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住客之间实在是高明之举,客楼已被炸毁,外面残尸无数,就算用住客名册一一核查,也没办法确认死者究竟有没有被冒名顶替。更何况,这些人还可以威胁住客的家人帮他们隐瞒身份。”
宴离淮一甩刀上鲜血,似乎全然无所谓到底会不会被这群内鬼听见,在刀锋每一次相撞中,轻缓地说:“可惜,留在这屋子里的尸体恰巧暴露了他们的人数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再去肆无忌惮地试探陷阱,只能继续潜伏等待时机。”
此时内室的墙门已经缓缓开出一道缝隙,数道身影接连倒地,鲜血在地上漫出大片血洼。
远处游商打扮的男子抄起地上的短刀,在混战中抬眼看向宴离淮,趁着他对付同伴的空隙,猛然提刀前冲,咧嘴笑道:“所以,感谢你给的时机。事成之后,我会给你烧纸的。”
叶星单膝卡住青年后腰,将人狠扣在木柜上,紧接着一手抓起青年头发,刀锋自颈间狠力一划,在冲天血雾中旋劈而过,挡住游商隔空劈来的刀。
“……你们赌的是有没有人能替你们打开密室机关。”叶星颊侧的血珠下淌,她在刀光下慢慢抬眼,平静地看着游商狰狞的狠笑,说:“而我们赌的,是你们这刀上究竟有没有狼毒。”
游商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宴离淮已经踹倒身侧的内鬼,飞身掠向游商,遗憾地说:“你们真该在刀上用些狼毒的……”
这些刀尖舔血的土匪就算招数再狠毒,也比不过自小受过严苛训练的杀手,不过交手四五个回合,游商虎口已经被震出难以忍受的疼痛,短刀险些脱手。
他咬紧后牙,正欲还击,却见宴离淮略微偏头,毫无防备地露出被鲜血染红的侧颈,散漫地说:“解药只能在狼毒发作前有效,倘若你胆子大一点,在刀面上多沾些狼毒,恐怕这会儿我已经开始毒发了。”
远处内室的墙门隐约开出半人宽的缝隙,叶星顺势补刀方才被踹倒的内鬼,淡声说:“希望就在眼前,他们害怕玩火自|焚,自己也不慎被狼毒感染。”
最后一个同伴轰然倒地,游商看着近在咫尺的密室墙门,一瞬间功亏一篑的不甘自心底袭来,如藤蔓般在胸腔里肆意缠绕,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怒喝,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推开了宴离淮的弯刀,趁着他踉跄后退的瞬间,踩着血地扑跃而起,狠力剁向宴离淮的脖颈。
血刀刮起的残风吹熄角落里的烛灯,就像是一场血腥的荒诞戏剧终于降下幕布,昏暗的房间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寂。
紧接着,便听内室里传来类似木球滚动的闷响。
那是守卫的头颅。
噗呲——
叶星抽出内鬼背上的弯刀,偏头看向内室。
旁边的宴离淮单手拎着游商的头颅,慢慢转过身,朝站在门后的人影稍抬下巴,继而轻佻地把头颅往前一扔。
“你的见面礼物。”
第089章 089
气氛陷入僵持的死寂。
血珠从锋刃滑落的黏腻声响在狼藉的屋内清晰扩散, 又在下一刻被沉闷的滚动声彻底掩盖。陈召侧对着墙门,偏头看向停在内室中间的头颅,半晌后缓缓松开手上的尸体, 举起双手, 转过身。
外面风沙渐退,恰巧天边一缕寂淡的月光投照进来,映在他伤痕交错的肩颈,手里滴血的短剑, 以及那张半面沾血、带着几分斯文笑意的脸。
“……这群守卫至死都未曾想过要打开这间密室的大门, 哪怕他们听见了外面那些接连不断的惨叫。”
无头尸体重重倒在密室门边,发出一声闷响。他看了眼从守卫断颈缓缓涌出的血流,感叹着摇了摇头,说:“真不愧是世子的亲弟弟, 就连驭人的招数都如此相像。”
“倒也谈不上什么驭人之术。”
宴离淮似乎完全没有进密室的打算,只斜斜倚靠在内室的门框上, 随手扯来一块帷幔,擦着刀。
“倘若外面局势真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 他们几个就算出去也挽救不了什么。但如果把你这么个隐患独自留在这里, 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啊,对了, ”
他慢慢抬眼,冲着陈召笑起来, 揶揄道:“小心点,如果下次见到了宴知洲, 千万别说我和他很像, 否则你这条命恐怕留不到见证他登基的那天了。”
“登基”两字轻飘飘落地,陈召肩背倏然绷紧, 下意识盯向隐在昏暗里的叶星,不过短短须臾后,他又突然放松下来,放下手,无声地“噢”了一句,说:
“……怪不得。大概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有幸去过南阳王府,但古怪的是,那里完全没有任何关于二公子的痕迹,就连府内那些年长的杂仆对此也闭口不谈,就像二公子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当时我还以为是世子对逝去的弟弟太过感伤,才刻意抹去有关二公子的所有形迹。”
他似乎伤得很重,虽然语气平稳如常,但话一说多,就难掩他声音里断断续续的沙哑。他抬指蹭掉嘴角的血迹,借着这个动作缓了片刻,才继续说:“如今看来,两位之间原来是隔着什么让人难以想象的深仇。”
宴离淮微挑了眉,等着他的下文。
陈召把卷刃的短剑轻轻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看了眼密室四周,说:
“想要完成世子交代的任务,首先要深查那些零散的线索,就比如说那个早已覆灭多年的部族,又或者说,那位亲自制出能够带领部族重回往日繁荣的秘宝,后来又因部族分裂而神秘消失的神女——也就是那位出身自北漠某个‘大户人家’的王妃。”
“但是很可惜,王妃早在十年前就已亡故,对外声称是身染重疾后不幸病逝,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能深查的线索。”
他目光定在墙上那张王府布局图上,直白地说:“我对此一直感到奇怪,世子、王妃、乌洛部,这几方明明是再亲近不过的关系,世子如果想要调查什么,应该没人会比他更接近真相,但他却偏偏耗费那么多精力,派几个外人去暗中探查。”
“如今从二公子在这地方开的客栈,以及你和世子的关系来看,一切倒也算解释的通了。”说到这,他顿了片刻,转过头,问:“想来那位因故而亡的王妃,不单单只是病逝那么简单,对吧?”
他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眼角落里那道人影,然而叶星只是靠坐在桌边,淡淡地盯着被血染红的木窗,仿佛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宴离淮坦然地点了点头,说:“我和他的深仇其实远不止于此,但这也算是最关键的一点……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话锋一转,微笑着说:“我刚刚说的那句‘忠告’其实是玩笑话,你既然知道了这么多关于我的事,应该也知道,我不可能会让你活着走出这间屋子,去追寻宴知洲的登基美梦吧?”
四周陷入短暂的诡寂,只听残风裹着沙砾自窗外呼啸掠过,远方群狼的低嗥变得格外清晰刺耳。
叶星看着脚下的残尸,刹那间心底陡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既视感,仿佛眼前的场景只是被刻意营造出的假象,他们仍身处在那栋横尸满地的客楼里,看似此时风平浪静,但其实周围却潜伏着数不清的危机。
仿佛某种警报无声作响,霎时无数零碎片段自脑中纷乱闪过,叶星指尖无意识轻叩着桌面,就像是在清醒后回忆梦境里断续的碎片,在一条条线索里快速寻找着关键的疑点。
沙尘暴,狼群……还有什么?
就在这短短的须臾间,远处又一声狼嗥传来,叶星指尖猝然一顿,偏头看向窗棂上逐渐凝固的血迹。
——还有人。
按照沙尘逐渐减弱,和窗上鲜血凝固的时间来粗略推测的话,他们自打进入这栋楼以来,应该也快过去小半个时辰了,但这期间除了他们以外,再没有任何人赶到主楼,甚至连那些厮杀、惨叫声都未曾出现在这附近。
陈晔和沈之明他们怎么可能会被几个身中狼毒的人拖延那么久的时间?
一股莫名紧迫的焦虑在压抑的昏暗中悄然蔓延,叶星握刀的手略微收紧,刚要起身去开窗,却听这时一声轻笑响起:
“……那真是可惜了。”
陈召仍站在密室里,俊朗的面容在烛光下牵动起些许笑意,他抬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语调里完全没有任何身处败局的焦躁:“我这颗脑袋里偏偏装着你最需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你做这些谋划到底是不是为了报复世子,但你如果杀了我,恐怕你的那些计划就要因此功亏一篑了吧。”
叶星收回思绪,不动声色靠回在桌边,看了宴离淮一眼。
“……啊,最需要的东西。”宴离淮仿佛才恍然想起什么,从衣襟抽出一沓类似布团的东西,随手往前一扔,“你说的是这个吗?”
“布团”无声滚动几圈,恰巧停在头颅旁边,屋内光线昏暗,又沾了血,远距离下根本看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召看了那血团一眼,随后才迈步走出密室,单膝跪下,伸出的手倏然停顿在半空。
叶星轻轻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召。
下一瞬,陈召神色如常地捡起沾血的人皮,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东西总有一天会被发现:“……我还以为这东西已经和那栋楼一起被烧成灰了。”
他弹了弹那几张皮,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不只是龙潭镖局的少主,就连陈晔那个亡命徒也和你联手了——但是,”他问:“既然你们能把这东西毫无顾忌地扔过来,想来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们吧?”
宴离淮不置可否,“利用御光派的印记做幌子来遮掩曲谱,的确是好手段。更何况音律不是书册,很难通过被打乱的文字连词成句,先不提耗费的时间,这其中哪怕是拼错一个字符,也极有可能在吹奏‘骨’的过程中出现陡生变故……” 陈召站起身,说:“这样看来,我们又绕回到原点……”
宴离淮缓缓地补充刚才没说完的话:“——关于这一点,同为乌洛部的后代,你应该深有体会。”
陈召动作猝然一滞,在忽明忽暗的昏光里缓缓抬头。
那微变的表情只不过在脸上停留了短短一瞬,他直起身,说:“当然,毕竟乌洛部那群人当初就是因为奏响‘骨’时出现失误,才导致兽群突然暴动离散,最终输了那场战争。”
宴离淮说:“那场战争直接导致了乌洛部的覆灭。在战争中活下来的人回到大本营时,却发现当初选择放弃复仇的那一派人早已消失无踪。后来为了避免敌族残余势力的追杀,他们大多数人都选择离开北漠重新生活。你的长辈也是其中一员吧?”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陈召没回答这个问题,“难不成你的复仇清单里,还有找出导致乌洛部覆灭的族人后代,把他们屠|杀殆尽这一项?”
“不,那倒没有。”宴离淮没顺着他的话走,说:“既然那些族人在战争中溃败,想来应该已经深刻知道了驭兽的过程中出现失误会有什么后果。所以,就算他们想要把曲谱传给后人,也应该先教会他们乌洛部的文字。”
说到这,他目光移向陈召的手中的人皮上,奇怪道:“……记得如何把打乱的古字串联在一起,却记不住整张曲谱。在御光派待久了,你们青雄寨的做事手段怎么也变得这么诡异无常了?”
陈召在刹那间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变。
宴离淮屈指敲了敲刀面,道:“……又或者说,你对乌洛部的文字根本没那么了解,你所谓的长辈也未曾告诉过你关于曲谱的线索。而那几张人皮只是你用来藏曲谱的方式。”
陈召站在昏暗里,没说话。
宴离淮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反应,说:“那么这倒也解释得通了,你不惜划出十几个青雄寨的精锐留在客楼,只是为了防止曲谱被人发现。但从你刚刚的反应来看,这几张人皮对你来说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就连你派来拦截我们的眼线也完全没有抢夺曲谱的想法,他们的任务只是单纯地拖延时间。”
“既然这东西对你来说可有可无,想来你复刻出来的曲谱应该也远不止这一份。而其中一份,应该就在你的手上,跟着你进了密室。”
宴离淮慢慢抬眼,棕漆色的瞳底倒映着陈召的面容,他微微一笑,说:
“……所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你身边应该还有其他乌洛部的后代吧?”
第090章 090
天边云浪翻涌, 铺在屋内的月光被黑暗一点点蚕食,仿佛命运中早已注定无法越过的深渊,独留一缕淡冷的光线斜照在两方之间。
裹缠着腥锈味的尘埃在寂静的空气中沉浮, 陈召深深盯着宴离淮, 右手在阴影里缓缓攥紧,沾在皮上的鲜血沿着指尖汇聚成滴,最终“啪嗒”坠地,在月光下反射出破碎的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