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 他一旦毒发,根本不需要站起来, 随手抓几个人胡乱一咬,就能让人群陷入恐慌。
白小星望向楼下, 仔细听着凌息分析。
“如果他咬的是旁人倒还好,其他人一定会为了自保, 在第一时间就杀了他们。”凌息说:“但如果是孩子被感染的话, 那就麻烦了。”
白小星明白了师姐的话,说:“他们根本不忍心动手, 只会一味地向后退,束手无策。”
龙潭镖局另一人接话道:“没人知道孩子中了狼毒后会是什么症状,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出现幻觉,就已经死了。又或者因为身体柔软,感染狼毒后灵活性更强,甚至变得要比大人更有攻击性。”
凌息点了点头。
白小星顿感一阵恶寒,使劲揉了揉后颈泛起的鸡皮疙瘩,“拿孩子当武器,御光派这群人比我们歹毒多了。最起码我们接到的暗杀名单里 ,可从来都没有十五岁以下的。”
身后几个黑衣人也跟着多说了几句。
“好麻烦。”白小星抱着剑侧身,“少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少主没有回答他。
叶星手肘搭在木栏上,微微俯身,冷漠地看着下方嘈闹的人群。
其实从最开始御大光欺负住客,到现在弟子故意打开大门让狼群冲进客栈。御光派的行事风格一直都很有他们的门派特色——简单粗暴、独特高调。
在叶星看来,他们就像是一群极度渴望有人能关注自己的小孩,为了搏得关注,故意做出一些看似特立独行,实则疯癫无脑的举动。
当着守卫的面推开大门引入狼群是这样,在人群惊恐地注视下疯狂地捅刺一个人也是这样。他们的目的很简单——让住客陷入恐慌,让所有人因此畏惧御光派。
所以,他们一定不会选择利用狼毒感染孩子这种声东击西的方法。因为太低调了。
再者说,只感染一个人,再让这个人去感染其他人……这种办法实在是太慢了。
按照御光派的思考方式,如果叶星是御光派的弟子的话,在身份败露后打算执行备用计划时,一定会选择用匕首刺向不同的人。
毕竟单一的后路总会有无穷无尽的变数。如果那剑客在感染狼毒前就重伤死了怎么办?
如果剑客毒发征兆明显,被守卫发现了端倪怎么办?
就像凌息所说的那样,如果剑客毒发后没有攻击在旁边帮忙递纱布的孩子,而是去攻击了大人,该怎么办?
所以,只有感染狼毒的人越多,才越有可能达到全员丧命的目的。更何况如果很多人被突然捅伤,人群的慌乱程度肯定要比现在更严重。
叶星目光再次凝向楼下那名瘫坐在血泊里的剑客。
但离奇的是,那弟子仅仅只捅了一个人,甚至还破坏了他的行动能力。
能对此解释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就如白小星所说的那样,御光派压根没什么后备计划,只是他单纯地被打到崩溃了,开始报复性反抗而已。
不,不对。叶星想。既然能选择推门引入狼群,这种手段胆量的人,绝对不可能做这种矛盾的事。
那么另一种可能,其实御光派和那名剑客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从站在最前排打人开始,到最后被无辜刺伤,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叶星目光移向一旁的楼梯,那里聚了不少围观的住客。宴离淮的背影高挑优越,哪怕人群拥挤,她依旧能一眼就看到他。
宴离淮绝不会好心到给别人看病。他的每次“出诊”,都是“明码标价”的。比如贺兰图,他吩咐手下帮贺兰图调理身体,其实是为了在所有人面前赚取个医者仁心的好名声。再比如叶星自己,为她医治是怕她死后会拖着他一起死。
那么这次是为了什么?
除了宴离淮和客栈的守卫,没人敢靠近那剑客。按照目前的种种线索来看,那剑客的目标很有可能是宴离淮。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他知道这场荒诞变故背后真正的目的吗?
“——小少主,少主?”
白小星伸手在叶星面前晃了晃,“少主你怎么了?”
叶星回过神,獠牙面罩遮住了她苍白疲倦的神色,“……你刚刚说什么?”
叶星只不过游神了那么片刻,白小星注意力此刻都在一楼,没发觉叶星的异样,只重复道:“既然那是狼毒,我们要不要去帮他们?毕竟感染一旦扩散,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叶星望向人群,指尖轻叩着雅木栏面,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去。
身后有人低声开口:“少主,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去了吧。御光派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万一我们再一次出现得‘恰到好处’,那个人以为我们是御光派背后的主谋,怎么办?”
“也对,我看我们还是别管他们了。”白小星说:“那群人不是会医术吗?他们那么多人,应该能应付吧。”
“不……”凌息不太赞同,“现在外面都是豺狼,如今消息封锁,我们根本不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这栋楼的守卫是最多的,所以我们才会平安无恙,万一其他两栋楼已经被狼群攻陷了呢?”
这样就意味着,他们是这座客栈里唯一的生还者。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凌息接着说:“我们现在所有人的命都绑在一起,客栈老板的守卫不比龙潭镖局逊色多少,我们如果再和他们闹僵,于我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卖给他们一个人情。”
叶星侧首看她,“你想让我们的人潜伏在暗处,然后等他们被剑客攻击时,再去救他们?”
凌息点了点头。
白小星摸了摸怀里的剑,说:“可是,如果我们出现得‘太过及时’,不就和上次药库一样,会被误认成背后真凶了吗?”
“我们可以晚一点再去。”凌息看向楼下,声音沉稳而理智:“等他们的人不慎被剑客重伤,或是场面失控的时候,我们再出手帮他们。”
叶星指尖微顿。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计策。他们只需看一会戏,掌握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不仅能让龙潭镖局在住客心中有一个好形象,还能卖给客栈老板一个人情,日后龙潭镖局一旦陷入困境,最起码不会像之前的御光派那样成为众矢之的。
当然,鉴于她身后这群人里面藏着世子安插的眼线,那么这出计划也是那个内鬼借机暗杀宴离淮的绝佳机会。
内鬼最初烧毁药库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防止他们能成功肃清狼群。如今群狼逼近客栈,那么拥有一支能保护所有住客、和狼群抗衡的精锐队伍的宴离淮,就成了内鬼的第二个目标。
所以说,真凶到底是那剑客还是龙潭镖局的内鬼,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叶星一旦下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算是凶手之一。
众人看向叶星,等着她的命令。
叶星转过身,背靠着木栏,她摘下面罩,神色平静地扫了眼面前的训练者。
说实话,抛开这场计划背后的阴谋不谈,这计划明面上给龙潭带来的利益的确很诱人。
今夜过后,等所有人从恐慌中镇定过来,便会开始猜测御光派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诡异举动背后的惊天阴谋,他们只会毫无证据地胡乱怀疑御光派背后有真凶。
而从来不参与剿狼、行事神秘无常的龙潭镖局,就是他们首要的怀疑对象。龙潭镖局需要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所以,无论是保护自己还是龙潭镖局,叶星都没有理由对这个计划说不。
此时已是寅时七刻。因为场面太过血腥,不少人已经带着孩子回了房间。外面尘沙涤荡,一声声尖锐刺耳的狼嗥盖过了客栈内喧闹的议论声。
“……那就这么办吧。”
在第三声狼嗥响起时,叶星轻吐一口气,说:“白小星,你来负责此事。”
第053章 053
砰——
窗户骤然被狂风吹开, 两扇木窗拉开一道极限的弧度,又在下一刻将要回弹关合时,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凛冽的寒风完美掩盖了落地的脚步声, 叶星轻轻关上窗, 抬眼看向门边。
大概是那名剑客已经有了毒发征兆,即便在屋内,也能听到外面人群不安地吵嚷声。门外的守卫被这声音吵得有些心烦,互相抱怨了两句, 又继续守着房门。
他们没有任何想要去救人的打算。
叶星靠着墙边等了片刻, 确定安全后,转身朝内室走去。
——如果把重点从内鬼身上抽离,以旁观者的角度回头看去,便会发现今晚发生的一连串变故, 都非常地荒诞离奇。
比如,御光派的弟子为什么突然要让狼群冲进客栈?是打算杀了客栈里的所有人, 然后再去找“骨”吗?明明他们之前潜伏了那么久,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突然沉不住气了?
再比如说, 就连拥有前世记忆的宴离淮, 都无法确切推测出狼群接近客栈的时间,御光派却抢先他们一步知道了此事, 甚至还为此故意破坏院墙,引诱狼群入内。
怎么做到的?
顺着这些疑点再深想下去的话——宴离淮的密室就设在这栋楼中, 关于他的一切秘密都藏在这里。那么这栋楼里的守卫一定会比其他两楼还要多。可御光派的弟子却顺利地混进了住客当中,直到今日变故发生为止, 没有任何人发现这其中的端倪。
那么唯一的解释, 就是龙潭镖局的内鬼已经和御光派暗中联手,帮他遮掩身份。
御光派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内鬼为什么要帮他们?就算是有什么共同的目标,也不可能去相信一个毫无筹码的弃子吧?
也许……御光派真的有筹码呢?叶星想。
客栈三栋楼同时遭到袭击,这场谋划绝不是仅仅两三天就能潦草商定的。从摧毁院墙到潜伏在住客当中,再到安排人手越过守卫开门,这其中只要有一环出现差错,这场袭击就会立马宣告失败。
而紧随其后的代价是,御光派会从过街老鼠,彻底沦为住客眼里的罪人,甚至还会被逐出客栈。而叶星也会因此察觉到龙潭镖局中的内鬼究竟是谁。
棋差一步,就再无翻身的可能。
能让他们不惜承受极不对等的代价也要联手的筹码,究竟是什么?
叶星按了按发酸的侧颈,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答案。
房间内室的陈设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掀开纱帘,入眼便是一张床榻,上面随意堆了几件还没来得及扔的血衣。周围竖着三面雅木墙架,架子上摆满了各类药罐,都是江湖上最常见的伤药。
叶星径直走向一旁的木质长桌,俯身去摸藏在桌面下的机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惨绝的尖叫——大概是那名剑客已经开始毒发攻击别人了。
叶星被这声音吵得清醒了些,紧接着,理智迅速占领主导地位,清空了她脑中一切繁杂混乱的思绪,将那个答案直白地甩在了她面前。
——重生。
叶星动作略微一顿。
只有重生过一次的人,才会清楚知道这场沙尘暴一连几日都不会消退,狼群也会因此步步逼近客栈,和他们争抢庇护所。
那么禾木之前的诡异举动也说得清了——因为知道狼群即将围攻客栈,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继续潜伏在贺兰图身边调查陈晔,只能被迫终止目前一切计划,用伤害孩子的方式逼着贺兰图和图坤情绪崩溃,报复整座客栈。
但是禾木失败了。
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备用”计划。
无论是禾木利用北漠商队报复客栈住客,还是御光派故意帮助狼群冲进客栈,他们的真正目的,并不是清场去寻找“骨”,或是走投无路代替宴知洲销毁所有证据,而是打算“重头再来”。
叶星觉得后背发凉。
如果叶星死亡能拖着宴离淮重生,其他人的死亡,说不定也会拖着另一个人重生。既然他们重生过一次,说不定也会重生第二次、第三次。
如果把这场角逐比作游戏的话,那么“狼群围攻客栈”就是游戏结束的时间。若是他们没在规定时间找到“骨”,就会和第一世一样,重蹈被狼群吞吃入腹的悲剧。
而今世走向已经和前世大不相同,或许御光派已经意识到了,和他们争抢“骨”的人不止一人,如果继续放任不管的话,迟早有人会比他们先找到秘宝。所以他们在出完所有牌后,便把狼群当做了他们的最后一张底牌。
既然他们得不到“骨”,那么谁都别想得到,大不了棋局洗牌,所有人重头再来——他们笃定这座客栈里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其他重生者。
叶星收回手,向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
她感觉全身血液仿佛覆了层薄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直往颅顶窜去。活了二十多年,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什么,哪怕当时去炼药场,她也没惊慌过,因为她清楚成为药人会有哪些风险和后果。
但没人知道“重生”的代价是什么。
起初,叶星觉得这只不过是什么难以解释的奇迹,就像话本中常说的那种“老天让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或是什么“天赐的奖赏”,所以叶星一直以为重生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