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鬼——林格linge【完结+番外】
时间:2024-12-06 14:47:02

  只是无论是哪一边,此刻都无暇顾及这些枉死的少女了,那些站错队的门派,第一时间便隐匿行踪,在南骧武林上销声匿迹,而那些在关键时刻支持朝廷的门派,也忙着在南骧成立新的江湖盟,重新推选江湖盟主和五大门派,瓜分不孤山之流留下的地盘和门徒。
  最后,还是青羊谷站了出来,作为那些枉死少女的状主,为其讨回最后的定论,安葬在刘慷府中枯井里发掘的十一具尸身,而作为青羊谷代表的,便是霍玲的女儿,霍果。
  “蔷薇楼的人犯的是谋逆死罪,无论刘慷案的结果如何,他们都已是判无可判,可我想着,总得给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白皎站在林昭昭身边,她们看着霍果为那些死在刘慷手上的女子立碑,天门山一流如今不见行踪,不可能为了这些死人而向官府自投罗网,所以这些逝者的姓名生辰,都不能一一查证,故此霍果所立的,只是一面无字之碑。
  “骧国的江湖,几乎是与骧国共生,蔷薇楼绝不可能是第一个或者唯一一个,暗中与朝廷联络的门派,这样的事,恐怕历朝历代都有。”
  林昭昭亲自将一炷香插在无字碑前,自从萧行离开,林昭昭再也没能看见亡魂,这些冤魂的陈情,也只能诉诸阎罗殿前,而不是托付给她一个侥幸窥探阴间的生人。
  “林姑娘,皇上有旨,宣你勤政殿觐见。”
  前来传信的,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内侍,这还是回京之后,皇上第一次宣林昭昭,林昭昭掸了掸膝上的黄土:“公公请带路。”
  这是林昭昭第二次入宫,宫里的建筑一如从前般庄严巍峨,经历过这一切,林昭昭却不再有从前那般的敬畏之心,不论是皇权还是江湖,所谓正统背后,不过都是复杂莫测的人心。
  “皇上,林姑娘来了。”
  “宣。”
  林昭昭随着领路的宫人,迈入勤政殿内,皇上正提着朱笔,圈点问斩的名录,见林昭昭来了,这才搁下手中的御笔:“朕已经命吏部与兵部一起,起草封臣的圣旨,两日之后,宣令官就会前往陆府宣诏。”
  陆鸣筝早就吩咐过管家,陆府偏院永远为林昭昭留着,这阵子林昭昭留在在京中,并没有另寻府邸,仍旧住在陆府内,林昭昭谢了恩,皇上的话似乎还没说完,又令一旁的内侍为她赐座。
  林昭昭坐在勤政殿内,如今已是三九,殿外是漫天飞雪,殿内数十个暖炉烘着,竟不像是冬日里。
  “程峰作为蔷薇楼之首,不杀不足以正法,朕已批复刑部所请,最迟在年前,蔷薇楼一案之中几名主谋,就要押赴刑场了。我知道,你与蔷薇楼一案无涉,可与程峰也有多年师徒的情分在,他现在就关押在天牢之中,朕已经交代过,在程峰行刑之前,你可以前往天牢,见他最后一面,也算是全你们一场师徒之情。”
  春日行极刑有伤天和,故此刑部紧赶慢赶,也定会赶在年前处理好蔷薇楼一案,送有关案犯上路。
  亲耳听到程峰最后的结果,林昭昭下意识地闭起了眼睛,她不知道,在皇上面前,这样算不算逾矩失礼,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皇上的这一番话,就像是一只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咽喉,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又不得不强行振作起来。
  “谢陛下。”
  林昭昭的话说完,突然站起身来,直直在皇帝面前跪下,皇上没有起身,脸上也不见喜怒:“昭远将军,你这是要为程峰求情?”
  “陛下,蔷薇楼一案,死伤无数,如果不严惩主犯,如何对得起那些枉死之人,况且谋逆之罪,罪属不赦,臣女身为师父的关门弟子,即便是皇上要行连坐,也属理所应当。是非曲直,臣女能分得清楚,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臣女不会为师父求情。”
  如果林昭昭这一跪不为求情,那便只能是为了另一件事,萧行。
  “陛下,镇抚司送来的账册,想必您已经看过……”
  “林卿慎言。”皇上的脸色,比之方才更加难看:“朕许你同行前往五荒山,是看在你救驾有功的份上,你方才也说了,若是算起来,你为程峰弟子,又是他的养女,若要行连坐,也足够将你问斩治罪,朕知道你并非谋逆之人,朝廷亦在用人之际,因此朕才法外开恩,林卿,不要辜负朕一番苦心才是。”
  曾经的骆一鸣,如今的蔷薇楼,不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所有愿意为萧行翻案之人,如今不是身死,便是身处皇室的囚禁之下,有些话,林昭昭知道,如果自己开口,必将触怒皇上,可天地之间,还愿意冒险为萧行平反的,似乎也只剩下她一个了。
  “陛下,萧行为萧氏江山背负叛国骂名,已背负了足足百年,高祖皇帝是萧氏先祖,难道怀安王便不是吗?他明明直到死,都在守护这片江山,可却落得这样一个无坟、无碑、无奠、青史除名的下场,这不公平。”
  萧以珩怒极反笑,他重用林昭昭,一来是因为她是既明派在这世间唯一的后人,烈阳兵法在手,也需要她操练士兵,另一方面,正是看中她心存大义、
  刚正不阿的气节,可这刚正过了头,就成了冒撞,明知道这些话属大不敬之言,可她偏偏还是要说。
  “公平?什么是公平?同是萧家子孙,瑛王不日便要问斩,论血脉,瑛王比朕更接近高祖一脉,可最终坐在这把龙椅上的,却是朕。朝堂之上,没有公不公平,一切为了大局。
  如果朕真如你所愿,为萧行平反,你可知这会带来怎样的后果?皇权是建立在人心之上的,高祖当年一步走错,就输掉了半壁江山,造成了今日蔷薇楼之祸,你想辨明是非,可朕不能拿整个骧国江山去辨,你明白吗?”
  萧行已经失去了他的所有,难道就连一个沉冤昭雪的机会都不能给他吗?林昭昭不服。
  对于皇上而言,他并不是萧氏嫡出血脉,可为了继承皇位,如今已然过继在萧慎一支,且不论依照伦理纲常,他作为后代子孙,不能为先人定罪,就单单为了他正统之位,他也不可能为萧行正名。
  “好了,朕也累了,林卿,你退下吧。”
  林昭昭没有再求,这世上的公平,就没有能够靠跪着求出来的。可是她也没有放弃,皇上不愿给萧行翻案,她便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第98章
  通往阎罗殿的路, 名曰死桥,宽两尺,仅供一人通行, 两侧无扶手围栏, 桥下死河里万鬼同哭,河面上波涛汹涌, 被浪花掀起来的恶鬼, 从不放弃攀咬死桥上的行人, 谁也不知道,他们本就身在无间地狱, 这一番徒劳究竟是想上岸, 还是要将旁人也拖入河底。
  并非每个通往阎罗殿的人都要通过死桥, 当年丁二七被秦广王招为麾下阴仙, 便是由判官直开阴门, 将丁二七客客气气请到殿内, 可今时不同往日, 当年是座上宾,如今沦为阶下囚,只是以怖相恐吓, 没有真将他投入极狱之中,这便算是客气的了。
  鬼哭之声一浪高过一浪,桥过了一半, 前望不尽尽头, 后看不见来处,死河的水起伏之下, 沾湿萧行的鞋底,可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向前行走, 他不在乎脚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也不在乎前方是一条通往哪里的路。
  下了死桥,便是一座火山,火山上,受刑的恶鬼皮开肉绽,一勺热油下去,原本肉色的皮肤,炸起了一层遍布水泡的坚硬外壳,火焰鸟啄食着鬼犯的眼睛,铁钉被扔进他们的咽喉,直到他们身上再也找不出一块好肉,鬼差拂尘一挥,他们又完好如初,再经受新的一轮折磨。
  地府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是他们的算盘却落了空,威吓也好、震慑也罢,落在萧行眼中,都没有任何差别。
  当一切没有希望,自然也没有恐惧。
  “殿下,我们就送到这里,剩下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了。”
  黑白无常将萧行送到阎罗殿前,人间宫殿,少则百余年,多则上千年,年复一年的沉淀中,更显得庄严巍峨,而这座阎罗殿,已经在这里矗立千万年了,人世有生便有死,这里是终点,亦是起点,生死循环,不断在殿中轮转。
  殿前的大门两扇,一扇绘着行乐图,雀屏中选、封官荫爵、娶妻生子、宴饮团圆……人物脸上都堆满了笑意;另一扇绘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萧行在门前站定,两扇门缓缓而开。
  当殿门在萧行身后合上时,那些行刑的火光和鬼犯的哀嚎之声被彻底隔绝在门外,只有一排幽暗的魂灯为他引路,他随着魂灯向前走,登上一座青色的莲台。
  “鬼犯萧行,你可知罪?”
  十殿阎罗像环绕莲台,不论萧行面朝哪个方向,他们的目光都紧紧地落在萧行身上,这一叠声的质问,有怒斥、有怜悯、有规劝、有鄙夷,却最终合成一个声音,逼着萧行认罪。
  “本王不知,自己究竟何罪之有?”
  十殿阎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在浩荡的空殿内,其回声仿佛千百人共鸣。
  “身为亡魂,吞食恶鬼炼化魂力,同类相食,此其罪一也。”
  “已死之身,与生人结合,混乱阴阳,此其罪二也。”
  “擅自炼化魂剑,对阴司教化阳奉阴违,此其罪三也。”
  “滞留人间百年,妄动魂力插手阳间之事,伤及生人,此其罪四也。”
  “强夺生人肉身,借身还魂,此其罪五也。”
  “以上五罪,条条论律应处以极狱之刑,拔舌、下火汤、过剑林,将地府一百零八酷刑挨个尝遍。阎罗殿内无谎言,你说你不知罪,不是真话。”
  萧行轻笑了一声,抬眼扫过这高高在上的十座神像:“你们定的,究竟是萧行之罪,还是丁二七之罪?”
  “萧行就是丁二七,丁二七就是萧行,姓名与身份,不过皆是粉饰,跨过两极门,走上青莲台,一概浮名往事全抛,只以莲台中魂身承受功过因果。”
  百年前,萧行没有机会走上莲台,就在绝望与怨恨中堕落,成为千年骧国史上唯一一个具灭国之力的恶煞,若非当年地府镇压及时,只怕整个骧国和北戎,都要毁在萧行的手上,就算萧行生前有莫大的功德,也早已随着他的堕落一笔勾销。
  如今在阎罗殿内清算的,只能是重新编入鬼道、失去所有身前记忆的丁二七的过失,十殿阎罗从不说谎,但却可以避重就轻。
  当年对萧行的处置,地府中迟迟没有定论,萧行出生皇室,历经人生八苦,却始终不改本心,已有资格探登仙格,可却因骧国与北戎一战中,战死的无数怨灵凝结成煞,带着本应升仙的萧行堕入鬼道,才至后来的风波。
  “是吗?可是丁二七走上这条路,难道不是诸位阎罗王一步一步,将他推到这个莲台上的吗?长乐镇阴婚,除我以外,没有任何亡灵成对,长乐镇鬼差好大的胆子,明知我曾为恶煞,却放任我与生人成婚,瞒得地府滴水不漏。”
  当年丁二七在长乐镇亲手斩杀的地缚灵,正是骁骑营统领陈焕,萧行将骁骑营留在北境,留给萧慎,等到萧慎迁都南下之时,骁骑营作为南骧最后一道防线,在滨河南岸与北戎追兵展开殊死一战,最终全军覆没,成为长乐镇亡灵。
  陈焕生前为国捐躯,死后仍提着他的剑,长久地守在两国边境上,可惜他魂力有限,在百年蹉跎中灵智尽失,被长乐镇百姓当作需要镇压的厉鬼。
  百年来,陈焕唯一没有忘记的,就是萧行临走前的托付,可在他苦苦坚持之中,却最终等来了萧行一剑。
  萧行本以为经历过这一切,无论发生什么,他的心里都难再起波澜,可想到陈焕最后呼唤他的那一声主上,他又怎么能不心痛?信他、爱他之人,难道都只能落得如此下场?可偏偏这一切,是他一手造就的。
  面对萧行的质问,十殿阎罗难得的齐齐沉默了,不错,丁二七经历的这一切,都有他们的推波助澜,萧行一案搁置百年,一切都需要有个了结,萧行非但无过,而且有功,擅加处置,因果难平,那就只有将丁二七引入尘世,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而林昭昭,就是地府为丁二七选定的引路人。
  可即便丁二七所犯之罪,皆为地府欲加之罪,这桩桩件件,也系丁二七亲手所为,长乐镇鬼差已被夺职停用,地府纵使有过,也不过是一个监察不严之过,更何况这些事情本就受十殿阎罗默许,站在青莲台上的萧行,还能向何人鸣冤?
  “你曾登仙道,六道轮回之门皆已封死,今日阎罗殿上,无论你是否认罪,等待你的都是极狱之路,萧行,好自为之吧。”
  青莲台魂光亮起,十殿阎罗判决生效,生铁重枷,紧紧扣在萧行颈间,阎罗殿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呵,这道枷锁,他明明已经扛了百余年,如今一切都依地府所愿,难为这些神官还能与他如此惺惺作态。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十殿阎罗以沉默等待萧行的提问。
  “林昭昭呢?她作为一个生人,无端卷入这一切,替你们收拾残局,也将我引到了你们希望的去处,若他日她登此莲台,究竟是功是过?”
  “是命。”
  十殿阎罗像一一消失,留下了这最后一句。
  “殿下,跟我走吧。”
  来为萧行领路的,正是当年替东岳大帝招募他的判官,十殿阎罗会审,即使在地府也并不多见,何况受审之人,还是萧行,一步之差,从鬼仙到鬼犯,判官用手中的魂笔的笔杆悄悄托了萧行肩上的重枷一把,这枷锁以地狱沉铁锻造,重达千斤,判官不能为萧行解开枷锁,只能替他稍稍卸去枷锁之力,希望他能好受些。
  “多谢判官大人。”
  判官摇了摇头,这枷锁还只是个开始,等待萧行十狱,才是真正的极刑。
  “丁二七,丁二七……”
  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林昭昭在噩梦中惊醒,醒来后,她顾不得换掉被冷汗浸湿的里衣,便匆匆在案边坐下,点燃烛火,当日黑无常说,在丁二七受审定罪后,便会消去她的记忆。
  自那日以后,林昭昭每天都会坐在案前,除了钻研烈阳兵法,便是用纸笔记下从前与丁二七发生的一切。
  每想起一点,她便记下一点,案边堆积的书稿,从几页纸到几十页纸,当时丁二七日日夜夜都在她身边,可她那时来不及说的话,却只能在今日付诸笔端,无论如何,丁二七都不会再听见了。
  当日林昭昭冒死求皇帝为萧行昭雪未果,她便明白,要想让世人记得萧行曾经做过的一切,那便唯有以烈阳兵法收复北境,只有这样,百姓才会去想,萧行坐拥绝世兵法,何至于史书之上未留下他的只言片语,当年的北境本已胜券在握,何至于节节败退,以至退守南骧?
  只要在百姓心中留下一个怀疑的种子,那就总会有人能串起一个个线索,最终拼凑出一个真相。
  尽管只要萧氏王朝存在一日,这真相就一日不会盖棺定论,可公道自在人心,并非史官可以轻易篡改。
  书案前灯火摇曳,林昭昭不免侥幸地想,黑无常如今还未至,是不是就代表丁二七还未曾定罪?都说阎罗殿前无谎言,人间不明的真相,地府总能看得出是非因果。或许地府会宽恕丁二七的罪过,不论是放他回来与她团聚也好,还是送他轮回转世,给他一个解脱也罢,萧行百年蒙冤,难道这一切都不能弥补丁二七所犯之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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