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少甯唔了一声,想他是有事要忙,也没等他,让下人摆了碗筷,一个人吃饭,吃过晚饭后,程之衍这才踏着星月泽光回到正房内。
  “大人。”少甯唤他,“可用过晚饭了?”
  程之衍望着她盈红的唇,汗津津的额角,低低应了一声,走到屏风后的圈椅上坐下。
  少甯去衣柜前取来一套白底云锦的素衣出来,“我服侍大人沐浴吧!”
  程之衍却说不必,“我在前面洗过了。”
  少甯想了想,决定好好同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将新衫放回去,在他旁边坐下,“今日我去齐家,见到了三妹妹.....”
  这件事的性质特殊,在她看来,比夕霭堂里处置下人的事要严重得多,便将这事放在了开头。
  将事说了一遍,摊开手发愁道:“三妹妹实在有些荒唐,我便亲自将她送回了程宅,日后有婆母看着,再外出也难了。只要端王那头不上赶着认下这事,这事便算揭过去了。外面的人议论两日也就淡了。”
  程立姝嫁的好坏同她本无关,但她既嫁了程之衍自然希望程家众人能朝着一个方向使力。
  程立雪已入东宫,若再让程立姝攀缠上宗室,程家清流之名必然保不住。
  这虚名便算大老爷能看开,程立雪那头怎么办?
  人已嫁,此举定会惹来太子猜忌。女子与男子不同,若被夫婿嫌弃,只怕一辈子都要泡在苦水里过了。
  她说完这事,程之衍动了动,只是依旧没起身,又翻开一页,淡声道:“知道了。”
  少甯很识趣,见他兴致不高,便奉上茶水,另换个话题,“大人这是在读什么书?”她自然不是真的想同他掉书袋,实在是见他态度冷淡,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他,这才没话找话。
  哪知程之衍抬起一只手,将书封露了出来,意思是让她自己看。
  “原来是兵法!”少甯哂笑。
  这话题她没法往下聊。程之衍就是知道她没法聊,这才特意选了这本书。他崴在床上,眉眼冷淡。
  少甯不由纳罕起来,是怪我处置了那个洛云,还是处置了那几个婆子?
  这些人侍奉他于微末之时,患难之间情义最是无价,若非蠹虫烂米,她自然不想动他看重的人,她轻声道,“那三位嬷嬷和几个女使小厮,我让人连夜送到了城外庄子里。”
  程之衍这次终于有了情绪,朝她斜了斜眼,哼了一声。
  少甯一怔,难道不是因为这个?该不是嫌她处置了那个小女使吧?
  心里不舒坦起来,她本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只是想好好同人家过日子,这才收了几分性子,如今见他这样冷淡,不由也跟着难受起来。
  心里又忍不住腹诽,怎么,一个小婢子而已,颜色也不见得多好,你便来同我摆脸色了?是谁之前说,这府里的人我都能动的。
  可腹诽归腹诽,自小受到的闺阁教养,又不敢让她明着将这气反璧回去,顿了顿,便起身到一旁的妆奁前开始卸妆。
  一头散了发髻,一头自妆镜里观察他,男人睛如点漆,唇若涂脂,面若堆琼,是燕京城里打着灯笼也难寻的上等美色。
  少甯心气平了些,小气便小气吧!至少看着这样一张脸,便算是想吵架也吵不起来!
  程之衍崴在床边,一条腿平伸,另一条曲起,一只手松松搭在膝盖上,脸色冷而淡然,“快好了吗?”不耐道。
  少甯忙G了一声,抱着衣服去洗澡,待洗完出来,他却没睡,还是维持她走之前的样子。
  少甯心里暗暗慌张起来,主动开口道:“那洛云做的糕点里添加了药粉,心思不正....”
  方才在净室再三考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书后男人的表情,待将一切说完,喃喃道:“...所以我便做主,将她杖打三十,打算待她伤好后,就寻个伢郎卖了去,至于三位嬷嬷,她们是你惯用的人,我本想将她们都驱赶到庄子上,就是不知大人心里是个什么计较,你若想留下,我也没什么意见。”
  程之衍脸埋在书本子后面,仅露出浓墨一般的眉毛和深海似的眸子,‘嗤’了一声。
  少甯也来气了,怎么这么难哄?
  她索性也将唇绷紧,不说话了。坐到妆镜前,将绸缎似的长发绾到前胸来,用干巾子慢慢绞干,才刚绞到一半,他又道:“你弄完了吗?弄完了便上来睡,光线太亮。”
  少甯回过头,见他已经放下书,躺了下来。
  心口泛上酸来,平日里洗了头,回回过来绞着玩,今天她不过慢了点,这烛光又摆在离床较远的小几上,压根碍不着他什么事,这就开始给她脸色瞧了。
  不就是打发了你一个女使嘛!至于阴阳怪气嘛?
  想到这,干脆也不绞发了,拿干布巾子包起发,又从一旁箱笼里取出本书来,她也要看书。
  不仅看书,还要点蜡呢!她另拿出一支新蜡,床边和屏风后的小几上一头点上一支。
  屋内顿时明亮起来,程之衍被晃得睡不着,坐起来,盯着她道:“你做什么?”
  少甯将书页翻得啪啪作响,“大人没看到吗?我在看书。”
  程之衍蹙眉,“这都什么时辰了,看什么书,赶紧上来睡觉。”
第86章
  少甯霍地站起身,看着他道:“大人可是怪我自行处置了那洛云?”
  她这一句,噙着娇颤和委屈,听得程之衍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该怎样回应她,只转过身,背对她,掖了掖被角。
  少甯见他不说话,质问的勇气瞬间瓦解。吵架这种事,若两方都积攒着气,自然吵起来容易,可要是一方打定主意沉默,那吵起来就难了。
  书也看不下去,想了想,索性丢开了书册。烛灯摇曳,暾暾地照在床帐,她盯着男人后脑看了两眼,这才去灭烛灯。
  之后,在漆黑中站了几息,待眼睛完全适应了黑暗,慢慢往床边挪来。
  程之衍虽面朝里侧躺着,但却一直留意着她的动静,听到她脚步轻浅起来,便将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曲了腿给她让路。
  少甯先摸到床,又往上摸了摸,触到他遒劲有力的小腿,撇了撇嘴。之后才坐下来,慢慢脱了鞋子。
  新婚那几日,她本想睡在外面,嬷嬷提前教导过的,他却不喜。少甯还以为他晚上起夜多,便听他话睡在了里面,但观察了好几日,他睡着了几乎连翻身都很少,看着也不像是需要她服侍的,她便心安理睡在里面,直到现在。
  她绕过他,往到里面爬,小猫似的。却不知是踩到了他哪,头顶竟嘘出一口凉气来。
  哼,痛死才好!少甯腹诽。
  少甯躺下来,怔怔望着头顶的纱帐。本以为今夜定是没法入睡了,父母过世后,她一向有梦魇的毛病,尤其心里存着事时,入睡更是困难。
  但也可能是白日太累,她瞅着瞅着,竟迷瞪起来,耳畔也渐渐没了声音。
  月光皎洁,柔和而细密,透过烟纱似的床帐筛了进来,映出小娘子一张水洗过的芙蓉娇面。
  程之衍听着她清浅的换气,翻来覆去,心中不平起来。自己在这生了一肚子气,她却转头睡着了。
  她既睡着了,他也不用再装睡,转过身面朝她,就这样静静看着。
  见她玉雪似的小脸朝上,浴在溶溶光波里,如冬雪上突然开出了昙花,泛着干冷清甜的气息。再往下,小山似的起伏被牢牢裹紧在锦被中,只一双玉臂伸展出来,轻轻搭在两端的缎面上,随着翻身,右手袖口被推高,露出一截宛若清辉般的玉腕来。
  看着看着,程之衍突然举得口干舌燥起来。心里愈发烦乱,也不睡觉了,索性坐了起来。
  倚在枕上,心里火气愈炽。说到底他是不甘于做她心里的第二要紧。
  他听闻她回府,火急火燎往内宅赶,本想同她好好吃个晚饭,却听闻她让人开了夕霭堂,在那里面审问几个下人。
  他担心她初次掌家,怕震慑不住,本想从侧门溜进去,坐在屏风后给她壮壮胆,哪知却听到了洛云被杖责的缘由。
  敢情她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引蛇出洞。哼,若非外院来客,他临时离开,他说不得会一直呆在正房。
  她就没想过他真的会顺水推舟纳了那洛云?
  说到底,这些琐事在她心里是大事,他只是小事,这才成亲多少日子,她便开始忽视他了。若再过些年,老夫老妻的,他又会被怎样对待呢?
  想着想着,气愈发不平起来,他既睡不着,那她也别睡了。
  他朝前蹭了蹭,抱住她的双肩。
  炽热的吻落下来时,她似乎颤了颤,还有些迷糊,待终于彻底清醒过来,那人已伸手褪了她的小衣。
  少甯想着他生气,也没拒绝,陪着他闹了一场,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他抱着她去洗了澡,两人重新换了衣衫,躺下来。
  少甯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软软的,枕在他胸前:“大人不气了吧?”
  程之衍抱着她,仰望着窗外,隔着一层床帐,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问她道:“你回了府,就没想过先找我?”
  少甯怔了怔。
  程之衍转过身去,“我等了你一天,连晚饭也没用。”
  少甯懵了,不知道他这么大个人,竟是得别人哄着才能吃饭的,支吾道:“那我不回府,定然是有事,大人就不会自己用些?”
  程之衍哼了一声。
  少甯坐起身,推了推他道:“你只是气我没陪着你用晚饭?”总听着不止因为这个。
  程之衍转过头,蹙眉道:“那洛云,不过是她父亲于我有恩,我不得不照看她们孤儿寡母罢了,既她犯了错,自然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你明日处置又能如何?”
  他止住声,愤愤地看着她。
  少甯却也委屈,皱着眉头,灵动的眼睫上挂了泪,“我承认,我该一回府,便来寻你,服侍你用晚膳,可我这一日日的跑前跑后,也得有那个时间,那洛云妄图爬你的床,若今日不下了狠手处置,明日是个丫头都能踩我的脸,你怎么不替我想想?”
  她一哭,程之衍便绷不住了,抱她过来,“那我却要问你,你为何又要设下这圈套让洛云钻?你想好再回答我。”
  少甯心说:果然是为了那小女使。
  “捉贼拿赃,这府里几位老人,仗着资历和功劳,不知贪墨了多少银子,便说那位曹嬷嬷,经那王货郎倒卖到西市多少东西去。你可知这半年损了多少!足足七八千两!若我不用雷霆手段,如何能迫使她们露出马脚?至于那洛云,她想爬你的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要一网打尽,自然要拿住铁证才可以。若我没证据,随随便便就处置了,是,靠着当家主母的威严,她们自然不敢说什么。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于你,与我在外面名声都不好。”
  她大大的杏眸中噙着泪,一张芙蓉娇面,凄然而惶惑,“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程之衍不由一叹,看了她一眼:“那账本你是早心中有数,可一直忍着到了今日才发作的吧?”
  少甯说是。
  “既早瞧出来了,为什么不提前发作,非要做这么个局让人钻,你就没想过,万一我真的着了那洛云的道呢?”
  少甯眨了眨眼睛,“我信大人呀!”
  程之衍苦着眉头,“我倒愿意你疑心我。”顿了顿他道,“若非今日外院有事,我便会一直在尺素等你,满怀期待地,结果就等来了你用我去钓那洛云的消息,你可想过我心里也不好受…你回到府里,连问我一句都没问,一句解释也没有。这一整日,这么长的时间里,可有一个瞬间是想我的?”
  他支起身子来,说得愈发心酸起来,“我敢说,我一直都在想你,你呢?”
  少甯揉了揉自己的耳垂,一脸茫然。
  程之衍又道:“咱们是夫妻,发生这种事,你为何提前不告知我,哪怕是我来发落人都行,或者不用告知我,你自己直接让人将那洛云给捆了,管她有没有证据,主母发落个看不顺眼的小婢子,要什么证据?直接卖了便是,为何非要设计晚上这一出?你也说了,那小女使对我心怀不轨,你若是凭着妻子本能直接处置了她,我反倒更高兴。”
  “本能?”
  “你不吃味吗?”
  少甯怔了怔,刚开始宋嬷嬷报到她面前,说那曹婆子和窦婆子交好,窦婆子有意举荐她自家闺女时,不是没有情绪失控,可到底是生气居多,觉得她们这么做,是踩了自己的颜面。
  若说吃味?她想了想,皱紧了眉头。
  程之衍见她皱起了眉,便明白她定然是没有的。道,“那我再换个问法,你回府的路上,是更挂念着我,想早点见我,还是更心焦将这些人捉贼拿脏?”
  少甯不说话了,抬眸抿唇,有些意外,她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程之衍G了一声,面露凄然,接着道:“说到底,你就是觉得自己当家主母的面子比我更重要。”
  “不是,”少甯听他这么说,急着否认,“我不是,我没有。”
  不过也明白过来,绞着手指嗫嚅道:“我今日是太托大了,对不对?”有错就要承认,她闭上眼,将额头抵过来,“你罚我吧!”
  上次自己设计程立姝,他曾这样罚过她,她还记得。
  程之衍却没动弹,揉了揉她乌黑的发丝,语气中带了些温凉,道:“万一哪个环节出错,我若真失身于那洛云,你当如何?”
  少甯睁开眼,瘪了瘪嘴,哂笑道:“若真如此,失身的也当是人家洛云才对吧?”
  程之衍又黑起了脸,他生气时,少甯自是忌惮的,下意识便捂了嘴,赔笑道:“我又说错了!”
  程之衍道:“你日后记住了,你我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我的便是你的。你不是这个家里的管事,不需要将我家里管得井井有条,大面上过得去便可。我娶你进门也不是为了让你给我管家,而是要你将这个家当成是你自己的家,你即便要管,也是为了你自己。那些下人,无论丫头还是婆子,管家还是小厮,只要你用着不顺心,犯错的便径直发卖了,没犯错的,打赏则个,直接赶出府去,永不录用,你一个正头夫人,不消用这种法子犯险。这一点,你定要记牢了。”
  少甯眸中映着一团火一样,熠熠生辉,可瞬间又暗淡下来,G了一声道:“我母亲当初嫁给父亲时,二人何尝不是缠绵悱恻,你侬我侬。父亲一句‘绝不纳妾’成了母亲一辈子坐困愁城的枷锁,可后来生下我之后,月子里落下病根,被大夫断定再不能孕育子嗣,父亲守了她两年,想要男丁,还不是照样抬了两三个妾室进门。”
  可见男人高兴时,你便是掌心娇,男人不高兴,你便成了糊墙泥,实在是半分道理也没有的。
  少甯抹了一把脸,梗着声音,“我有个家不容易啊!不想同母亲一样期望再失望。”
  程之衍叹口气,揉了揉她乌黑的发,“慢慢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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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两人一块起了身,摇了铃铛,素瓷和新荔各端着一个铜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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