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溪畔蔷薇【完结】
时间:2024-12-06 14:43:50

  人自然都救了回来,只那些他们亲手写下的书信又是怎么回事?
  查来查去,竟查到了一名极擅书法的举人头上,算是东宫麾下的人,只尚未博到功名,是以殿前司清查之时,便没将他纳入处置的名单内,不料他为了起复太子,竟想出了让朝中大乱的法子,这才险些害得几位大人丧命于此。
  在这种形势下,程之衍也记起自己早先曾丢失过几张习字手稿,如此一来,就对上了。他前些日子与西北去信,想来也是字迹被人仿改过了,再说宁园查来查去,并无暗卫在内,都是实打实军户出身的近卫,且人数上也并无逾制之事,因此他的案子便这样结了案。而那几位御史,原本日日弹劾,咬着他不放,脱了身后,人人似乎都受到了教训,在之后的日子里见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少甯想到这,又悬起心来,唯恐在这样的时刻,他又做出什么事来,拉下他捏肩的手问道:“苏娘子的事,可是同你有关?”
  他却没打算瞒她,点了点头,“那日派人闯入园子里的人是她。”
  少甯猜到了,一方面想害她的人恶有恶报,可一方面却希望他能为腹中的孩子积德,也许女儿家怀了身孕,大多会变得心软一些吧,小心问他道:“你预备如何处置她?”
  程之衍揽她在怀中,沉声说:“害你和孩子的人,我不想放过,也不能放过!”
  单是这一句,少甯便知道他动了杀心,她叹口气,既劝不了也不打算再劝了。
  翌日一早,燕京果然传开了消息,苏文英的车驾在回京途中遭了劫匪抢劫,家中的人寻到她时,她已经断了气,躺在冰冷的山脚,身上衣衫也破了大半,这是连身后名也没给她留,少甯听罢叹了口气。
  到底这样的消息让人不舒服,她连午饭都没用,一直躺到了酉时,突然一阵剧烈的腹痛,清醒过来,忙隔着窗子喊素瓷,素瓷听到动静,觉得不对,是带着接生嬷嬷进的门,一进来,几个婆子一瞧一对视,都露出笑来,一迭声往外面送话,“娘娘要生了,一应赶紧准备起来。”
  耳房是早就准备好的产房,一应东西都齐全,芙蕖、新荔指挥着底下女使们将一盆盆的热水帕子、巾子等物端进屋内,而云萝和素瓷则都抱着参汤和吃食,生孩子是件力气活,王妃午饭便没吃,这会儿正好再进一些。几个大夫也候在隔壁,准备着随时与接生的嬷嬷对话,连几位重新择选进府的奶娘,也双手合十祈祷着小世子的早日诞生。
  下人们进进出出,耳房里时不时传出少甯声声的闷哼,程老夫人捻着佛珠,坐在一旁的雕花圈椅里,她一辈子都没能有自己的孩子,没体会过妇人生产的痛,但活了这么久,谁家府中因为难产去了的事,她听了不止一宗,冷着眸子问一旁的秦嬷嬷,“澜柏呢?”
  秦嬷嬷知道她也紧张,便温声宽慰,道:“老夫人放心,一应都准备得齐全,不会有事。王爷也照着规矩在外面等着,妇人生产见血,还是.....”
  不料缠枝花的帘子一挑,程之衍竟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几乎着了火,连礼都忘了行,只问程老夫人道:“祖母,她人呢?”
  午时过后还好好的,他估计应当不是今日发作,便跑了一趟刘使相府上,不料也就一个时辰不到,她竟发动起来。
  程老夫人点了点头,这才对,什么男人不宜见血,女子在里面拼了命地为他诞育子嗣,他若连产房也不进,这种丈夫也没什么好让人稀罕的,看了他一眼道:“在里面。”
  程之衍走到落地罩前,方想抬脚进去,突然回过头问道:“要生多久?”
  这方面程老夫人也不懂,看向一旁预备的接生嬷嬷,嬷嬷笑道:“王爷放心,咱们王妃的胎正,个头又不大,间或疼上三两个时辰,也就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脸色瞬间白起来,耳房隐隐约约传来她呼痛的声响,他肃着眉眼,不满道:“那么久?你们就没有别的法子?”
  这还算是快的,生育都是如此,她们只是接生,又哪里能有别的法子呢?
  接生嬷嬷都怔住了,待看清了他的眼,见遒肃的眼角竟隐隐泛起了猩红,吓得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地心,还是程老夫人更镇得住些,冷冷瞥他一眼,道:“妇人产子,哪个不是经一遭鬼门关,既是鬼门关,便没有容易的,你还不赶紧进去陪着。”
  他这才回神,抬脚进来,见她褪了外衫,卸了钗环,躺在铺着厚厚垫子的床榻上,额头上的汗汁顺着秀丽的脸庞流到脖颈,疼得花容失色,一见他,先是一怔,继而哭出声,颤颤巍巍叫道:“夫君。”
  单是这两个字,他听得心都揪起来,过去握住她的手,让她莫怕。她的手心被汗打湿了,他用热帕子一点点给她擦干净,一旁的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了艳羡的目光来。她们因接生的手艺好,这才能被选来宁王府为王妃接生。
  在燕京,多少达官贵人家的小郎君小娘子都是经了她们的手出生,妇人产子这种时候,大约最是能考验二人情义的时候,其他那些贵人家的郎君们,自然也有在这时候着急的,可多半是在其他房中等候消息,妇人生育是污秽之事,许多在仕的郎君们都十分忌讳这个。
  而另一些呢,要更过分些,妻子挣扎在生死边缘产嗣,郎君们却在外逗留玩闹甚至狎妓,一直到孩子出生后,家里差了下人去唤,才会不情不愿地回府。有了对比,便愈发觉得眼前的宁王难得。
  其中一位嬷嬷没忍住,一面为少甯顺胎,一面笑着道:“我老婆子接生了几十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体贴娘子的郎君,王妃好福气。”
  少甯疼得脸色白纸一般,但听了这话还是很高兴,又一阵剧痛袭来,她连话也说不出了。
  她生了多久,程之衍便在里面陪了她多久,是头胎,即便胎正,也足足生了两个时辰这才露出了头。
  待孩子小小的身子彻底与她的脱离时,她疼得仿若失聪,只看到嬷嬷笑着同她说了句话,却没听清,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116章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日,直到翌日傍晚这才醒来,甫一睁眼,便见眼前昏黄烛光中坐着一人,冷白色皮肤,入鬓的眉角,眼眸清贵而冷宁,俊美无俦的一张脸上,端的似雪山下的青松,云间的皓月。
  见她睁开眼,忙站起身,踱步至桌前斟了一盏热水,扶起她,轻轻送到嘴边来,“可舒服些了?”少甯牵了牵唇,伤口实则疼得厉害,但喉间干涸,反倒分去了几分神,借着他的手一连咽了满盏的热水,这才问道:“孩子呢?”生完,她便晕了过去,连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不知道。
  说到孩子,程之衍露出温吞之色,握紧她的手,笑说:“在隔壁,小家伙哭起来声音洪亮,我怕吵了你休息,便让奶娘带去喂奶了,估摸着这会已经睡下了,不若明日再瞧?”
  少甯摇了摇头,“让奶娘抱来我看一眼。”
  他扶着她躺好,起身出去,不多时,穿一袭天青色绣百合花袄子的奶娘跟在他身后进了门,怀中抱着缠枝花的襁褓,襁褓外裹着绵褥,到了跟前,先俯下身,虚虚行了个礼,讨巧道:“小郡主给王爷王妃请安了。”
  少甯怔了怔,让奶娘将孩子抱近些,就见鲜艳的缎制的襁褓里,小家伙正闭着眼睡觉,一张小脸皱皱巴巴,与美貌毫不沾边,但偶尔随着呼吸,吐出的几个冰雪似的泡泡,倒是添了几分可爱。全身上下看起来,也就只有露在外面的一双肉乎乎的小拳头,瞧着粉粉嫩嫩,同少甯设想有些吻合。
  奶娘许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哈着腰道:“娘娘别急,刚出生的孩子都这样,待满月您再瞧,保准是位冰魂雪魄的小美人。”
  少甯哂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打发了奶娘出去,程之衍摇铃让下人上来饭菜,往她腰后垫了几个软枕头,一勺勺喂她吃完,又用热帕子给她擦干净手脸,觑着她的脸色道:“怎么?不喜欢姑娘?”
  少甯说不是,“只是一想到是女儿,日后难免要嫁到人家去,看着婆家一家人的脸色过活,我便总觉得不舒服。”
  她自己是运气好,遇到了程之衍,可也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如他一般,待妻子赤诚又敬重,一想到女儿有朝一日也要谈及婚嫁,操持一家老小不说,没准还要捏着鼻子受人家的妾室茶,她便觉得心疼难忍。
  大抵是所有做了母亲的人都习惯多想吧!少甯沉浸在对来日的忧患中,丝毫不觉得女儿刚出生就想这些有什么不对。
  程之衍正在脱外面的罩衣,闻听此话,眉目便冷峻起来,哼了一声道:“本王一个官家亲封的近宗,尚且没打算纳妾,来日看谁敢!”
  少甯这才惊觉,两人想得有点太远了,她视线移过来,见他已经脱了外衣,只着身上的中衣,迈步往床上来,不由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
  程之衍脚下一顿,大步走到床前来,疑惑道:“我不在这,去哪?”
  少甯生产时流了不少汗,但坐月子的人不能洗漱,便只用热巾子简单擦了擦,她原本将正房那边都安排好了,留了芙蕖伺候他起居,不料程之衍听完她的打算,不由黑了脸,“我自己可以,不用别人伺候,再说那些女使我也用不惯。”
  这里原本就是留给自己坐月子用的,屋内封得严实,连丝风都透不进来,少甯是产妇,不得已便罢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受的了这份气闷。
  “那就去前院睡,让小厮服侍。”
  他在床前站着,理直气壮道:“你在哪,我自然也在哪,就这么定了,你晚上起夜换月事带记得叫我。”
  说完便往衣柜去了,抱来一床被子,轻手将少甯移到里面,灭了烛灯,“睡吧!”
  少甯有些闹不明白,身上疼得厉害,也懒得再同他攀缠,浑浑噩噩中渐渐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半时间他都待在府中,不是陪着她说话,便是到隔壁看女儿,而差事倒是不怎么上心起来,偶尔想起来才会到兵部点个卯,兵部积压了太多事,催促过后仍不见人,索性将一应文书搬到了宁园来,同他商议过后再报政事堂,呈交皇帝御案。
  朝中有些许大臣咀嚼过后,明白宁王这是有意避嫌,便将效忠的决心渐渐转到端王那边来。端王府在上次巷战中,有四五个院落被震天雷击破,足足修了一个月也没彻底恢复原貌,好在人员损伤方面倒是无碍,收到风声,端王召集了一批心腹商议。
  有人道:“宁王倒是寻了个好借口,在这等紧要的关头,竟得了一女,听闻下朝后,连官家要与他商议京卫之事,都不好多开口相留。”
  另一人道:“他既无心,岂不正好!明日不若由臣等联名,请奏官家立储,庄王和太子谋逆,三子之中,唯余殿下忠孝节义,届时再由几位御史台的同僚敲敲边鼓,造成个群情亢燃之态,官家自然便会允了。”说话的是户科给事中冯程,是实干派,于细节上不甚讲究。
  果然一旁的曹御史开了口,冷冷瞥了他一眼,哼道:“冯大人倒是有胆色,只是咱们未弄明白官家的心思,便贸然开了这个口,届时万一触怒了龙威,冯大人是自己能尽数抗了?还是能替殿下分担几分?”
  冯程怒目,“官家唯殿下一子,不立殿下又能立谁?总不可能再将囚禁的庄王再放出来。”
  曹御史冷晒,瞥过他后,又望向上首,恭敬道:“殿下,机会是难得,但也不可冒进,废太子之事如今已经处置完毕,可立储的诏书却迟迟没有下来,恐官家心中尚未想定,咱们贸然开这个头,若与其心中所想而合便罢,若背道而驰,只怕前面做的一切都白费了不说,还会惹怒官家,于殿下不利。”
  冯程哼道:“官家未下诏书,不过因正伤怀着与废太子的父子之情,和与谢氏的夫妻之情,一时没顾得上罢了,目下朝中正是谈昌色变之时,只要咱们的人在背后推一把,也许官家便就此记起来了。废太子失德,忤逆不孝,有着这厢对比,官家自然也会明白,谁才是江山可托之人。机会难得,不容错失,若等到废太子和谢家之事淡去后再出这个头,达不到这个效果便罢了,只怕还要从头筹谋,实在舍近求远。”
  说完,朝上首一揖手,叫了声殿下,“当机贵断,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曹御史也站起来揖手,语重心长道:“殿下,行船安稳,不可冒进啊!”
  赵弦坐在太师椅上,手指刮了刮袖口的祥云滚边,到底权势诱人,他舍不得到手之良机,抬眸一一扫过众人,沉声道:“本王已经决定,明日请秦大学士奏保,于朝会之上请立新储,届时还望各位鼎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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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甯出了月子,终于能好好洗个澡,让下人烧了平日两倍的热水,将全身搓了个遍,又换了三四次热水泡身子,将手指都泡得起了褶皱之后,这才由女使扶着从汤池里起身。由里到外换了干净的衣衫,她散着鸦羽似的长发,坐在廊前等晒干,素瓷拿着牛角梳一点点为她梳通发尾,又取来掺了梨花的香膏,从发尾一点点涂抹到发顶。
  少甯嗅着这清甜的气息,觉得自己仿若重新活了过来,闭着眼睛,让阳光尽洒在芙蓉娇面之上,温声问道:“王爷呢?”
  素瓷道:“回娘娘,刘使相到访,王爷在前面待客呢!”
  少甯嗯了一声,“我记得我生产那日,王爷也去过一次使相府上。”
  素瓷说是,“您月中这些日子,除了兵部几位大人时常进门与王爷商议大事,刘使相也来了三四次。”
  少甯蹙眉,“可知为何而来?”
  素瓷摇摇头,“殿下见刘使相时不让下人进去伺候茶水的。”
  少甯取下面上的锦帕,顿了顿,刚想说话,便见院外着新衫的女使们捧着各色器皿遥遥而过,这才想起来,明日要为女儿办满月酒的,转过身子,吩咐道:“明日宴上该准备的东西,你再去盯一遍,春日了,天气回暖,可也不能添太多凉性之物,各府之中前来做客的,只怕还会带来一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他们这些小家伙的吃食更要做得精细些。”
  素瓷称是,放下梳篦往厨上去了。
  奶娘过来了,掖着手朝少甯行了个礼,笑眯眯道:“娘娘,小郡主醒了,玩得正酣,娘娘可要去瞧瞧?”
  少甯唇边噙起笑来,嗯了一声,站起身往梢间走去。
  到了婴儿房,见小丫头乖乖躺在榻上,小小的拳头一会儿扬起,一会儿松开,像是在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玩的东西,兴致盎然的。刚出生时的皱皱巴巴彻底长开,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如玉,眉眼也愈发能看出些许轮廓来。
  样貌倒是像他多一些,少甯坐在她旁边观察,将玲珑如玉的一段手指小心放进她小小的掌腹之中,不料小家伙竟猛然收拳,新蒜似的小拳头使劲攥紧,指骨上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来,紧接着又咯咯笑出了声,笑着笑着,口水顺着唇蕊流了下来。
  少甯一颗心几乎化成了水,慢慢抱她在怀里,觉得既安定又满足,嚅嚅道:“栀柔,你叫栀柔好不好呀?同六月的栀子花一样温柔的小娘子。”
  “栀柔。”他站在门边重复一遍,颔首道,“是个好名字!”
第117章
  夫妻二人围着小女儿看了半天,这才相携到正房来,她在前,程之衍在后,突然听到身后门牖转动,转过身,便见他正关了门往她身前来,她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也迎了一两步路道:“刘使相今日到了府上,可是朝中近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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