明都保不住了。
城外虎子没找到杜南秋,一看天都黑尽了,赶着回城,一路跑到城门处,还是晚了一些。
城门已关,他心里着急,围着城墙走,想看看有没有同样晚归的人。
绕城走了大半圈,人没见这一个,忽然觉得尿急,就在城墙根找个荒草高的地方解决一下。
快尿完时,发现不远处一团黑黑的,尿完提上裤子过去瞧。周围杂草茂密,长有半个人那么高了,拨开杂草一看,原来此处有个地洞。
这城墙里边像是城东南那一片,还不知这洞过去是否真的能到城内,虎子别无他法,立马钻进去试试。
一刻钟后,虎子从洞里出来,靠着墙边大口喘气。
这洞太长了,许是久了没人钻,也没有狗和老鼠,最底下积了些石子和泥土,差点过不来。
虽然殿试不必担心落榜,但肖克岚看到自己会试的名次,希望能再搏一把,好在往前面挤一挤。
到会馆里听考生们闲聊,听闻现下浙江候补的进士有八十三名。一个个唉声叹气,都道这殿试能过,就是不知何年何月能分配到官职。
四月殿试,肖克岚和花岱延进宫参试,把王婉儿托给柳兰生照看。
领着一个五岁的女娃,柳兰生一时不知该去何处消磨时间。考虑了片刻,干脆就在茶馆里等着这两人出来,还能听听书。
这个时候茶馆里坐满了会试落榜的举子,都想瞧一瞧今年的一甲将会是哪三位,有同样等着好友考完试出来的人。
今早殿试考生是卯时开始到宫门入场,肖克岚和花岱延寅时两刻便起床,王婉儿自然也跟着起个大早。坐到茶楼里来,便打起了哈欠。
“困了?”
经柳兰生一问,王婉儿立马停止了腰杆坐着,摇了摇头。
上楼的时候柳兰生还在隔壁早点铺子叫了点吃食,不一会儿便送了上来。一碗面,两个肉饼,还有一小碗糖粥。
王婉儿吃了大半碗糖粥,还有一个肉饼,肚子吃饱了,也不觉得困了,就乖乖坐在旁边玩布偶娃娃。
中午也是在茶馆里吃的,王婉儿没吃多少,眼皮子实在撑不住了。
想着肖克岚他们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出来了,这会儿带她回去歇息也不合适。拼了两把椅子,中间还加了凳子放在一旁,再找伙计借了张毛毯给她盖着睡。
酒足饭饱,正午时茶楼里说书先生也歇息去了,挨着几张桌子,人也都犯困趴在桌上打盹儿。
柳兰生虽然也困,但他不敢睡。他要是睡着,一会儿王婉儿让人给抱走了,还没法跟花岱延交代。他一边喝茶剥着花生,一边还在回味今上午听的《关于单刀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