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筝看了林昭昭一眼:“海宁。”
这药果真来自海宁,那也就是说,这药的源头,必定与蔷薇楼有关。
“当日在姑娘口中得到海宁这条线索,我便立即派人前去探查,果然抢在朝廷使团出发前,抓到一批行踪诡异的神秘人,从他们手上拿到了这三瓶药物。”
白清与白皎回到了前厅,白清还未开口,白皎便忍不住开口问道:“海宁镇上可是发生了疫灾?”
陆鸣筝点了点头:“正是,在镇抚司的人赶去的时候,镇上的疫病已经平息的差不多了,海宁是一个小镇,镇上的人口不到千人,几乎人人都感染过疫病,镇长说,这场疫病早在数月前便开始,彼时正是西南水患闹得最凶的时候,他也曾上报朝廷,可海宁不过弹丸之地,未曾有人上心,州官做主封锁了镇上的交通,若不是有一伙神秘的医者突然降临,只怕小镇上的人,此刻已经死绝了。”
白皎松了一口气:“那便好,这瓶白色的药粉,乃是治疗痨疫的药方,且药力极强,能用到此药,必是一场大疫,若是控制不住,恐怕整个骧国都要深受其害。”
白清将余下两瓶丸药放在桌上:“这两个瓷瓶里,装的都是剧毒之物,这朱红色的药丸,乃是仿制的招魂引,且比之前小师妹从蔷薇楼带回来的那些制作更加精良,招魂引乃是专为习武之人炼制的毒物,内力越强,毒性则越深,之前的仿药都不能仿其精髓,可这个瓷瓶中的几丸,已与真的招魂引几乎无异了。
而这一瓶,虽然暂时还未能验其药性,但我方才用清水化开,认出了里头一味蛇藤,这蛇藤之毒,毒的是人的心神,在我们药师的手上,它也常在治疗外伤时,用来麻痹病人的神智,以防病人因剧痛挣扎,影响医者处理伤口。”
白皎又向陆鸣筝追问到:“贵司赶到时,除了这三瓶药,可还有其他线索,诸如药方、药器之类?”
陆鸣筝摇了摇头:“我们当时赶到镇上,那些神秘人行医的医馆早已人去楼空了,我们一路追截,才抓获了一人,搜到了这个木匣,那人一见来不及毁匣,索性服毒自尽。海宁镇的人对这些神秘人感恩戴德,不肯配合,问不出来其他线索。”
“不过。”陆鸣筝一顿:“我们当时为了追捕,查到镇外野坟场里有他们的行踪,几个新坟刨开,里头的人死状惨烈,镇抚司的队医查验过,皆是中毒而死,且其死状各异。”
林昭昭皱起了眉头:“难道蔷薇楼的人,用活人试毒?”
“海宁镇封锁疫情,连朝廷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这些神秘人又是如何得知?且这治疗痨疫的药粉,用的都是极珍贵的药材,海宁镇我从前做游医时也曾去过,那不过是个小渔村,镇上的居民断然用不起这样的药,这些人用活人试药,断非医者,做这种没有回报的买卖,我只怕……”
“只怕这海宁的疫情,就是他们的手笔!”
白皎脸色铁青:“控制住了,他们就是救了一镇之人的神医,若是控制不住,骧国要付出的何止数百条人命,五十四年前,南骧一场疫病,几乎削减了全国五分之一的人口,那是继北戎之战后,南骧受到的最重的一记重创,如今竟有人设法在骧国炮制疫病,若是当年的地狱之境重现,他们打算如何收场!”
“他们预备了治病的药物,事情就还不到最坏的那一步,起码他们的目标,不是要覆灭整个南骧,但他们既然已经尝试散播疫病,图谋一定远不止于此,海宁不过是他们一场小小的试验。”
白皎看向白清:“师兄,治病驱疫,乃是我们医者本分,我们青羊谷必得派人去往海宁一趟,查明在海宁州散播的,究竟是何疫病,也能尽早加以防范,若是来日此病在南骧传播,我们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陆鸣筝走到他们兄妹二人身前:“不瞒谷主,我们此次入谷,也是想请谷主派人同我们一同往海宁再走一趟,海宁镇百姓闭口不言此次疫病,那就只有让医者入手,方能查清海宁镇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人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生过的病,用过的药,凭青羊谷的医术,必能探查其究竟。”
在这事上,就是谨慎如白清,也没有多加犹豫,毕竟事关疫病,五十年前的骧国大疫,他们师兄妹几人虽没有亲遇,但他们的师父便是从那次灾疫中死里逃生,这些年来,他们从不曾放弃研究当年的病例,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若是灾情重现,他们青羊谷能够力挽狂澜,不至于让骧国重现当年那样的惨案。
“这些病人的病程以及疗法,都是难得的范例,就算镇抚司不说,我们青羊谷也必定会走这一遭。”
老谷主之所以选中白清,做青羊谷新一任谷主,不仅是因为他的能力,也是因为他是师兄妹几人中,唯一一个继承师父从前的志向,苦心钻研疫病的人,这次海宁镇出事,他自然是想要亲自走一趟。
旁人或许不了解白清,可白皎与白清一同长大,怎会不知道白清此刻的心思:“师兄,我们青羊谷已经在蔷薇楼一事中冒了头,你若是在此刻离开青羊谷,恐怕蔷薇楼的人会趁虚而入,伺机报复,你身为谷主,此时不是出谷的时机。”
白清又何尝不知,况且师父的身体面上虽好,实则内里已现油尽灯枯之状,师兄妹几个人,唯有白清知道此事,师父三令五申,不许他告诉旁人,他的意思,生老病死乃是常情,既然回天乏术,就不必无端叫人忧心。
若是在他出门时,老谷主有个三长两短,那谷中必定上下不安。
“师兄,这些年无论是你还是师父所做的关于疫病的书稿,一向都是由我整理誊录,虽不能说烂熟于心,但我也是认真研习过的,你若是信得过我,这次海宁镇就让我去,我必将海宁镇疫病的资料好生整理带回。”
白皎年纪虽小,可一手好脉息也是出了名的,这一次既然是去为海宁镇民查体,那由白皎前去再合适不过,白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头:“好吧,就由你和指挥使大人走一趟,你记住,此次前去,不是一般的治病救人,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你要知道保全自己。”
第37章
青羊老谷主白华多年来潜心钻研骧国疫病, 是谷上众人都知道的事,此事事关重大,要动身前往海宁, 白清还需得同老谷主商议, 白皎也需要时间梳理问诊思路,所以白清暂时安排镇抚司的人马在谷中住下, 两日后再与白皎一同出发。
白清手下的弟子预备带着陆鸣筝往厢房去, 临走前, 陆鸣筝还是问了林昭昭一句:“林姑娘,此次前往海宁, 你是否要与我们同去?”
蔷薇楼的事件跟到此处, 林昭昭自然也想看个水落石出, 可程峰一向不愿她与南骧朝廷有所牵扯, 如今师父与她同行, 即使她想去, 程峰也未必肯:“我师父还在谷中, 是否能同去,还得看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
“既明派虽与镇抚司之间有旧怨,可今时不同往日, 自先皇即位,追杀既明派的命令便已搁置,当今陛下更是无心追问此事, 难道贵派就不想借此机会, 重振威名?以贵门派的身手,退隐避世未免可惜, 也替我转告你师父一句,既明派与朝廷间的旧恨, 也是时候放下了。”
林昭昭笑了笑:“镇抚司当年追杀既明派时,我师父还未投入既明派门下,与朝廷间还称不上旧恨,只是我师父他一生逍遥自在惯了,重振既明派当年威名恐也非他所愿。陆指挥使的话我一定带到,至于师父作何打算,倒不是我能预料到的了。”
“贵派的踏星步,我镇抚司修习多年,仍不得其精髓,那日在京城中见识门主的身法,才知道何为上乘,若是门主有意修补既明派与镇抚司之间的旧痕,还请姑娘知会我一声,我一定亲自登门,向门主请教一二。”
陆鸣筝说罢,便与林昭昭别过,与镇抚司的人一同去往厢房稍歇,而林昭昭也启程回老谷主院中。
凡陆鸣筝在场,丁二七总是守在林昭昭身侧,这一次也不例外,陆鸣筝走后,林昭昭便听丁二七开了口:“江湖中门派林立,自既明派之后,朝廷再未与哪个门派有明面上的瓜葛,虽也算相安无事,可这也就意味着,再没有哪个门派有机会获得与朝廷互相扶持,重现当年既明派盛况的可能,基于此,想攀附镇抚司的恐怕也不在少数,陆鸣筝又何必缠着既明派不放。”
“或许他真的仰慕我既明派的武学?说来也奇怪,你与陆鸣筝萍水相逢,为何从初见便对他有如此敌意?莫非你真是我既明派的始祖,因此对镇抚司旧恨难平。”林昭昭心里早有疑惑,这丁二七对鬼是狠戾了些,对人一向是好脾气的,怎么偏生一碰上陆鸣筝,就似乎隐隐有所不满。
丁二七被林昭昭一问,竟不知如何作答:“或许是吧。”
也或许是,不喜欢他看向你时,总是饶有趣味的眼神。
“不管这次我是否与他们同行,临行前我都必得向师父问个明白,你想想,如果你真是我们既明派的祖师爷,知道了你的身世,那你未平的旧恨,或许就有开解的可能,你也就能……”话说到一半,林昭昭才反应过来,如果找到了丁二七的前尘往事,了却丁二七从前的恨与憾,那不就意味着丁二七要走向转世轮回之路了。
为何思及此处,林昭昭却没有了却一桩心事的释然。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小院,院里老谷主正在为程峰号脉,林昭昭进院,正听到老谷主长叹了一口气,做亲属的,最怕的就是医家叹气,林昭昭忙问道:“老谷主,我师父的身子可有什么不妥。”
“哪里有什么不妥,这老小子一把岁数,还壮得跟后生晚辈一般,我叹气,是叹你们既明派,这绝世的内功心法,竟就落在你们两个手上,衰老和死亡,哪怕是能稍缓片刻,都有无数人趋之若鹜,偏偏既明派毁在萧行手上,这绝世的功法,竟没能让你们既明派在骧国武林上占一席之地。”
程峰收起了手:“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做落寞门派,自有做落寞门派的好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若不是当年祖师爷风头太盛,又怎么会上萧行的贼船,最终落个横死的下场。”
林昭昭走向程峰:“师父,我正要问你,我们既明派可有卷宗族谱一类,将历代掌门的生平记录在案?”
“当年既明派惨遭灭门,所有典籍,除了镇抚司带走了踏星步身法,你师祖带走的朝晖剑剑谱,其余的尽皆付之一炬,哪里还有卷宗典籍,况且灭门之前,掌门也仅骆大侠一人,临终前托付朝晖剑,勉强算作你师祖即位,就更没有什么掌门生平记载了。”
程峰此言一出,林昭昭心下一沉,可还是不肯就此作罢:“那师父可知道骆大侠的生卒年月?”
“祖师爷是从育婴堂抱养来的孤儿,生卒年月连他本人都未必详细知晓,只知道他二十七岁离世,那年是南骧元年,倒推起来,约莫是明武朝庚午年间,昭昭,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峰是林昭昭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冥婚一事,林昭昭也拿不准是否要对师父言明,当日鬼差再三叮嘱,冥婚一事不得叫外人知晓,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瞒下的好,况且即使说了,师父也未必相信,再拿她当作失心疯看待,前往海宁的事就更别提了。
“那日你同我说起既明派的往事,遥想当年既明派的盛况,我对这位祖师爷爷敬仰万分,所以关于这位祖师爷爷的事,听你提起,我就多问几句。”
程峰看机会难得,便抓紧教育这个丫头片子:“你祖师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朝晖剑已经是名动天下,你看看你,内功稀疏,剑术也不成个体统,你祖师爷爷若是看到你这么不成器,九泉之下都能被你气活过来。”
林昭昭还没来得及辩驳,老谷主在一旁先听不下去了:“昭昭这个丫头天资奇绝,当年我为她解毒时一验便知,她如今若是不好,也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教的不好,况且你未曾亲眼见过骆大侠的剑法,我们昭昭也未必就输了去。”
“这话你这个老家伙好意思说,我可真不好意思听,这丫头的功夫连我的七八分分都尚且不及,遑论与祖师爷对招。”
林昭昭自认脸皮厚,师父调侃她的功夫,她从来不往心里去,再怎么稀松二五眼,同辈之人也少有她的对手,可如今当着丁二七的面,将她的功夫与骆一鸣比较,她脸上也挂不住,掉头就往院外走。
“丫头,你往哪里去啊?”
林昭昭头也不回:“青羊谷这么大,我一个人四处走走。”
闷头往前走了约莫半里地,林昭昭才找到一片林子,林子还算开阔,正适合与人过招。
“丁二七,我想了想,要想确认你是不是我们既明派的祖师爷,现在仅有的办法,就是让我瞧瞧你身上的朝晖剑法,我自小修习既明剑谱,这世上除了我师父,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朝晖剑法,不如我们两个今日过过招。”
究竟是为了找寻丁二七的身世,还是让师父抢白了一顿,觉得自己还未一战就被看作不及骆一鸣,心中不忿,恐怕只有林昭昭最清楚。
丁二七早过了与人争长短的年纪,可正如林昭昭所说,眼下能验证他身份的,也只有一个朝晖剑法,他点了头,婚书的幽火再度燃起,林昭昭以魂身站在了丁二七的对面。
可林昭昭的朝晖剑却没能随魂身一道过来,她两手空空,看向丁二七:“我的剑可怎么办?”
林昭昭并非死魂,也没有丁二七那般强大的魂力,自然召不出自己的魂剑,丁二七想了一想,走到林昭昭面前,将自己魂剑的剑柄放在林昭昭的手上。
魂剑乃是阴仙的贴身之物,其他魂魄与魂剑相触,要么受其戾气所伤,要么被它噬取魂力,可没想到的是,丁二七的魂剑不仅没有与林昭昭的魂魄相抵触,反而在触及林昭昭时发出柔柔一缕白光。
林昭昭握着丁二七的魂剑,只觉得有一股热流轻轻缠住了她的手,这把魂剑果然与朝晖剑一般无二,从剑身长度,到这剑柄,都是林昭昭再熟悉不过的了。
“你的魂剑给了我,那你自己呢?”
丁二七的手向虚空中一挽,一道魂光在他手中出现:“这道魂光就看作是剑吧,既是过招,点到为止。”
“咱们两个认识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比试过一场,我倒要看看,我与百年前的剑客比,究竟差了多少,丁二七,看招。”
林间树叶翻飞,林昭昭飞身上前,剑锋直指丁二七,丁二七以气为剑,迎着林昭昭的锋芒而上,两下交锋,都叫林昭昭灵巧闪过:“丁二七,我林昭昭不是输不起的人,既然说是比试,你可别留手。”
丁二七回身一剑,擦着林昭昭的腰侧,林昭昭连忙以魂剑格挡开,丁二七却来到了林昭昭身后,他的声音从林昭昭背后传来:“好。”
第38章
林昭昭握着魂剑的手一松, 回身持剑,向丁二七的小腿一扫,丁二七腾空而起, 对着林昭昭又是一剑, 林昭昭没有同丁二七硬抗,用剑身将这一击化解。
两人魂力悬殊, 要想过招, 只能纯拼剑术, 林昭昭这一手化解得巧妙,丁二七也没有留手, 继续在林昭昭右侧试探, 右手是持剑手, 寻常对招, 必定从左侧进攻, 但丁二七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就是要从林昭昭严密的防守中寻找空隙。
林昭昭被丁二七不断袭扰, 难以找到进攻的缝隙,若不能破局,场面僵持不下, 她凝了凝神,在丁二七的强攻中寻找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