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看着眼前的林鸢,就像看见当初刚被师父带到五荒山的自己,当时的师父也像这样告诉她,凡她所想,就必有实现的一天。
“林姑娘,你在里面吗?”
敲门的是徐冲,林昭昭打开了房门:“徐大哥,有何事?”
“陆大人的消息传出来了。”
陆鸣筝潜入大公主府,不可能不留接应的后手,随着大公主遇刺,陆鸣筝舍身相救,他在桑奇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这些时日他在大公主府里里外外铺下的信息网才终于算是发挥了作用。
林昭昭将徐冲迎进屋内,合上了屋门,林鸢本欲回避,却被林昭昭拦下:“很多事并非我有意瞒着你,只是事关重大,你年纪尚小,恐吓坏了你,如今你已经做了我既明派的弟子,你我便是一体,你也不必回避,就在这一道听着吧。”
这个桑奇大公主虽然行为放浪不羁,府邸的守卫倒是出奇的森严,里外进出的人皆有严格的审查流程,这也是以徐冲为首在北戎执行谍报任务的镇抚司众人虽然在北戎经营多年,却一直难以打入大公主府的原因。
多亏了北戎王圣寿节在即,为了预备北戎王的寿礼,桑奇府上引入了一个兽演班子,猛兽们每日所食大量饲料水草,以及其产生的粪便排泄,都需要频繁进出公主府以运送处理,陆鸣筝就是通过这个兽演班子,向外传出了消息。
然这样大费周折,陆鸣筝也仅仅是向他们传出了四个字,徐冲将一条布带送进林昭昭的手里,只见上头赫然写道:“勿留,速归。”
当日桑奇遇刺的情形,陆鸣筝不是不知,既如此,他也该清楚林昭昭现在的处境,桑奇亲自出言挽留,如今未等传召,便匆匆离去,如何能不引起桑奇疑心?可即便如此,陆鸣筝还是传出这样的消息,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陆鸣筝已经发现了些什么,而这一发现,很有可能将她们都拖入危险之中,所以在事发之前,陆鸣筝才特意传出消息,让林昭昭尽快撤离。
“林姑娘,既然是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你还是快些准备动身,早日离开北境,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好向指挥使大人交代啊。”
昨日林昭昭的一番话说得再入情入理,也比不过今日陆鸣筝一道命令来得紧迫,上命不可违,是镇抚司的人从入司之初便信奉的无上律令,陆鸣筝的意思如今再清楚不过,那徐冲就是捆也得将林昭昭捆回南骧去。
林昭昭沉思片刻,将布带放回徐冲手里:“好吧,徐大人,我也不愿叫你为难,如今青天白日太过显眼,今天夜里,我就动身南下。”
如今林昭昭落在了桑奇眼里,来去自然要尽可能地低调,不可能再像当日入蒙巴都的时候一样大摇大摆地进出城门,夜里动身,多少也能掩人耳目,徐冲点了点头,只要林昭昭愿意离开北戎就好。
既已有离都的计划,徐冲便出门打点行囊,安排人手,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违背了桑奇之意,南下之行必然不会一帆风顺,一切还得早做准备。
这边徐冲一出了门,那边林昭昭就从客栈的后窗上飞身而下,几下轻跃,就消失在人流如织的北武大街上,屋里只剩下林鸢,牢记着林昭昭的叮嘱,乖巧地守着她们的房门。
既然陆鸣筝能从公主府中传出消息,这座府邸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林昭昭藏身于北武大街一阁楼之上,俯瞰大公主府,果见府上有一处角门,连着一个偌大的兽园,此处的守卫比之别处都更要疏漏。
一来防着猛兽伤人,二来桑奇特意交代过,在大王圣寿节到来之前,不得走漏了风声,这御兽表演,是她特意为大王五十圣寿准备的惊喜。
故此这兽园的角门,对的是北武大街外一条暗巷,鲜少有人经过,若不是俯瞰公主府,任谁也难发现此处还藏了一座小小的角门,进出角门的活兽及其他物资,都以巨大的箱笼运送,再蒙之以油黑的围罩。
林昭昭留心观察往来的数个箱笼,发现并没有活物的痕迹,大概是兽班遵照桑奇的吩咐,不愿引人注意,所以将猛兽药倒,以免在长街上发出吼叫。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一个箱笼即将被运进大公主府,林昭昭飞身跨越几处屋檐,来到暗巷尽头,一跃而下,落在箱笼顶部,她小心地掀开蒙在笼上的油布,果见笼中躺着一只花斑的豹子,正在药效的作用中沉睡。
林昭昭从头上拔下一只银钗,几下打开了铁笼顶部的大锁,藏身于笼中,又将油布盖好,她留心从铁笼下的缝隙中向外窥探,马车已来至公主府门前。
花豹的呼吸声响在林昭昭耳畔,她从怀中拿出一把防身的小刀,抵在花豹的脖颈处,若花豹惊醒,她也能一击将其毙命。
兽班近几日来往频繁,守门的小厮也放松了警惕,盘问了赶车人几句,也没有掀开油布确认,就这么放了行,兽笼运进了别院,几个人上来卸了车,赶车的人正要将油布掀开唤醒花豹,却被人拦下。
“今天大王驾临公主府,公主事先吩咐了,今日务必不能让兽园的畜生们发出动静,以免惊扰了大王,你瞧瞧其他笼子可有什么响动?这花豹既还睡着就正好,咱们也不必多费事。”
赶车的也是兽班的老人了,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这迷药虽说对兽体无害,可用得多了,也难免伤到兽类神志,偶尔一用还罢了,若是时常将这些猛兽迷倒,只怕有损这些猛兽的寿命,就是侥幸长命,也多痴傻了。”
“畜生的命要紧还是人命要紧?大公主有什么吩咐,咱们就听着,你心疼这些畜生,谁心疼心疼咱们?这贺寿表演若是好,咱们就算万幸,若出了什么差错,桑奇大公主能饶了你我不成,如今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活,只要太平熬过这一出,就是这些畜生全死了,也算咱们命大了。”
那赶车的又叹了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闷闷地将车赶到院外停好,今日既然大王驾临,操练兽舞自然是不行了,他们也只得偷个闲,各自找些事情打发时间。
等往来的人声逐渐消退在四周,豹子还在沉睡,林昭昭回头看了它一眼,曾经它驰骋于天地之间,一朝沦为阶下囚,性命和尊严都窝在别人手里,这花豹的命运,与身陷北戎的南骧人又何其相似。
林昭昭寻了个空子,从笼中脱身,此前俯瞰公主府,她对公主府上的各处布局已经了然于胸,这处兽园用了一座花园与房舍隔离开来,而花园的东北角,就是陆鸣筝的居所。
出了兽园,林昭昭才发现今日公主府上的守卫较之她前日登门要森严得多,方才那兽班的人说,今日北戎大王驾临公主府,想必是前日大公主遇刺,北戎大王放心不下,前来探望的缘故。
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卫兵,林昭昭沿着花园东边的围墙,摸索到近陆鸣筝房舍的地方,趁两班卫兵换防之际,她一跃而起,单手撑着围墙,落在陆鸣筝的院中。
陆鸣筝的院落中种满翠竹,比别处更显得清幽,清风徐来间,竹叶沙沙作响,奈何此时的林昭昭无心细赏,她绕至后窗,推开一条缝隙,向里张望,屋内只榻上躺着一人,看着身型,是陆鸣筝不错,他此番受伤,大夫交代他卧床静养,因此今日大王驾临,桑奇也没有安排他出来伺候。
有人在暗中窥探,以陆鸣筝的身手,自然早已察觉,但他不动声色,仍是佯装熟睡。
直到林昭昭翻过窗子落在地上,正对上陆鸣筝一双眼睛,陆鸣筝的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第74章
“哥哥, 你怎么过来了?到时候那些大臣们知道了又要进言,说我放肆骄纵,都是哥哥宠爱太过的缘故, 若想见我, 大可以派人传个诏令过来,我入宫便是。”
此时殿里除了贴身伺候大王和公主的侍从, 并没有旁人, 因此桑奇二人也没有严守君臣礼数, 就在一张酒桌上对坐。
北戎大王迪杰夫年近五十,只有桑奇这个妹妹与他一母所生, 两人又相差了近二十岁, 这个妹妹几乎是海日东一手带大, 因此确实格外骄纵了些, 知道她不愿入宫守着礼仪规矩, 因此自己倒时常避着宫中众人, 微服到访公主府。
“你还说呢, 昨日那么大的事,也不说进宫给哥哥报个平安,我还不知道你, 我每每传召你入宫,你都是三推四推的不肯去,哥哥不来看你一眼, 怎么放心得下。”
桑奇亲手剥了个橘子, 放在海日东面前:“哥哥瞧瞧,我这不是没事吗。”
“这次是没事, 那下次呢?你啊你啊,如今也大了, 都是独自立府的人了,还是这么不安生,咱们爹娘去的早,我就你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你就是为了我,也应该时刻小心,你不愿成婚,我也不逼你,可像你这样一天天四处游荡,岂不是给那些乱臣贼子可趁之机吗?”
提到昨日的刺杀,桑奇的脸色也不好看:“哥哥可查清楚,昨日是什么人行刺了没有?”
桑奇地位虽然尊贵无匹,但到底是一介女流,手上并没有握着什么实权,府上虽有一些私兵,也不过是百余人的小队,且依照迪杰夫的意思,也不打算放她与重臣或其他部落首领联姻,如此情况下,到底什么人要对她下手,连她也百思不得其解。
桑奇并非第一次经历刺杀,那是她尚在幼年,当时迪杰夫登基即位,是踩着亲兄弟的头颅登上的王座,敌对政党知道一切已经是覆水难收,在迪杰夫动手清算之前便绑架了桑奇,妄图用桑奇一条命换家小的平安。
结果呢,迪杰夫妥协,用其家小换回了桑奇,直到桑奇平安归来,他的追兵才将逆党附庸及其家眷都尽数围追斩杀,不留一个活口。
今时今日,朝局虽因巴图部势力日渐壮大而多少生出些动荡,可杀一个桑奇,除了彻底激怒北戎王外,又有什么好处呢?
“孤已经交给城防队全权查办此事,事情出在雅蓉的封地上,郡主府的人也有嫌疑,其达作为城防队副统领参与此事的查办不合适,也暂且停了他的职务,等事情水落石出了再说,至于结果,暂时还未有定论。”
桑奇冷笑一声:“城防队的人一向是些废物,那个其达也是,也不知雅蓉看上他些什么,一个酒囊饭袋罢了,如今攀上了高枝,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怎么会行刺于我,哥哥倒大可不必在他身上费心。”
迪杰夫尝了一尝桑奇剥好的的橘子,味道倒是一般,他尝了两片也就搁下了:“这话也不尽然,我赏给你做贴身侍卫的那个阿依达,也是城防队的出身,我看中他一身好功夫,便带在身边使用,又赐给了你,这次若是没有他,你也不能安然无恙。”
说到这个,桑奇的眼睛亮了起来:“我此番能平安脱险,可不是因为那什么阿依达,哥哥,我新收了个南骧奴隶,赐了名叫竹音的,不仅堪称绝色,且很是忠心,这次我大难不死,多亏他为我挡了一刀,如今人还在床上起不来呢。”
听到桑奇的南骧奴隶,任迪杰夫再怎么宠爱这个妹妹,都难免面露不悦:“你不愿成婚,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逼你,纵是养你一辈子,哥哥乐意,旁人也不能说什么,可你畜养男宠,到底影响风评,一个女孩子家家,总得爱惜点名声不是?”
桑奇听了这话,扔了了手里的茶盏:“又是谁在哥哥面前嚼舌根子了,我养不养男宠,与旁人什么相干,哥哥怎么不拔了他的舌头,把天下妄议王室的人舌头都拔了,我的风评自然也就好了。”
“民议是不能杀尽的,罢罢罢,孤只要你能平安,旁的便由你吧,左右你也不议亲,风评不风评的,倒不甚紧要。你那个小奴隶呢,带出来给哥哥见见,毕竟救了你一命,也该受些恩赏。”
桑奇莞尔一笑,落回座上:“等时机成熟时,我自会领他见一见哥哥,只是他如今受了伤,大夫交代要卧床静养,再者他刚立下大功,又受哥哥如此抬举,我也怕他忘了形,倒是先冷他一冷,下次等他痊愈了,再领来给哥哥磕头。”
迪杰夫要见陆鸣筝,本也是为了哄桑奇高兴,桑奇既然阻拦,他也没必要强求,时侯也不早了,他今日离宫,原没有惊动旁人,如今再略坐一坐,也该起驾回宫了。
桑奇为了博陆鸣筝欢心,本打算来日请迪杰夫大王亲自去了他的奴籍,但这事若是作为救驾的恩赏,她却不乐意,因此今日不欲过早向大王引荐陆鸣筝,不过这下子她倒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名叫桃花的巴图部女子。
“对了大王,这次遇刺,除了我这个奴隶外,还有一个人也是出了力的,是赴宴的一个女宾,名叫桃花的,大王若要论功行赏,也莫要忘了她一份功劳,这事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也该让人知道,我们拿谷王室,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迪杰夫想了想:“既是女子,不过赏些衣裳首饰之类,不过她既是救驾之功,也不能太过草率,叫人看轻了你,这样吧,五日后本王圣寿节,你便破例请她赴宴,也算是一份难得的殊荣了。”
北戎大王圣寿,亲贵也只有近支才有幸参与,再者就是各部首领来贺,桃花一介民女,能受邀参与迪杰夫大王的圣寿节宴,实在是无上的殊荣了。桑奇想了想,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时候也不早了,孤先回宫,改日再来看你。”
在内是自幼疼爱她的哥哥,在外他们二人君臣有别,唯有大王御驾亲临公主府,他们兄妹二人才能难得地放下各自的身份,享一享这天伦之乐,要送迪杰夫回宫,桑奇多少也有些舍不得:“哥哥既然来了,何不用了晚饭才走?”
迪杰夫却还是站起了身:“眼下巴图部虎视眈眈,昨日你又遇刺,朝上的大臣并内宫的妃子们,都格外挂心着孤的安危,今日离宫,孤虽是暗中行事,可算着时辰,他们多半也已经开始四处打探孤的行踪,若不及时回宫,还不知要闹得怎样,晚饭就不用了,你自己凡事多加小心,最近若无大事便少出府,别再叫孤为你费心就是。”
“是,臣妹知道了,既然哥哥不留下来用晚饭,就快些起驾吧,免得那些大臣们知道了,又该说我恃宠生娇,哄着大王贵步临贱地,屈尊来我这小小公主府了。”桑奇玩笑着应承下来,亲自将迪杰夫送出了公主府,直到大王的车架消失在长街尽头,她才动身回府。
这才进了门,一旁的管家便向桑奇递上一张帖子:“公主殿下,雅蓉郡主府递的帖子,说是昨日招待不周,今日在清晖楼设宴,向公主赔罪。”
桑奇接也没接,低头看了管家一眼:“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连大王都叫我近几日若是无事就少出府,雅蓉这时候来递帖子,无非就是她那夫婿因昨日的事被大王暂停职务,想从本公主这疏通疏通罢了,昨日的事我没怪罪于她,就算是念着姐妹一场,如今还这么上赶着为她那废物夫婿筹谋,当真觉得自己有天大的面子。你去把帖子回了,就说我乏了,懒怠动弹。”
“是。”管家应了一声,又补上一句:“不过雅蓉郡主这次也算是用了心思,这帖子上说,今日清晖楼设宴为公主赔罪,特意请来了天山鼓舞的班子。”
桑奇本转身欲走,闻言又停下了脚步,这天山鼓舞,乃是西域的一行行僧,传言个个俊美无匹,有若天人,做击鼓一舞,得见者无不引为仙人下凡,这些行僧常年周游在外,桑奇派人寻了几年,始终不得一见,今日雅蓉这一出,当真是下了血本。
桑奇复又从管家手里接过帖子,这天山鼓舞实在难得一见,雅蓉能请来这个行僧班子,定是暗中筹备了多时,本想将这份大礼用在刀刃上,没成想出了昨日一事,如今只能先做赔罪之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