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困一脱,实在精彩,连白清也忍不住为程峰的身手叫好:“不怕姑娘笑话,我青羊谷弟子虽也是江湖中人,若论武力,只怕也就比普通人好上些许。我们这一辈里,武功最高的便是我这小师妹白皎,可要与师父相比,皎儿也是望尘莫及,师父在谷里难逢对手,今日程师父来了,难得他总算过了把瘾。”
林昭昭向白清笑道:“谷主不必自谦,青羊谷在江湖中立足,本就不靠武力,当日白皎在蔷薇楼用的那药粉属实厉害,只那么一洒,就叫人还手的本事也没有,况且青羊谷德名在外,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是上乘。”
白清方才陪着程峰,还未与林昭昭见礼,此时也微笑致意:“师门长辈既是旧交,我俩就算作同辈,林姑娘叫我白清就好。”
白清今年三十整,大了林昭昭足有十岁,又有一重谷主的身份在,林昭昭再怎么也不可能直呼其名,正巧那边程峰一手旭日东升,挑落了老谷主手里的长枪,白皎道:“不好,我们家老谷主这是要输。”
谁知老谷主干脆弃了枪,袖子一扬,射出了数枚暗器,那些暗器一一被程峰躲过,只是一瞬之间,程峰已来到老谷主的身后,程峰反手将剑锋换做剑柄,抵在老谷主的背后:“怎么样,你服不服?”
“没想到一别十数年,你的功夫竟然还能精进,不像我,每日要授课、修书、练药,好好一手功夫,如今也荒废了不少,不是你的对手啦。”老谷主捋了捋胡须,语气里颇为落寞,毕竟当着徒儿辈的面,程峰也见好就收。
程峰嬉笑着收了剑,小声说道:“你个老东西,也忒矫情,你就承认我天资在你之上,也没什么丢人的。”
多年的老友见面,这打也打了,总归要好好进门叙旧,吃顿便饭了吧,程峰正准备和老谷主一道去见过几个小辈,没想到老谷主突然将怀中一个瓷瓶摔在地上,药粉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程峰自知这青羊谷的毒粉,他就是躲也躲不及,直接张口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白华老贼,竟然用毒。“
老谷主伸出三个指头:“三。”
“二。”
“一。”
程峰应声倒地,面对满脸焦急,向他们跑过来的林昭昭三人,老谷主嘿嘿一笑:“这就叫兵不厌诈,你们三个也学着点。”
白皎试探了程峰的鼻息,又为程峰号了号脉,无奈地向老谷主说道:“师父真是越老越成个孩子了,人家远来是客,您不说好好招待着,一见面就动刀动枪就罢了,如今还用上了毒。”
“就是一点迷药,半柱香就醒,嘿嘿,你们都给我做个见证,这一场,可是他程峰输了。”十多年前,程峰为了让老谷主安心为林昭昭解毒,让了他半招,虽然赢了,可老谷主心里总还计较着,这一次又输在程峰手下,老爷子哪里肯甘心。
“师父。”白皎将程峰扶起来,靠着一旁的树干:“林姑娘还在呢。”
老谷主一回头,果然看见了林昭昭:“哎哟,小丫头,过来让我好好看看,这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林昭昭跪下,向老谷主行了个大礼:“当年昭昭年少,老谷主的救命之恩未曾言谢,今日再见老谷主,还请受晚辈一拜。”
老谷主伸手扶起了林昭昭:“这么客气做什么,治病救人,是我医家的本分,何况你师父同我是年幼相识的交情,当初服下招魂引的若是他,只怕连我也回天乏术,可偏偏你这个小丫头替他挡了这一劫,算起来,还得是我谢谢你,不然今天恐怕连个能跟我动动手的老友都没有了。”
白清叫来了几个人,把程峰抬回里屋歇息,又命人在院内摆上一桌午饭,林昭昭跟在他们身后,一行人朝院内走出,正走着,丁二七突然出现在林昭昭身后。
“昭昭。”
林昭昭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丁二七:“怎么了?”
第35章
“上次在京中见你师父与陆鸣筝一战我就隐隐有所感觉, 今日见他与老谷主一战,我才确认,朝晖剑法, 我曾经见过。不仅如此。”
风吹起丁二七的衣袖, 他的魂剑渐渐在身前现形:“你看我的魂剑。”
这柄剑林昭昭不是第一次见丁二七使用,但皆在战时, 她也未曾细细看过, 如今丁二七将魂剑送到她的面前, 她才发现,除了剑身上没有朝晖两字剑铭, 这把剑几乎同朝晖剑一模一样。
“你是说, 你的前世, 或许与既明派相关。”
林昭昭瞪大了双眼, 丁二七殒命近百年, 那正是谋逆案发, 既明派灭门之际, 丁二七含恨而死,是黑白无常亲手镇压才能平息的怨气,如果说他当时是既明派的一员, 国仇家恨,一切都说得通了。
且以丁二七的身手,他绝不会是既明派中寻常弟子, 他的魂剑是以魂力所化, 自然是仿照他生前惯用的兵刃,百年前朝晖剑的主人, 那不就是既明派的开山祖师,骆一鸣?!
丁二七点了点头, 怪不得林昭昭每次用剑,他都感觉到分外熟悉,仿佛能够预料到她的每一次出手,也能看出她出招的每一处破绽,他原以为是冥婚让两人之间产生了不同寻常的连接,直到看过程峰的朝晖剑法,他才意识到,他所熟悉的,或许就是既明派的剑法。
“师父说,骆一鸣自幼天资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当日你在陆鸣筝府上下出的那一手棋,只是一步,暗藏的是无限杀机和变数,非高手不可为,当日你在林间吹笛,音律上亦颇通,再加上这一身功夫,难道你真是我的祖师爷爷不成?”
这下可好,一嫁嫁给了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论辈分,她喊程峰一声师父,程峰得喊她一声祖师奶奶。
“倒也未必,只是我与既明派的关系,必定也非同一般。等你师父醒了,你留心问问,或许师门宗谱上,可有什么人生辰与我相符,再或者这个骆一鸣,还有没有留下一些其他痕迹。”
林昭昭点了点头,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丁二七与她结缘,或许不全是阴差阳错,老天不忍心叫丁二七再苦等百年,所以让他与自己后辈徒孙相遇也未可知。
“林姑娘,你怎么不进来。”
厅里摆好了饭,是白皎在喊她,林昭昭向屋里答应了一声,又回头对丁二七说道:“现在人多口杂,我找机会一定向师父问清楚,你放心。”
两人进了屋内,程峰已经醒来,老谷主亲手捧了茶谢罪,两人这才休战,坐到桌子前,老谷主这些年来善自保养,已经许久不饮酒了,今日见到老友高兴,叫白清开了一坛藏了好些年的女儿红。
第一杯酒,自然是两个长辈碰杯:“当年你不肯带着昭昭留在青羊谷,我也不强留你,可青羊谷和五荒山,不过半个月的脚程,你竟然足足有十来年不曾登门,我多少次叫人给你递帖子,你连个回信都没有,如今怎么又肯走这一趟了?”
程峰端起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当年我既明派的祖师爷骆一鸣身中剧毒,受人暗算,才死在镇抚司手上,江湖中传闻,此事定是青羊谷的手笔,论理,我们两个不该亲厚,可谁能想到,当年一个在山林间垂死的小药童,来日会是青羊谷的谷主。”
程峰与白华初遇,就是在五荒山,那时两人都还年少,白华甚至还没入青羊谷的门,只是镇上药铺里的帮工,镇上闹疫病,官府封住了他们进城的路,为了救人,年幼的白华只能独自上山采药,雨后的山路泥泞难行,一不小心,白华就跌进了一处山涧里。
若非程峰搭救,白华早已成五荒山上一具白骨,哪来的缘分遇上青羊谷的医师,被其选为首徒,又一步步走到谷主的位置上。
“百年前的事,后人又怎么知道个中详情,就算骆大侠真的是中了我青羊谷的毒,这么多年过去了,尘归尘,土归土,又与我俩何干?我知道,你与你的师父不同,在他心里,骆大侠是他的恩师,这一生除了复仇,他的心里再装不下别的,所以他在世时,你不与我联络,我也不怪你。
可他走了,你也过上了自己的日子,江湖中早已没有了既明派的位置,那一次你带着昭昭上门求药,我原以为你会顺势在我谷中住下,可是你没有,你还是回了五荒山,我不知道你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可看到你的武功不退反进,昭昭又在你手上养得这么好,我就知道你这些年虽不愿在江湖上露面,可日子总归过得不错,我也就安心了。”
老友之间忆起往昔来,这酒杯最容易见底,他们几个小辈半拦半劝,好容易才哄着老谷主吃几口菜,老谷主与程峰不同,程峰自小修习的是既明派的内功心法,衰老的程度远慢于常人,可老谷主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今日同程峰一战,本就动了内力,如今再饮醉了酒,对身体有所损伤,白清劝不住,白皎却坚持不让他多喝。
几杯酒下肚,老谷主又看向了林昭昭:“昭昭如今几岁了?”
林昭昭放下筷子,答老谷主的话:“二十了。”
“大姑娘啦,模样生得这么好,又懂礼数,看着真不像是程峰这种傻汉子带大的姑娘。”
程峰眉头一皱:“你说谁是傻汉子?”
老谷主不理他,只看着林昭昭:“你们师徒两个就住在五荒山那种地方,周围连个鬼影都见不着,要我说,不如你们两个一起搬到青羊谷来,你也看到了,青羊谷这么大,多你们两个人不多,少你们两个不少,你师父是个老古板,你劝劝他。”
林昭昭端起了酒杯,敬了老谷主一杯,对老谷主笑道:“您老人家当真是误会我师父了,若是骆大侠身死一事真是遭了青羊谷的黑手,既明派先掌门爷爷怎么可能放过青羊谷,就是拼着一身毒,也定会上门来讨一个公道,连先掌门都查不出其中端倪,我师父又怎么会为此耿耿于怀?他不过是生性自由惯了,不愿意受拘束罢了。”
老谷主酒杯在桌上一放:“我青羊谷不比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行事上没有那么多所谓的规矩,只有一条,就是对得起天地良心,昭昭,你不必担心,你若是住过来,我定将你看作亲生女儿一般,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老谷主醉翁之意不在酒,说是要他们师徒二人留在谷内,句句却都在问林昭昭的意思,白皎暗自好笑,师父为师兄选夫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姑娘可是个有主意的主儿,逼得这么急,小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林昭昭招架不住,连忙架桥拨火,将矛头引向她师父:“师父,您左右也无事,不如就留在谷里,陪老谷主住些日子,正好,当时蔷薇楼一案提及海宁镇,我近日也预备往海宁镇走一趟,查探线索。”
提到蔷薇楼,席上几人面色都凝重了起来,蔷薇楼仿制招魂引,害了这么多条人命,如今却叫他们全身而退,老谷主也没想到,卓凡竟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封回信里,将蔷薇楼的事定性为六方与霍玲二人的手笔。
就在这时,一名蔷薇楼的弟子匆匆进来禀报:“老谷主、谷主,有一队人马自称是南骧镇抚司,要来拜访两位,守山的弟子本想阻拦,谁料他们竟硬闯了进来,如今人就在谷主的鸿雁厅里。”
“镇抚司?他们来做什么。”
“弟子不知,他们只说要见谷主。”
白清站起身来,对着几人行了个礼:“白皎,你留在这里待客,我往鸿雁厅走一趟,看看这镇抚司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白皎却不肯:“我方才听林姑娘说了,这镇抚司的人,多半是冲着蔷薇楼的事来的,倒不如让我去会会他们。”
“正是,镇抚司的陆指挥使,说起来还算我的旧识,不如让我和白姑娘同去。”不知道陆鸣筝是否在此次的队伍里,当日两人都对海宁这个地方起了疑心,她被师父带回五荒山,陆鸣筝却一定不会放过这个从刘慷那里得到的线索。
“既然如此,你们三个就一起去一趟吧,既明派与镇抚司之间毕竟是世仇,程峰,你就留在这里,我们两个老哥俩好好叙叙旧,孩子们的事,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去处理。”
老谷主既然开了口,白清也只得带了两位姑娘同去,程峰将朝晖剑抛给了林昭昭,三人行了礼退下,程峰这才开了口:“镇抚司好歹是南骧朝廷最利的一把利剑,你就放心,让他们几个自去处置?”
“我青羊谷再怎么不济,也是南骧第一药谷,南骧国中,有多少医师出自我青羊谷的门下,若非是谋逆之罪,我倒不信,这镇抚司敢公然与我青羊谷撕破脸,再一个,我青羊谷武功虽然一般,却最善用毒,若这些人真有什么祸心,那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第36章
“林姑娘, 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
林昭昭也没想到,这次镇抚司到访青羊谷, 竟然是陆鸣筝亲自带的队, 看来他们此行,定然与蔷薇楼一案相关。
“青羊谷同我师门有旧, 我此次随师父前来拜访老谷主, 不知道陆大人又是所为何事?”
陆鸣筝也不着急作答, 转而看向了白清:“谷主,我镇抚司此次前来, 实乃有事相求, 事出紧急, 手底下的人行事急躁, 和谷上几位小兄弟起了些冲突, 还请谷主勿怪。”
说的好听是不请自来, 实际上这一路, 镇抚司几乎是无视谷中的重重关卡,仗着青羊谷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与镇抚司撕破脸,硬闯上来的, 可他们人也已经在这了,此时若是追究,倒没意思。
白清也不愿与陆鸣筝争这一点口头上的便宜:“陆大人既然来了, 就请进厅上喝杯茶, 至于有事相求,我青羊谷除了看诊抓药, 也没有旁的本事,当不起陆大人一个求字。”
旁人到了青羊谷, 吃喝上都格外小心,毕竟青羊毒谷声明在外,任你功夫再高,一副毒药下去,什么盖世英雄皆是青羊谷的笼中物,这陆鸣筝倒是胆大,接过青羊谷弟子捧上的茶,低头便尝了一口:“这茶并非时下流行的几种名茶,却难得的清香,不错。”
“这是莲叶茶,如今八月暑热,莲叶降火凝神,我青羊谷一向顺应天时,一饮一啄,不在乎是否名贵。”白清没有喝茶,只是看着陆鸣筝。
白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对于结交权贵,青羊谷没有半分兴趣,镇抚司对旁人或许意味着高不可攀的权势,可于青羊谷来说,他们对朝廷无所需求,自然也不会无谓讨好,若是镇抚司想以权势压人,恐怕是不能如愿。
“连一杯茶都如此讲究,若论当世对药性药理的见解,恐怕无人能出青羊谷之右,陆某此番亲自前来,正是于药理上不明,特前来向谷主讨教一二。”陆鸣筝向一旁示意,随行的镇抚司佥骑捧上一个木匣子。
白清打开木匣,木匣里装着三个瓷瓶,瓷瓶里是三味成药,一味呈朱红色,珍珠般大小,一味瓷白色,鱼目般大小,还有一瓶药粉,白清没有贸然打开,令白皎取来一副青羊谷内试药用的面纱,将口鼻眼都覆于面纱之下,才在避人处小心地打开了瓷瓶。
青羊谷的人一向颇具神农遗风,陆鸣筝将药物交到他们手上,第一反应便是验明药性,也没来得及问陆鸣筝药从何来,又是为什么找上的青羊谷,林昭昭在药理上不通,但这三瓶药能劳烦指挥使亲自送上青羊谷,必定来头不小,白清师兄妹既去验药,不如就让她来开这个口。
“指挥使大人,这三瓶药,你是从何处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