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
强烈到过去万年,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犹记得她的荣光。但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该无声无息。
季家对乘氏俯首称臣万年,已足够久了。
这个天下,不需要再出一个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个‘乘微’了。
季畈恢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见他沉色不言,顾不上多想同命蛊之事,只担心老祖对乘袅生出不满,忙道:“袅袅能赢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试结束后,因为各种事,他还未来得及反省这一次的失败。而今正好可以回顾一番,细细分析。
输了一回便已够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脑中一闪,脱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个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袅和季畹哪浅《贩ǎ实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观战之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试早已结束,但对此的议论和分析并未结束。
梅望雪也在与文喜谈论着这场比试。
他感叹着:“想不到帝女的进步竟如此迅速,虽有剑君指点,但这也更说明她天资聪敏,悟性不凡。否则,也不会胜过季师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仑的弟子。可惜了。”
同样受过剑君教导,季罨故墙>亲传弟子,结果还是输给了乘袅。自是更加说明了乘袅的天赋异禀。
此战过后,他们这些同辈之人怕是全沦为了她的陪衬。
文喜垂着头,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为殿下感到高兴,为她骄傲,又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渐渐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师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仑弟子,还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师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与殿下相比,差之远矣。非但不能成为师尊的骄傲,还为师尊增添了许多麻烦,丢尽了他的脸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项背。”梅望雪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飘渺,深深落进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吗?”
想!
她想!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情绪在这一瞬无限放大,文喜紧咬着唇瓣,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嫉妒殿下。
文喜跪在地上,像是宣誓一般道:“我会追上殿下的。”一定会。
梅望雪满意点头:“你有这个想法,极好。不过修炼非一时之功,你心魔未消,伤势未愈,可要吸取教训,莫要再令为师担心了。”
文喜头埋得更低道:“弟子知道。”
“嗯。”梅望雪点头,“修炼之事不急,只要你勤学苦练即可。倒是那同命蛊一事,今日季钏档幕埃你可听见了?”
文喜背脊一僵,沉默须臾,才应道:“弟子听见了。季师兄已经寻到了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梅望雪笑道:“这是好事。你不是也想早点解开此蛊吗?待解决,你便不用背负着那么重的愧疚了。”
“只是――”
梅望雪忽而顿住。
“师尊想说什么?”见他迟迟不言,文喜忍不住问。
梅望雪轻叹一声:“为师只是担心,这解蛊之法会不会伤到你。”
文喜微愣。
不等她回应,梅望雪已道:“希望只是为师杞人忧天吧。季师侄与你总归有些情谊,想必也不会真的伤害你。”
可是在季师兄的心中,她比得过殿下吗?
错了,她本就没资格与殿下比。
文喜独自回了自己房间,无心修炼,枯坐了一夜。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许多人睁眼至天明。
乘袅倒是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先是闻到了一股药味,睁眼,便看见了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的男人。
“醒了?”
男人的声音微哑。
“剑君?”乘袅眨眨眼,看着那碗光闻着味儿就知道多苦的药,问,“这是什么?”
蔺霜羿:“你要喝的药。”
乘袅一脸嫌弃:“我的伤没大碍,不需要喝这东西吧。”
蔺霜羿端着药碗的手很稳:“这话你说了不算,你可以去问你的曾祖。”
竟然威胁她!
“太苦了,我怕喝不下去。剑君,不喝好不好?”乘袅一脸苦涩,睁大了眼睛盯着男人看,那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的,祈求的望过来,几乎令任何人都无法招架。
蔺霜羿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视线,一脸铁石心肠,冷着嗓音道:“喝吧。还是要我喂你?”说着,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药,便喂到了乘袅嘴边。
刚沾到唇,便尝到了那浓浓的苦味。
乘袅哀叹一声:“我喝便是,不劳剑君喂了。”这一勺一勺的喝,简直是最大的折磨,还不如一口气喝光呢。
说着,乘袅接过药碗,屏息便一饮而尽。
蔺霜羿捏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喝完后,女孩一张漂亮的脸都皱在了一起,眉心拧了一个小疙瘩,瞧着颇为难受,眼里起了一层薄雾。
明明受伤流血都不能让她变脸,结果却因为一碗苦药像是要哭了。
蔺霜羿的心微缩了一下。
他正要从袖子里拿出准备好的糖,不想还未来得及,腰便忽然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抱住了。
她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口,撒娇似的蹭了蹭,软软的说:“剑君,我好难受啊。”
蔺霜羿身体陡然僵硬。
心跳开始加快。
“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这么坏!”脑海里,回天珠要崩溃了,“你是不是在勾、引蔺霜羿!”
“说什么勾、引,这也太难听了。”乘袅在脑海里回了一句,“这叫情难自禁。我中了情人咒,小珠你该理解我。”
好一个情难自禁。
情人咒是这样用的吗?
回天珠要爆炸了。
虽然已经意识到乘袅和它心目中的形象不一样,但每一次不同,仍然是一次暴击。可惜,它再不满也没有用。
它阻止不了乘袅。
乘袅没理它了,感受着男人身体的僵硬,她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上还是一派天真无辜:“剑君,您的心跳好快哦,您在紧张么?”
蔺霜羿猛地回神,立刻推开了她。
“难受便吃颗糖。”说着,不等乘袅反应,他已经快速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糖放在乘袅面前,语速有些快,“时辰不早了,今日比试快要开始了。你换衣梳洗吧,我出去。”
话音未落,他的人已经出了房间。
砰。
房门被紧紧关上了。
乘袅看着空荡荡的手,有点意料之外的懵然。
脑海里,回天珠大笑道:“看来蔺霜羿不为所动啊。也对,他又不喜欢你,而且修的还是无情道,怎会被你诱惑?乘袅,死心吧!”
“蔺霜羿可不是那些定力不足的普通男人!”
回天珠与乘袅神魂相连,所以昨夜乘袅熟睡,它也无法保持清醒,自也不知昨晚发生的事。
真的如此吗?
若不为所动,那心跳为何那般快?若当真无情,他又在慌什么?
乘袅摩挲了一下还带着烫意的指腹,仿佛还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滚烫。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微微眯了眯眼睛。
*
她换好衣裳出了屋,便看到在院中等待的蔺霜羿。
“走吧。”
瞧见她出来,男人若无其事的道。
俊丽的面庞上平静如初,身上气息冷冽,仍然似那万年不化的冰雪,不染红尘污秽,不受情、欲煎熬。
乘袅眼眸一转,道:“方才冒犯剑君了,还请剑君见谅。都怪我,无法压制那情人咒,才做下了那等失智之事。”
果然都是因为情人咒。
蔺霜羿控制着心底的恶欲,面色冰冷的嗯了一声。
她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有多么的渴望她的碰触,期盼她的靠近,就连蔺霜羿自己也心惊于这份汹涌的渴望。
正如姬赤野所说,不过数月而已,何至于此?
可偏偏如此。
终有一日,他要光明正大的拥抱她。
“剑君放心,我会努力控制的。”乘袅一脸严肃的保证,“若还有下次,剑君尽管罚我,我毫无怨言。”
蔺霜羿觉得刺耳,不想再听下去,冷声道:“本君知道了。去斗战台吧。”
他抬步朝前走,但步伐并不快,乘袅正常走路也能跟得上。但她并未上前与他并肩走,而是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点距离。
与她方才义正言辞的保证一致,她不会再‘冒犯’他。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赛台。
到了之后,却见不少聚集在一起,在谈论着什么。只是在看到她到来后,那些人便快速闭了嘴,像是避讳着她。
乘袅心中疑惑。
这时,一旁的蔺霜羿忽然主动开口道:“他们在谈论同命蛊一事。”
恰时乘进跑了过来。
“见过剑君。”先向蔺霜羿行了礼,乘进便对乘袅道,“殿下,我有事禀报。”他看了蔺霜羿一眼,自是不敢让无暇剑君回避,便想引着乘袅去一旁议事。
“关于同命蛊?”
蔺霜羿却问。
乘进不敢隐瞒,只能点头。
“直说便是。”
想到无暇剑君乃是季钍ψ穑而且这事也都传遍了,乘进便没犹豫,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一夜之间,季家寻到解蛊之法的事便传了出去。不仅如此,便连具体解蛊的法子也传遍了。
至少帝都基本已是无人不知了。
“解开同命蛊有两种法子。”乘进细细解释了一番,最后道,“这事传得太快,许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现在许多人在猜季少主会选哪一种法子。”
蔺霜羿声音淡淡:“这有什么好选的,季钕胍留下你们的婚约,当然是选第二种。”
乘袅没有说话。
只垂着头,似有些伤怀恍惚。
蔺霜羿神色如初,语气无波无澜:“既然有了解决方法,那还等什么?早点解决才对。”
他微微抬眸,朝着一个方向看去。那头,季钏孀偶炯乙恍腥俗吡斯来,远远看去,神情都称不上好。
想来是已经知道消息泄露之事了。
抬眸看去的同时,季钜部戳斯来。师徒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蔺霜羿不动声色,季钌裆冷峻。
但师徒名义在外,身为弟子见到师尊,当然要前去拜见。
何况乘袅还在一旁。
季蠲嫔冷然的走了过去。
看着他走过来,蔺霜羿收回视线,拨了拨佛珠,平静宣布:“择日不如撞日,便是今日吧。”
作为季畹氖ψ穑他自然有决定此事的权利。
“弟子……拜见师尊。”
到了近前,无论心中如何想,季疃嫉孟认蜉霜羿行礼。他垂着头,盖住了眼底的敌意和警惕。
蔺霜羿没有阻止他,等他拜完,才道:“季睿你昨日不是说已寻到了解蛊之法么?既已有了法子,那便无需再等,今日便把此事了结了吧。”
听到这话,季钶肴惶头。
他没想到蔺霜羿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这一回,蔺霜羿没有站在他与乘袅中间,让出了位置,令他们能够清楚的看见彼此。
自从乘进提起同命蛊一事,乘袅便一直保持沉默。纤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神色,没有平常的鲜活灵动,显得有些沉寂孤凉。
蔺霜羿眸光微暗,一字一顿的问:“季睿你的选择是什么?”
曾经喜欢又如何?
曾有无数美好的回忆又如何?
他会打破这份虚假的、早已过去的美好。
他要她每每想起这个人时,只有欺骗和龌龊、肮脏。如此,她还愿意把这样的人放在她的记忆吗?
――终有一日,乘袅会再也不愿想起季睢
第78章
这边的动静早便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碍于无暇剑君的威势,众人自是不敢围上来看热闹,但俱都悄悄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修士耳清目明, 便是隔着一段距离, 也能听清。
况且蔺霜羿并未刻意降低音量, 声音自然传进了许多人的耳里。
“季, 你的选择是什么?”
听得这问,众人下意识都竖起了耳朵。
回天珠也跟着紧张:“这回季羁隙ú换嵩儆淘チ恕!彼湔獍闼担但回天珠有些发虚。
明明它很坚信季疃猿唆恋那橐, 但这一刻, 它竟无法肯定。
乘袅不置可否:“我记得你所谓的上一世,他选的是第一种吧。既如此,你怎么肯定?”
回天珠被哽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今时不同往日, 不能一概而论。”说着说着,它不由对季钌了一丝不满。分明是季钭约翰徽气,才害得它现在乘袅面前抬不起头!
一个大男人犹豫什么?
乘袅哦了一声,却没再继续与它争论。毕竟答案近在眼前,做决定的人,是季, 又不是他们。
蔺霜羿的话一出,季盍⑹背闪嗽诔〉慕沟恪;蛘咦既返乃担自他从与乘袅的结侣大典离开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成了闲话的中心。
当然以他的家世和天资, 本就受人关注。
结侣大典那日, 他弃下未婚妻,去救濒临险境的师妹, 算是事出有因,勉强能让人理解。
这一回,可不涉及生死,他又要怎么选?
看似有选择,实际上,从始至终,季疃贾挥幸桓鲅≡瘛
季钕买⒈赖眉紧,一时未回答。他一夜未曾休息,便是因此事。他自是想要解了同命蛊,但没想过要以伤害文喜的方式。
他对文喜无意,也不想毁她道途。
重修说起来容易,但其中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季钕萑肓擞淘ブ中。他本以为还有时间可以好好思索,或许还能寻到更好的解蛊之法,而今却是不能了。
他不由去看乘袅,却见她一直垂首,并未看他。
当然也未曾阻止蔺霜羿询问。
季钚闹心名生出些苦涩,他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袅袅。”
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他,目光平静淡漠,再难寻到曾经的热切。季钚耐肪痛,那股痛意随着她的离开越来越强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