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知道我穿越后——不废江流【完结】
时间:2024-12-05 14:48:26

  谢衍看出了桓谨的心思,面色颇为冷淡,却还是在桓玉有些疑惑的目光中颔了颔首。
  桓府的小厮端端正正行了礼,低声道:“寻芳楼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有动静了,请相公和娘子得闲去看一眼。”
  寻芳楼是和俞家有生意往来的一家花楼,俞翊与人谈生意时免不了酒色作陪,便常聚在那里。俞翊以往同韩瑶私会便是在寻芳楼后院的一处屋子。
  桓谨“哦”了一声,对谢衍道:“这个就是臣说的要事,便先行带小女离去了。”
  桓玉迟疑道:“可方才阿爹差人通传有要事时小厮还没来……”
  这下桓谨脸上那装模作样的笑都挂不住了,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桓玉。
  终于察觉到暗潮汹涌的桓玉:“……”
  想来她是这几日又编书又教学生太费心神,今日竟再三失言。可即便她不挑明,她阿爹是不是也太过敷衍……
  谢衍面色倒是缓和了许多:“左右宫中无事,那便一同去罢。”
  寻芳楼,身量颇高、戴着面具只露出精巧下颌的娘子突然现身于后院之中,像藏锋霜刃隐于暗中,躲开了所有护院,有些迟疑地走向了角落那间格外熟悉的屋子。
  隔窗看到俞翊斜躺在榻上,面色憔悴,平日总含着三分笑的唇角微微下垂,将手边信笺一封封投入炭盆。
  烟尘呛得他轻咳几声,随后疲惫地阖上了眼。
  他还记得数月前最后一次见她的模样。
  她颇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简直像是江湖上被人追杀的女侠,只留信笺在这间屋中告诉他何时来见。
  那日他一直留在寻芳楼的人送来了信,傍晚他便等在了此处。不知为何她那日心情颇为不快,只一言不发坐在他身侧看他烹茶,喝完一杯茶才开口说话。
  她的嗓子有些哑,颇有种千帆过尽的意味,银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问:“今夜我能在此处留宿么?”
  俞翊道:“自是可以,后头这一排屋子都是我家的,想睡哪间都成,一会儿我差人换一床新被褥来,睡着舒坦。”
  她抿唇喃喃道了声“财大气粗”,沉默片刻后又开口问:“……今夜你要在此留宿么?”
  你要同我在一处么?
  手中的茶险些打翻,俞翊这辈子头一次红了脸:“这样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鲜少有郎君拒绝娘子主动求欢的。”她问,“你是不是嫌我像个男人婆?”
  整个长安城怕是都找不出她这种个子比寻常郎君还高,又这样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娘子了,他若是不愿也不稀奇。其实让她诧异的是他竟真的愿意同她好,她不想露脸不愿透露身份他也不逼问,只怀着一腔坦荡赤诚的情意。
  “万万没有的。”他正色道,“寻常小娘子花团锦簇是美,我妹妹那样温润如玉也是美,你这样高挑英气同样是美――整个长安城都找不出像你这样与众不同的娘子了。”
  随后又咳了两声,结结巴巴道:“当然在我……在我心里,你这样的最美。”
  她笑了笑,心中竟有些悲凉:“你就不怕我是个丑八怪?”
  俞翊嘀咕道:“若我真这样在意容色,便不会同你这样一直戴着面具的人好了。”说完又试探着问:“今日你都想同我……还不愿意让我看你么?”
  她没有答话,他便哀叹一声做出可怜姿态:“罢了,往后余生总有机会看到的。”
  可惜没有往后了,她想。
  韩曜远行,将手中的公事推给了她,为以防万一还告诉了她许多细枝末节的事。她不免和其余士族颇为长久地打起了交道,竟渐渐拼凑出韩曜远行江南是为了做什么。
  ――也是,自江南试行均田以来,士族便愈发对如今这个圣上不满。几年前的科举已经动摇了他们的根基,若均田之制彻底推行,便不会再有百姓愿意成为士族的佃农,士族终究不复存在。
  她早该想到的……她不该和俞翊有所牵扯。
  可能只是不甘罢。
  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却因娘胎里她长得好些让韩曜天生体弱,又有损韩曜生来极好的命格,便该一辈子都补偿他么?一辈子放血给他做药引,一辈子藏在暗处给他做影子,硬生生服用禁药将自己身形拔高,每月不领药服用便能疼死过去。
  其实很久以前是没有不甘的。从小家中人便同她说因为有她,韩曜才身子不好,将她养出满心的亏欠与愧疚,而后又因命格冲撞一说从不现于人前,一直长在韩家暗无天日的宗祠里。
  长到七八岁时韩曜身子好了些,见到她时一张浓墨重彩的脸上露出些可怜神色,出口的话甜蜜又窝心:“这些年辛苦妹妹给我做药引子了,手上划出来的伤疼不疼?”
  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可放在她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冷然,她怯怯摇头:“不疼,这些都是我欠哥哥的。”
  “虽说如此,可我还是心疼你的啊。”他脸上带着股天真神色,“不然这样,日后你穿上我的衣裳出门逛一逛?总住在阴森森的宗祠里也不好。”
  她有些意动,却还是摇摇头:“神婆说我出现在人前会对哥哥命格不好,还是算了。”
  韩曜脸颊笑出一个酒窝,像是很开心听到她这样全然为他着想,便道:“我问过神婆了,只要你在外人眼中看起来同我一样,那便无事……不如你学一学我的行事做派?”
  可以在外自由走动的诱惑太大,她欣喜应下了这件事,将他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后便时常代他做些事。比如应下他和某家小郎君的拳脚比试,伤痕累累赢了回来;替他去听家中私塾先生乏味无用的课,顺带把没多大用处却累人的功课做了。
  这时韩曜总会同她说“辛苦妹妹了”,还不忘叹一句:“别家的娘子都不能做这些事的,好在妹妹能借我的身份做。”
  于是她便满心的感激,在他笑盈盈端过来拔高身形的禁药时也喝得义无反顾,一直做哥哥的影子似乎没什么不好。这种药虽然让她痛些也没什么不好……因为这药有助于习武,哥哥说她要习武的,因为如今他总会遇到刺杀,怕有一日她不慎被牵连死去。
  他是舍不得她这个“影子”的,毕竟可以瞒天过海做许多事。
  就这样到了十五岁,她觉得一切还算好,直到前往太傅府上考校的韩曜阴沉着脸回来。顺风顺水的韩九郎头一次受挫,回家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听了个囫囵,隐约明白是一个小娘子抢去了陪同太傅云游讲学的资格。
  可是小娘子不是不能做这些事的么?只有她这样扮做男子才能……
  一气之下韩曜便病倒了,她便代他去和其他士族的郎君应酬。长安最好的酒楼里不少人在谈桓家小娘子的事,她只听韩曜说的那样摆出厌烦神色,却听见楼上传来小郎君不屑的讥讽。
  “我妹妹就是比你们强啊,在这儿说什么酸话。”眉眼间俱是风流与得意的俞翊摇着把折扇道,“一个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现在跌跟头了吧。”
  不知有谁顶了一句:“你也比不过桓玉吧?不然凭什么她和你爹姓你和你娘姓?”
  俞翊嗤笑一声:“比不过就比不过,反正那是我妹妹,她越好我越高兴!你也别想用这种事挑拨,无论跟谁姓我都是爹娘的孩子,比不过你们大家族龌龊事一大堆……听说你爹新纳的小妾红杏出墙生了个奸生子,你还有脸在这儿说我家的事?”
  于是她便想起练武时,师傅会面色和蔼地看向她道:“今日比前几日都强……”
  前几日的是韩曜,她学一日的功夫能赶上他好几日。
  身侧又有人阴阳怪气针对俞翊道:“七月半子夜出生的一个小娘子还值得这样护着,不知道是什么邪魔恶鬼托生的呢!不然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多鬼主意,又是帮衬家中生意又是弄什么科举……”
  话音未落,盛着滚烫茶水的杯盏便砸向了他们这边。身侧郎君惊呼四散,她却伸手接住了那杯盏,抬眼看向楼上的俞翊。
  俞翊看着她轻嘲道:“听说韩九郎还是再好不过的命格呢,如今还不是输给了我妹妹?可见命格什么的都是胡扯。”
  她心中一颤,却只拿出韩曜的做派,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可似乎有那么一丝东西在心中扎了根,萌了芽。
  在那以后她便不像以往那样韩曜说什么是什么了,她开始在出门代替韩曜时尽一切可能打探所有自己不知晓的事,尤其是桓家那个小娘子和她的家里人。知晓得越多越觉得不可思议,心想怎么会有小娘子过这样的日子……
  怎么她便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其他人家的娘子虽说不似桓玉那般,可也和她不同,至少她们都有名有姓堂堂正正。某日夜里她代替韩曜应酬完回家,见他面前跪着一个身着素衣肤色玉白的侍女,容色平常眉眼却有山水般的灵秀。他伸手掐住那侍女的脖颈道:“哭给我看看。”
  那侍女便落下一滴楚楚可怜的泪。他先是笑了笑说“好看”,又嘀咕了一句“还是不太像”,随后一脚将那侍女踹开看向她道:“辛苦妹妹了。”
  她突然便觉得恶心,却还是一副言听计从的傀儡姿态:“哥哥言重了。”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她不该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她的爹娘她的兄长这样对她?她真的天生欠韩曜的么?她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怎么也挣脱不了做影子的命运么?
  她想反抗,想逃走,可又该怎么做呢?
  又是一日代韩曜出门,突然便遇上了刺杀。她费尽心思摆脱,换回女子衣裙戴上面具想要回韩家处理伤口,却终究体力不支,寻了间花楼后院无人问津的屋子躲了进去。
  昏迷间听见一个人道:“怎么这里躺了个小娘子?快去请大夫……唉唉唉别摘人家面具,万一人家不乐意呢?”
  是俞翊,商行里人人服气的俞公子,桓玉的兄长。
  或许应当挣扎起来离开,可她却昏得更彻底了,许是冥冥之中知晓他是个好人。
  他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敦伦时她让他蒙上眼睛他也照做,看不见人影他不好行事只好她主动,他反抗片刻还是垂头丧气应了。一片黑暗中他抱住她吻她,察觉到她摘了面具后竟一时失态,仓惶道他是第一次,让她别嫌他丢脸……
  此时韩瑶看着那些信笺在炭盆中化成灰烬,心如刀绞。
  不该和他有牵扯的,不该在还没将自己的事处理好时便冒着风险和他有牵扯的。他这样恨她,是恨她不告而别么?可她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韩曜从江南回来后行事愈发谨慎,她不敢再和他往来……
  而且她有什么脸面和他往来?她瞒着自己韩家的身份骗来他的真心当慰藉,他知道后会恨不得杀了她罢?
  他似乎睡着了,韩瑶突然便很想很想进门看看他。木门推开也无声,在步入的那一刻她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有人包围了这间屋子!
  想要离去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都来看我了,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呢?”俞翊轻嘲道,“是怕我发现你的身份么,韩瑶?”
  韩瑶身子猛地一颤。
  “你把我当你的玩物么?”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听见俞翊一步步逼近,“你是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么?我陪你夜谈陪你读书也不喜欢么?我教你怎样经商送你武功秘籍你也不喜欢么?七夕时你在河边放灯弄湿了鞋袜,我忘记你有内力可以蒸干,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跑了几条街买到你能穿的鞋袜你也不喜欢么?”
  俞翊看着她僵直的背影,声音都在打颤:“你留的信笺我都舍不得烧,刚刚烧的全是空白的,我真是犯贱――我都这样了你都不回头看看我么?”
  “有什么难处你不能告诉我么?我一起和你想法子也不可以么?我阿娘和妹妹听了我们的事甚至先想到的是你这样的处境行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是不是我还不够关心你,你才这样对我?”
  韩瑶的肩膀一瞬间塌了下去,像是被什么压垮了。
  “对不起。”她流着泪摘下面具,转身看向俞翊:“对不起……”
  那是和韩曜一样又全然不同的一张脸。明明五官相似,可在她脸上却是冰霜雪魄般的冷然,全然没有另一个艳丽森然的人的影子。
  真不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全然装成另一个人的。
  俞翊伸出手来,抱住她。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退让【二合一】
  韩瑶没想到谢衍会和桓家人一起来。
  若他不在,她所经历的一切完全可以说是私事,甚至能够设法掩盖过去。可他却站在了这里,而她自己露出了错愕的神色――这说明她识得圣上容颜。
  那就意味着她在某些得以面圣的时候――譬如宫宴上,替代过韩曜出席。这件事往小了说是韩曜渎职,往大了说便是她欺君。
  那她便没什么隐瞒遮掩的必要了,交代清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毕竟这位圣上……
  韩瑶余光看到谢衍极为自然地解开了桓玉的斗篷系带,垂眸将有关自己的所有事以及对韩家所有的了解交代清楚。
  这样小小的一间屋子,以往装的是给予她慰藉的情与爱,今日容纳的是她身为家族棋子的半生。她看到那位声名极盛的桓玉娘子和泼辣果决的俞夫人脸上露出极为难过的神色,左仆射桓相公在她提及韩家一些事时频频皱眉,而俞翊则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不放开。
  只有圣上本人面色毫无变化,不知是莫测还是万事不经心。
  似乎她被困在宗祠里只有在外出时尽力打探出的那些密谋根本不值一提。
  心中惴惴,她在说完所有事后从座上起身想要跪下去。面前的桓玉微微侧了侧身,似乎是看向了圣上,于是他伸出手,苍白的掌心对着她。
  那是个阻止的意思。
  她便只俯首低眉道:“臣女自知有罪在身,不敢欺瞒,只是俞翊对此毫不知情,还请圣上饶他。”
  俞翊却道:“还请圣上看在瑶儿这些年受制于人的份上饶她一命。”
  桓谨与俞瑛没有说话。从韩瑶知晓的那只言片语中他们窥见了韩家的不臣之心,虽早有揣测,但仍觉心惊。既然如此,韩家嫡系满门抄斩也不为过,他们不觉得并不知晓太多韩家及一干士族其他谋划的韩瑶会这样轻易被饶过。
  情意是一回事,法理是另一回事。
  果真谢衍道:“你是韩家嫡系,朕为何要饶你?你该知晓士族最重血脉,有一丝留存便如祸根永存。”
  这世上谁人不重血脉?只是士族尤甚。血脉是让无辜之人受到牵连的利刃,也是让平庸之人生出无上野心的祸患。韩家这个士族之首,姻亲遍布天下,甚至族学中还留有其他士族求学的子弟,为的便是血脉。
  韩瑶惨然一笑:“我算什么韩家嫡系,除去血缘上的父母和兄长,有谁知道我?若他们真当我是家人,又为何会用药控制我,为何因那虚无缥缈的命格之说便如此待我?”
  “他们只是把我当一个可以一用的家族棋子,一个必要时能替我那更有用处的兄长去死的影子,可恨我以往竟真被他们言语蒙蔽……”韩瑶哑然道,“若可以,我宁愿割发剔骨,以血肉断这亲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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