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什么都没调查出来,只不过在利用现有的情报,故意制造恐慌,挑拨离间。
他们上一世就是因为住客之间猜忌不断,所有人都把狼群的出现怪罪到对方身上,以至于最终没人能团结一致对抗狼群,酿成全员惨死的悲剧。
而如今事态发展却再次荒唐地走向前世的后尘。
叶星绝不能重蹈前世覆辙。
弯刀刚要出鞘,忽然被人扣住手腕。叶星侧眸,便见宴离淮轻轻摇了摇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图坤声音难掩躁怒,他已经不由自主地顺着禾木的话走了。
“大公子明明都听懂了。”禾木的眼睛攀上猩红的血丝,她似乎感知不到伤口的疼痛,任务完成后的快|感让她笑得癫狂,“他们都知道外面狼群的秘密,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我们好歹相处一年,我不忍看大公子继续被人当靶子使,想帮帮你罢了。”
“陈晔到底在哪?”图坤问。
禾木痴痴地咧着嘴笑,那双被染红的瞳孔微微涣散,她明明在看着图坤,却仿佛在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她诡异地笑了半晌,才说:“少爷就藏在我们之间,你只要杀了他,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不必再受人打压,不必再屈辱地活着……”
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仿佛陷入了某种梦境,她撑着手臂要起身,然而刚动一分,那肩膀霎时涌出大股鲜血,脖子也被剑划开一道口子。她的身体就像是开了闸的水坝,血止不住地往外涌。
“妈的……”图坤彻底陷入了被欺骗的暴怒,剑未退半分,“老子问你话,陈晔到底在哪!”
“心法是我的。”禾木忽然伸手握住剑刃,脸上狰狞的笑在瞬间消失,仿佛被触怒的恶鬼般,歪头瞪着图坤,“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们在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叶星看着禾木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什么,神色微妙地看向宴离淮。
宴离淮无辜地耸了耸肩。
这时,人群中有人颤声说:“老大,这症状……好像是狼毒发作的前兆……”
人群唰地一下散开,站在一旁的青年立马拉着图坤往后退。图坤恍然回神,惊诧地看向禾木。
禾木已经慢慢站了起来,满怀敌意地扫视人群。
“你们……谁也欺负不了我们。等我们拿到了心法,就把你们全杀——”
轰——!
闷重的雷暴盖过了禾木的话音,亮如白昼强光转瞬消失。
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滚到了图坤脚边。她仍保持着开口说话的表情,眼白被血染成了渗人的红,倒映着图坤难掩惊惧的神情。
叶星一甩弯刀,淡声道:“这人中了狼毒,神志不清,方才的话各位也不必放在心上,都是无凭无据的疯言乱语罢了。”
沉默了片刻,人群中有人呼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人怎么突然谈起少爷了。少爷的棺材还是我亲自抬的,我能不知道少爷已经死了?”
“也是。方才咱们老大问了她少爷在哪,你看她一直避而不答,想来根本不知道。刚才她说的话也都模棱两可的,肯定是想挑拨我们。”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咱们商队里真闹鬼了,吓死我了。”
“可是……”有人看向那嵌进断颈的针,“为什么客栈老板会有沾着狼毒的针?”
宴离淮正抱着胳膊看戏,闻言挑了下眉,半真半假地说:“啊,你说这个。我之前研制解药的时候需要狼血,凑巧剩了几针,本想销毁来着,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人群逐渐放松下来,继续讨论着禾木刚才疯癫的模样,没人注意的角落,图坤抬头看了眼神色冷淡的叶星。
陈晔到底死没死透,只有他们心知肚明。
叶星用弯刀挑开禾木的衣袖,发现她小臂内侧有一道扁圆形烙印,这印记极为模糊粗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倒更像是被热锅烫伤的疤痕。
图坤记下了那伤疤,插刀入鞘,转头催道:“都别在这叽叽喳喳的了,你们小姐受不了这个血味,赶紧把这里清理干净,都走人。还有,今天这件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众人恍然,忙着应是去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房间便收拾得干干净净,禾木倒下的地方,铺了条柔软的白狐毯——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尽数抹除。
一场触目惊心的闹剧总算平息,尽管叶星和宴离淮接近北漠商队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图坤不得不承认,今日如果不是他俩,恐怕北漠商队会彻底分崩离析。
图坤是北漠商队的主心骨,商队里的人跟着他出去剿了不少豺狼,虽然也受了不少伤,但他们从没抱怨什么,因为他们都相信,有老大在,他们早晚会杀光那群畜生。
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的卒子,所做的努力和流的血汗都不过是徒劳一场——信念崩塌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图坤心情说不上来的闷重。他如今信念崩塌,又有谁能来开导他呢?
他没去看表妹,只生硬道:“今日多谢两位了。”
叶星知道图坤有话要跟贺兰图说,随意客套了几句,便带着宴离淮走了。
此时已至戌时,雷暴并未消退半分,沙砾漫天翻飞,绿洲两棵刚长大的树苗被狂风连根拔起,砸掉了院墙上几块瓦砖。
叶星有些烦闷地合上窗,“这沙尘暴什么时候能停。”
宴离淮正慢条斯理地剔着鱼刺,“别看了,一时半会停不了,先过来吃饭。”
“没胃口。”见今夜离开无望,叶星认命地脱下斗篷,“对了,你猜得到贺兰图的夫君是谁吗?”
宴离淮此时注意力全在鱼身上,闻言想了想,随口说:“首先排除御光派的弟子。”
叶星背靠窗户,看着他剥鱼的手,“给禾木下令的是青雄寨的人。虎毒不食子,青雄寨就算要用这张牌,也不可能对自己孩子动手。”
所以,他也不可能是青雄寨的土匪。
宴离淮抽出鱼骨,漫不经心地说:“御光派的弟子能在一年前就盯上贺兰图,说明她很有可能是拿到‘骨’的关键人物。但是她夫君死后,禾木却劝贺兰图不要急着赶路,来这座客栈。那就说明,贺兰图只不过是幌子,她的夫君才是御光派真正的目标。”
叶星觉得奇怪,“可是这东西不是一直都在你手里吗?他们盯着这个陈晔做什么?”
第043章 043
宴离淮没急着回答, 将剔好的鱼肉夹进了旁边的空碗里,“先过来吃饭。”
叶星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 坐在了宴离淮旁边, 把鱼肉吃了。
宴离淮放下木筷,开口问:“假如狼群没有围攻客栈,你会怎样?”
叶星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怔了少顷后, 道:“在客栈休整一晚, 然后去约定好的地方找乌洛部,用黄金换秘宝。怎么了?”
宴离淮说:“但那东西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到我手里了。”
叶星夹鱼的动作一顿。
“虽然我不知道宴知洲怎么找上乌洛部的,”宴离淮单手撑着下巴,含笑道:“但能肯定的是, 乌洛部在拿着假货诓骗你们。”
“……不可能。”叶星沉声说:“如果世子想要操控狼群屠城,‘骨’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世子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但这世上, 除了我阿娘和乌洛部几位长老之外,没人知道‘骨’的用法, 更没人知道‘骨’究竟长什么样。”宴离淮道。
叶星放下木筷。
“阿娘的手札大部分都在宴知洲那里, 但最重要的几本,都被埋在了那犬舍的污泥下。”说到这, 宴离淮嘲弄一笑,说:“那上面恰巧记录着关于‘骨’的详细特征。”
叶星沉吟片刻, 说:“你的意思是,世子其实并不了解‘骨’, 又怕龙潭镖局在运送秘宝的过程中出现差池, 所以才让青雄寨在暗中调查关于‘骨’的线索,多做一手准备。”
宴离淮点了点头, “如果狼群没有围攻客栈,龙潭镖局这步主棋,必定会出现差错。”
叶星皱眉:“北漠商队那边也不可能有‘骨’,所以青雄寨的目标也是错的。”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可这陈晔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青雄寨安排人手潜伏这么久?”
宴离淮拿起木筷,给叶星夹了个奶黄包,说:“青雄寨是盘踞江南一带十余年的匪帮,这群人打劫过无数富贾车队,却从没被官兵抓到过,那就说明他们有专门探听各路情报的高超手段。”
否则宴知洲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青雄寨。
宴离淮接着说:“他们既然盯上了北漠商队,那就说明陈晔手里的东西必定和‘骨’有关,再不济,也和乌洛部有些联系。”
“陈晔……这是个中原名字。”叶星垂眸,思考着说:“乌洛部行踪神秘,就连北漠人都不太清楚乌洛部的具体情况。他怎么会和‘骨’扯上联系……不,或许陈晔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假名……”
“不必硬逼着自己去想。”宴离淮伸手捏了捏叶星的后颈,“青雄寨和图坤在他们身边这么久,都未曾发现陈晔的秘密,我们仅凭禾木的只言片语,根本推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叶星也觉得难搞,“也不知道陈烨和贺兰图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如果他们也是为了抢‘骨’的话,我们恐怕又要多个敌人了。”
“那倒不会。”
叶星偏头看他。
宴离淮说:“青雄寨这一步棋走得太急了。他们不仅没逼疯贺兰图,反而彻底废掉了安插在北漠商队的眼线。如今青雄寨没了禾木这颗棋,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查陈晔的下落。”
青雄寨行事狠毒,如今他们彻底撕下了伪装,贺兰图和孩子的处境只会变得更加岌岌可危。
——假设陈晔真如禾木所说的那样,不仅没有死,甚至还易容藏在了住客之中,那么贺兰图就是逼出陈晔关键棋子。
“不管贺兰图有什么目的,但图坤不能不管表妹,也不能不管北漠商队。他们现在腹背受敌,必须与我们合作。”宴离淮转着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说:“况且,你不觉得贺兰图这段时间的举止很反常么?”
如果换作以往,贺兰图的行为其实再正常不过,遇到御光派的欺凌会恐慌逃避,对于外面的狼群会本能地感到害怕。她从不主动谈起什么,也不像客栈其他人一样打听八卦凑热闹。她和图坤一样,都想要在客栈里当个没人注意的边缘人物。
但贺兰图是主动踏进这座群狼环伺的客栈的。
那么她之前的所有举止都被理解成了另一种的意思——她其实在观察客栈中的每一个住客。
……御光派欺凌别人时的模样,奸商在背地里倒卖客房的嘴脸,龙潭镖局跟她打听半药人住客的每一个细节。
她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星按了按鼻梁,说:“青雄寨这一步阴差阳错把北漠商队推给了我们,但是我们现在却不得不帮他们调查陈晔的真实身份。本来一个青雄寨一个御光派就够头疼的了……”
“不急。”宴离淮说:“反正宴知洲的底牌已经在我们手里了,他这次可没办法再杀人清场了。”
“不过,话说回来,”宴离淮微笑着看她,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就算狼群没有围攻客栈,你其实也没有替宴知洲去乌洛部的打算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打算带着那群精锐训练者去哪?北上极境?还是西面列岛?”
叶星正倒着酒,闻言动作略微一顿,继而哂道:“去哪已经不重要了。”
她把酒壶轻轻放到桌上,平静地说:“反正,我现在正被你困在这呢,不是么。”
房间瞬间陷入死寂。
叶星喝了口酒,没看他,“干嘛表现得这么惊讶。之前喝醉那晚我就跟你说了,外面狼群突然环伺,却迟迟没攻进客栈,你作为客栈老板,其实没那么无辜。”
宴离淮笑意微敛,有些委屈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可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偷偷拿走了‘骨’,阻止宴知洲屠杀百姓的阴谋而已。”
“嗯嗯,保护家国的大英雄。”叶星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轻声问:“然后呢?找个机会把‘骨’交给皇上,然后让他把南阳王府抄了?”
宴离淮没回答。
“因病亡故的二公子突然死而复生,还带着北漠异族的神秘法器,向皇上告发自己的亲哥哥,说他要用这东西血洗皇城。”叶星说:“多年以前宴知洲就在皇城刻意散布你行事疯癫的流言,你觉得他们信一个疯子,还是风清月霁的世子殿下?”
宴离淮不以为然,揶揄道:“我若是真想做些什么,怎么可能轮得到青雄寨和御光派在客栈里搅混水,‘骨’能操控狼群狩猎,也能操控狼群集体自|杀。我直接利用‘骨’把狼群全杀了,岂不是更好?”
“的确是个好计划。”叶星点点头,说:“世子为了这群狼,耗费了几十年的心血,你若是把狼群给毁了,他会疯的。没有什么比看着仇人从云端跌进泥沼更令人兴奋的事了。尤其是对你来说,折磨他远比杀了他更痛快。”
说到这,叶星似乎觉得有些遗憾,哂道:“可惜,你找到秘宝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用这东西。让我猜猜……另一本关于‘骨’的手札,在世子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