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瑛匪夷所思道:“留我和你爹两个孤家寡人?”
一旁被忽略的俞翊道:“阿娘你还有爹,难道不是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么?”
桓谨道:“你可以去找王言之那小子。”
“王言之不知道犯了什么病,日夜苦读,非说要考个进士一甲出来,以往没见他这样用功过……”
几日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很快便到了十五。初一十五有大朝,平日里上朝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大员,只有这种时候京中有品阶的官员都要进宫,桓玉也不例外,可正月二月国子监忙碌,有特免大朝的惯例,桓玉还未正经上过朝。
因为是上元节,大朝过后有半日的休沐。
桓玉从国子监回来后特意换了身平日不怎么穿的红色衣裙,雪白的斗篷衬着,要多惹眼有多惹眼。一头乌发挽成繁复的发髻,还挑了一对东珠耳坠戴上,口脂也是艳色,恍若壁画里走下的神仙妃子。
打算同桓谨一同出门的俞瑛看到女儿为旁人盛装打扮,冷哼了一声,越想越气不过,又冷哼了一声。
桓玉嗫嚅道:“我这不是为了不让旁人认出我么……”
桓谨看着也心中不畅快,哀叹一声:“都不能正儿八经抛头露面,何苦来哉。”
桓玉被父母看得面上发热,揣了一张以往在灯会上买的小狐狸面具就向外走,一眼便看见府门前一道苍青色身影。他易容成了在江南时那张“裴敛之”的脸,比不上真容有仙人之貌,却仍旧俊逸非凡,气度姿容却仍在,比平日显得更加平易近人些。
不由得便想起当初太傅府上初见,她见他渊s岳峙,不由生出亲近心折之意。
谢衍也看到了她。
他头一次见她穿这样艳丽的颜色,竟也格外契合。眉眼仍是玉雕山水一般的眉眼,却平白被衬出了艳色,鼻梁一侧的小痣和唇都是芳菲正盛的红,生出惊人的妩媚来。
四周并没有多少人,她拿着面具靠近他,又唤上了以往的称呼:“师叔,你觉得是戴这个面具还是一会儿在夜市上再买一个……”
他心中微颤。
最初见她时,因他与桓谨都算是太傅的学生,太傅同她相处又似祖孙,他便捡了个“师叔”的称呼给她。以往未觉出什么,如今却生出一股饱胀的难堪与心悸。
他察觉到某种情绪快要失控,便握住了她的手腕,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掌珠,”声音莫名有些低哑,“……我们不去看灯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求吻
“不好。”桓玉眉头轻蹙,“……怎么了?”
若非有所期待,她不会特意打扮。可他却想言而无信,她有些不快。
谢衍听到了不远处有马车的响动。怕她被旁人看到,他从她手中接过面具给她戴上,神仙妃子便成了山野中的灵狐精怪,只露出小巧精致的下颌,红唇微抿,怏怏不乐的模样。
他突然觉得更难堪。
情|欲是让人堕落成丑恶兽态的罪魁祸首,遇到她之前他平静无波甚至厌恶,遇到她之后他频频失控。他怕伤到她,可她又需要他,但她的需要相对于他的渴求而言还是太少了。
面具的系带穿过如云的乌发,他系得很牢,怕面具落下旁人看到她,也怕自己看到她。
这让桓玉有些不舒服。她把那系带微微扯松了些,退后一步低声道:“如果不去我就回家去了,兄长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趣的……”
他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不是说好陪我么?”
可也是他说不去了。桓玉头一次知道自己也有这样的小脾气,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他抓得更紧,顺着手腕向下变为了十指相扣。
她的掌心因气恼而微微发热,谢衍却觉出了烫。烫也甘之如饴,比起她想离开这件事他的难堪似乎也算不了什么了。
“是我失控了,掌珠。”他语气平静,可这时候越平静越让人心慌,“……是因为我想要你。”
她看起来愣住了。隔着面具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怕她想逃回去,他不再看她,只握着她的手走向灯火阑珊的街市。
喧闹人声与繁华市景扑面而来,桓玉被他过于坦诚与浓烈的话语拽进了红尘里,触碰到的属于他掌心的温热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以前她觉得他像个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后来相处时才意识到他把所有情与欲都交到了她手中,微微一碰便是天翻地覆。或许是因为如此,她总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他的欲望,他的渴求,因为他向来不会强求她。
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不由得便想起前些时日他在她房中,问夜里能不能想着她……
这个人怎么这样……
心神很是不宁,不想看上元街景的成了她自己。周围越是热闹,她越觉得不安,掌心都沁出了微微的汗。他应当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微微侧身看她,低声问:“掌珠,怎么了?”
这不就是方才她问他的话么?
桓玉莫名便懂了方才他的难堪。她有些不自在地挪开目光,看向花灯映衬下的各色小摊,磕磕巴巴道:“我想吃东西了。”
他们都未用晚膳。
谢衍着实没什么应付满街烟火的经验,不过身边的何穆李德等人多的是计策和花样,一一教过后他此时倒也算不上生疏,便每个小摊上只买上一些,带着她一家一家尝过去。桓玉本来是找托词,此时倒也真觉出些逛街市的趣味,整个人都比方才温和了不少。
吃食对谢衍而言果腹即可,对桓玉而言则不然。吃到不合口味的东西她下颌会微微绷紧,又不愿浪费,他便了然接过,顺着她留下的齿痕咬下去,小摊的摊主见状便发出善意的调笑。
最初她耳根都泛着红,后来却毫无负担地把不愿吃的东西都推给他。
上元似乎总免不了猜灯谜,桓玉几乎都是看一眼便能猜出字来,少了许多乐趣。好不容易寻到一家字谜出得雅致又要动些脑子的,却见猜中赢得的东西是一本本泛着油墨香的刚印出不久的书,便没上前去。
还是把这些留给需要的人才好。
花灯也好,灯谜也罢,谢衍都没有太大兴味,只是想寻个由头让桓玉多陪陪他。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又不动声色把那些形形色色偷瞧她的人的目光挡回去。
最后她觉得有些渴,小口小口啜饮着刚买来的红豆糖水,还不忘低声控诉他:“我还是想喝酸梅汤。”
可是他不准。
“冬日天凉,饮酸梅汤不好。”他在这些事上总不容置喙,“入春再说。”
可冬日里喝消暑的东西才别有一番风味在啊……桓玉有些怅然若失地想,方才还有卖冰镇乳酪的呢,摊子前头多的是小郎君小娘子,怎么她就吃不上。
知晓他是为了她的身体着想,桓玉倒也不生气,吃饱喝足后同他一起去看杂耍。吞剑这样的把戏不免太让人心惊,她便同他讲另一个世间那些家喻户晓他却闻所未闻的戏法。
私语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耳鬓厮磨,可这样的日子里人们对亲密些的郎君和娘子也格外宽和,再加上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十四五的少年少女,各有一番或沉静或平和的气度,更容易被人认成小夫妻,是以有言语指点也是嫌太过浓情蜜意。
杂耍的台子格外大,人也格外多,谢衍专心听桓玉言语,懒得再分出余光去注意四周,便没瞧见台子另一侧有桓谨夫妇在。
俞瑛正看着那吞剑的汉子身上结实分明的肌肉线条啧啧赞叹,桓谨一脸假笑,目光游移到了易容的谢衍身上――这人的气度着实不凡。
隐隐有些眼熟,可他还没想到谢衍身上,迟疑了片刻又看了一眼他身侧的桓玉。
本觉看人家小娘子太过失礼,匆匆一瞥辨别下身份便是了,谁料一眼却认出这是自家女儿――那面具还是几年前他们逛街市时他买给她的。
那她身侧的定然便是圣上了,听掌珠说在江南时他便易了容,他还是头一次知晓圣上有这样的本事。感慨过后,桓谨眼睁睁看着谢衍伸手拨了拨桓玉被面具压到脸颊上的碎发,而桓玉下意识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桓谨:“……”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眼不见心不烦地挪开目光,看到台子上换了个衣裳穿得齐整的汉子便知晓俞瑛大抵没了兴致,便带她离开了。
自己生气便罢了,何必再让她看到。
片刻后,他们方才待的位置站上了一个金尊玉贵的红衣郎君。韩曜拿着自己在小摊上抢了摊主活计做成的糖画,顺着方才桓谨的目光看过去。
先入眼的是窈窕的身段,即便有斗篷挡着,也能看出柔韧如柳的腰肢,估摸一掌便能揽过。再看便是红润的唇,春花般的软,隔着面具也知是怎样的绝色。
莫名有些眼熟。
长安城中何时有了他不能一眼认出的绝色?韩曜思忖着,一口咬下那龙形糖画的头颅,唇齿间留下一段腻人的甜,最终想到了对他最视若无睹也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是桓玉呀。
打扮起来真是比寻芳楼的花魁还要勾人。
便存了几分较量的心思去看她身侧的男子。长得也就那样,真不知有哪里值得她讨好的……不过身形有些眼熟,是谁?
他盯着只剩下半条身子的糖画出身,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当初在常家的宴席上,那个“雷元亮”似乎也是这样的身形,他身边那个“玉萼”也有格外招人的一截腰肢……易容?这种邪乎东西不是早就在前朝失传了么?
那个人是谢衍?
他忆起朝堂上谢衍玄色朝服,无波的目光透过冕旒看过来,像是什么都映不进他眼中。又忆起桓玉在京时总爱独身走过街巷,有时他策马遇到她,她淡淡看他一眼,剔透如冰霜雪魄,然后毫无留恋地擦肩而过。
这两个人居然……难怪桓玉一个小娘子能入国子监做先生,原来不近女色的圣上还是解风情的。
韩曜满是恶意地想,他空置后宫这么多年,还有能耐享受这样的小娘子么?
还有桓玉,在他面前一向温润又清冷的人动起情来又是什么模样?她到底未经人事,竟找了个比自己大上这么多的。
莫名便失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他将那糖画咯嘣几口咬了个干净,兴致缺缺地对身后小厮道:“回府去罢。”
能当好先生的大都能把枯燥无趣的事讲出万般趣味,也或许只是想知晓更多关于她的事,谢衍竟听桓玉说了好长一会儿。
她眼中有些柔软又怀念的神情,他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与涩然,问她:“你想那里么?”
台子上的汉子拿了火把喝下一口烈酒,随后吐出一道火龙。四周响起惊呼,那火离桓玉不远,她下意识退后一步撞进他怀里。
“有些想。”她在火光中对身后人道,“但有你听我说这些,又不会像以往那样难受了。”
谢衍的呼吸都有些滞住了。
桓玉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与叩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加重的力道,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他下颌绷紧,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喉结微微动了动。
她看到他身后升起百姓放的孔明灯,万千光华在夜幕下,最盛光华在她眼前。
他微微阖了阖眼:“……不要在外头讲这样的情话。”
可她哪里有说什么情话?
但他抿紧了薄唇,是很隐忍克制的模样。桓玉终于意识到在她面前他有多么容易动情,不免又想起先前他那几个惊得她心慌意乱的字眼。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低声道:“这算什么情话。”
他眸光轻微颤了颤,却还是想从她口中听到更动人的话,便问道:“那什么算?”
四周人影纷乱。
应当是同他言语太久,桓玉觉出了细微的渴。
她声音很轻,像一触即碎的旖旎幻梦,谢衍却听得格外真切。
她说:“比如我今日涂了你亲手做的口脂,而你却没有吻我。”
桓玉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鬼使神差说出了这样的话,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敢看他,只靠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指窥探他的情绪。力道比方才重得多,应当会留下指痕,随后又轻了下去,只留下颤意。
他在克制。
克制着翻涌的情欲与难堪,克制着把她带回寝宫的渴求,克制着无端生出的戾气。
怎么非要在这个时候,他易了容,四处还都是人……
他看到她小心翼翼抬起头,可能看出他面色不好,目光微微有些黯然与不安。他简直不知怎么样才好,对她道:“这时候不行,掌珠,我易了容……”
她轻轻应了一声,嘟哝道:“我记得易容的东西没有毒啊。”
“是我不愿意用这副样貌同你亲近。”他带着她从人群鼎沸处走到了人少的街角,“这副模样配不上你,你明白么?”
既然有更好的真容,他不愿意让她和自己的易容亲昵。除去觉得她值得更好的,还是因为心中有一丝异样的妒忌。
他竟然恨自己是在易容的时候被她求吻。
桓玉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却还是宽慰他道:“这副模样也很好,当初在太傅府上一见我便觉得令人心折。”
好不容易筑起的一丝心防被她一句话击溃。街角后是鲜有人至的小巷,还残留着未被人扫过的积雪,他终于忍不住,拉她进去。
最初只是想轻微碰上一碰,毕竟是在外面,他不想太失态。
可她偏偏试探着含了含他的唇。
于是那吻便变了味道,无师自通学会了吮弄与咬舐,浓烈又滚烫,想要彻底占有她一般,带上了不容拒绝的强硬意味。
桓玉仰起脖颈迎合他,第一次在他的动作中察觉到了粗|暴的意味。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她有些站不稳,一直仰头又太累,便在他容她吐息的空隙中颤抖着道:“累……”
清如玉的嗓子,变成了含情的沙哑。
后背抵在了墙上,他轻而易举托起她,她便顺势环上他的脖颈改为低下头。碍事的面具被他扯下扔到一旁,木头的响动让她莫名生出委屈,喃喃道:“那是阿爹买的,不能摔坏。”
托着她的手臂上是云一般的软的触感,他在她这句话里生出戾气来――这是什么时候,她提这样扫兴的事和人?!
于是掌心便带了重些的力道按下去,似乎想将她揉碎。她发出难耐的喘息,整个人快要化掉,眼中的水雾更浓,含糊唤道:“师叔……”
他便僵住了。
克制住那些再粗劣不过的念头,疾风骤雨般的侵|占变成了略带安抚的轻啄,桓玉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感觉到微麻的唇舌在渐渐缓和。
分开时看到她眼中浓到快要滴出来的水雾,到底还是忍不住,在她眼角落下轻轻一吻:“……掌珠,给我点东西好不好?”
桓玉带着些鼻音问:“……什么东西?”
他慢条斯理摘下她耳垂上的东珠收进袖中,在她耳侧落下一吻,桓玉被激得抱紧了他,察觉到他更僵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